晚会开始，一曲小合唱，一段快板书演过，《看边区》正式登场。唢呐奏出了欢快的过门音乐，两个演员迈着的舞步走上舞台，走台转场。冯成杰头戴白毛巾，身穿蓝裤白褂，腰系红腰带，手举道具马鞭有节奏地摇着，迈着模仿骏马扬蹄的舞步，做着形象而又夸张的赶车动作，悠然前行；宋琼身穿红花袄、湖蓝裤，腰系绣花小围裙，手里的粉绸折扇，时开时合，步履时动时静，身子时仰时倾，做出的动作刚柔并济，收放自如，形象而又生动，夸张而又不显得过分，用舞姿尽显着坐车的感受，蹁跹而来。他们在舞台上一亮相，就博得了全场喝彩。
过门音乐完毕，歌声起，两位演员“坐在车上”，边歌边舞：
女：有福哥，你快看，
红旗下有人排队把兵练。
他们不是兵来而是民，
舞刀弄枪为哪般？
男：菊香妹，听我讲，
那是边区民兵练武忙。
他们是民也是兵，
全民皆兵打豺狼。
平时生产多打粮，
战时扛枪上战场。
合：边区一片新气象，
全民皆兵打豺狼。
冯成杰手摇马鞭，边舞边唱。歌声不算洪亮，谈不上字正腔圆，但也字清声正不走调。
宋琼嗓音圆润，歌声委婉清亮，舞姿优雅大方。走起来好像漂在水上，舞起来好像轻风摆柳，投手动足传神达意，一颦一笑牵人魂移。她那悦耳的歌声，优美的舞姿，加上妩媚动人的扮相，使不少男性心驰神往，使不少女性眼热妒忌。观众的目光都被她吸引去了，遮盖弥补了男演员表演上幼稚笨拙。
掌声又起，经久不息。两个演员“赶着马车”走台转场。
歌声再起：第二段唱了学习文化扫文盲，第三段又唱变工队带来的新气象。
一曲终了，连谢了三次幕，掌声仍然不停。培训部的主任说，这样的场面，在培训部的历次联欢会上，还是头一次见。
“好酒的不进茶馆”，几个山东小伙和包头娃，跑到后台来祝贺。几个人主动地作起了检讨，说由于他们的幼稚和固执，使自己失去了一次与高手同台展示才艺的好机会。说如果《看边区》还能再次演出，他们愿意充当敲锣打鼓的配角。
三
冯成杰他们本想凑合个节目，应付一下场面，堵一堵拿作他们的那几个人的嘴，没想到竟然发掘出了一个文艺人才，并且凭借她出色的才艺，使《看边区》一炮打响，成了培训部乃至抗大，每次联欢指名必演的保留节目。此后的一个月内，《看边区》两登抗大的舞台，三上延安城里的文艺演出广场。《观灯调·看边区》成了延安城乡许多人争相传唱的流行歌曲。女主角宋琼，成了不少人为一睹芳容、趋之一观的明星人物。
这天是阳历7月7日，按照培训部的安排，特训班的学员们，分组行动，到延安城附近的农村去做社会调查。冯成杰奉命带领来自师机关和来自二旅的学员，来到了离延安城约三十里开外的五柳铺。那个外号叫“寡妇”的川西小伙也跟着来了。
来到村子里，他们看见，约有两百多人聚集在一排窑洞门前树荫下开会。窑洞门上方贴着几方红纸，写着“村长换届选举大会”。几个军人悄悄走进会场的时候，一位大叔正在发言：
“……吴大山当村长的这两年里头，还有一件事没给咱办妥当。咱们村的变工队比别的村迟搞了半年，叫乡亲们白掏了许多农忙请人帮工的冤枉钱。只要他能改掉工作不够大胆的缺点，我同意他继续当村长。”
“同意！”一部分人举起了拳头。
几个村民模样的监票人，站起来数过人数，主持选举的乡干部宣布：“吴大山得推荐票四十六张。”
一位中年妇女站起来发言：“我代表我们那个组的选民，提名吴有志当村长。他办事公道，遇事能带头。前些日子，往乡上送支前粮食的时候，他帮了东家帮西家，每天要跑三四趟乡政府。选这样的人当村长，我们放心。”
“同意！”又有不少人举起拳头。
点票结果，吴有志得推荐票六十七张。
……
提名候选人的工作结束，正式选举开始。
五位候选人面向窑洞，坐成一溜，每人背后放上了一只大海碗。
有选举资格的人，排起了长队，每人领到了一颗染成红色的蚕豆，一个跟一个，从候选人身后走过，把蚕豆投进自己信任的候选人背后的碗里。
投过票的人站在一边，看着十几个旁观他们选举的抗大学员，指指点点，好像在议论什么。
投票结束，几个监票人一起清点投到碗里的红蚕豆，数过一个碗，公布一次得票数。最后，乡干部宣布选举结果：“候选人吴有志，选举得票一百一十六票，超过全村选民人数的半数，当选为新一任村长！”
在大家的鼓掌声中，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头上抱着白毛巾的年轻人，站起来表态：“我一定不辜负乡亲们的信任，好好学习政策，接受老村长的指导，给乡亲们当好勤务员。”
人们又使劲拍巴掌。
冯成杰第一次看到边区老百姓自主选举基层官员的场面，心里热乎乎的，也跟着拍手，自言自语地说：“这确实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站在旁边的“寡妇”也自言自语地说：“共产党真的要让穷苦老百姓坐天下？”
冯成杰说：“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让多数人当家做主，这有什么不好吗？”
“寡妇”大惑不解地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掌声停了，吴有志村长接着说：“刚才，许多同志给我安顿一件事，我现在就办。我代表全村父老乡亲，请抗大来的同志，给咱们演一场《看边区》。大家欢迎！”
乡亲们鼓掌喊好，不少人转过身朝十几位军人围拢过来。
一位大嫂拉住宋琼的手说：“妹子，你长得真干散（漂亮）！他们在延安城里看过你演的戏，都说你演得嘹咋咧（好），我错过了机会没看上，今天请你们给咱好好演一场！”
一个小伙子对冯成杰说：“同志，我看过你演的《看边区》，赶马车的动作做的美得很，今天你一定教教我！”
一位大娘看看冯成杰，又看看宋琼，笑嘻嘻地说：“这两位同志，生就的一幅夫妻相，你们真的是两口子？”
宋琼羞涩地一笑说：“您看错了。我们是同志。”
冯成杰说：“我的婆姨（妻子）在河西老家呢，代我伺候我大（爸）我妈呢。”
外地人说话用了当地的方言语汇，大家更觉得亲切，都开心地笑起来。
村长挤过来，连声喊同志，说请字，请他们一定满足乡亲们心愿。冯成杰说：“演戏没麻搭，只是我们没带服装和道具。”
村长说：“这些东西你不用愁，早有人回家取去了！”
祁玉龙说：“我的唢呐也没带。”
村长说：“这更不成问题。一会儿，会给你拿来十几把，你要啥样的，自己挑。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村已经有人会吹你们的《观灯调》咧！村里的人也想借机会唱几段乱弹，乐呵乐呵，咱就一搭里（一块儿）唱吧。”
十几位来自抗大的军人，被乡亲们簇拥着来到作舞台的窑洞门前。不一会，服装、道具、乐器都摆在了他们面前。村里要出节目的人，也开始换衣服、化妆。
宋琼刚刚换好服装，贺班长骑马赶来了，说学校下通知了，今晚八点，要去边区政府大礼堂，演出《看边区》。现在快六点了，必须立即出发往回赶。
冯成杰看了看手表说：“乡亲们的盛情难却，现在就登台，演完节目再出发，还来得及！”
贺奋书说：“迟到了咋办？赶快走吧！”
两人正争执不下，村长跑到了跟前……
四
太阳快落山了，冯成杰一行五人赶到了边区政府大礼堂。
观众们还在陆续入场，有军人、有地方干部，还有胸前挂着大红花的群众代表。宋琼长叹了一口，下意识地做出了缓减紧张情绪的习惯性动作，把抱在怀里的衣服捂在胸口上说：“总算没有迟到！多谢村长派快马相送。”
礼堂里几盏汽灯已经点亮。后台化妆间里，挤满了演职人员。看到舞台监督送来的《节目顺序表》，他们才知道，这是一场为纪念全民抗战两周年暨慰问边区抗战支前英模而举行的文艺晚会。演出单位有机关、学校、农村，是一场纯业余的文艺汇演。《看边区》被排在第九个出场，冯成杰的心跳才渐渐放慢。
祁玉龙领着两个敲锣打鼓的配器员，去场外等候。冯成杰陪着宋琼，在后台的一个角落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来化妆。
突然，剧场里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有人喊道：“毛主席来了！朱总司令来了！”
宋琼轻轻的啊了一声，脸上泛起了幸福而又紧张的笑容，又把手里的镜子紧紧捂在了胸口上。
冯成杰只觉得心跳加快，能把自己编演的节目，演给两位名扬世界的伟人看，他既感到荣幸，也觉得紧张。
演出开始了，八路军总部的几十名机关干部首先上场。雄壮的《黄河大合唱》的音乐和歌声，响彻全场。
舞台监督告诉大家：“演完节目都别急着走，毛主席、朱总司令要跟大家照相。”
后台上，人们的脸上，又增添了更多的幸福成分。
节目一个接一个地往下演，有高亢悠扬、填了新词的《陕北信天游》《陇东道情》，有旋律优美的《宁夏花儿》改编的民族歌舞。
冯成杰和宋琼在激动紧张中化妆，在紧张激动中等待。终于接到了舞台监督的通知，祁玉龙带着两名配器员去了前台。冯成杰和宋琼站在侧幕后面等候出场。舞台上，《陕北民歌大联唱》，还在演出。嗓音清脆的女演员歌声，在耳边回荡：
……
山丹丹（那个）开花（哟）红艳艳，
毛主席领导咱打江山。
……
歌声进入拖腔，宋琼觉得更加紧张，她猛地拉起冯成杰的手，按在胸膛上，吸了一口气说：“好紧张啊！”
冯成杰觉得一只软绵绵的纤手，塞进了他的手心，另一个软绵绵的物体，靠在了他的手背上，把一种奇特的温暖，导入了他的心房，心里又增添了一种额外的幸福和紧张。低头一看，他的手正被宋琼握着压在她隆起的胸膛上。
冯成杰朝上抬了抬手说：“深吸一口气，心里这么想，台下坐的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和爹娘，就不紧张了。这是你教我的。”
宋琼发现捂在胸口上的是冯成杰的手，但她没有立即松开，而是又用力握了握，压了压。好像要把自己紧张而又幸福的心情，通过这一握一压，分出一半传导给对方。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对，只有这样，才能消除紧张！”
在热烈的掌声中，上一个节目的几十名演员排着队下了场。报幕员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后场：“下一个节目，歌舞《河西观灯调·看边区》。由抗大培训部120师特别培训班演出。表演者：宋琼、冯成杰。唢呐伴奏：祁玉龙。”
掌声响过，剧场里格外安静。
冯成杰举起了道具鞭子，宋琼摆好了坐车姿势。他俩顿时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
伴随着高昂而又婉转的唢呐音乐，两个演员迈着欢快的舞步走上了舞台。他们逼真而又夸张的舞蹈动作，形象而又艺术的反映出了人们驾车、坐车的感觉。他们形象生动的表演，给观众带来了无尽的遐想，使大家觉得，那翩翩起舞的两个人，俨然就是一对小两口，坐在一辆轻快行进的马车，向大家走来了。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观众席位处没有灯光，只能影影绰绰看见前几排的观众。加上响起预料之中应有的掌声，两位演员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了，进而进入了一种心静如水的境地。
演出顺利地进行着。掌声一阵接着一阵。
唱完第二段，随着过门音乐，两个演员迈着舞步转台走场，冯成杰不经意踩在了不知何时落在舞台上的一根鼓槌上，猛不防打了个趔蹶，宋琼灵机一动，也跟着冯成杰的趔蹶做出了打趔蹶的舞蹈动作，还巧妙加了一句对白：“大红马呀，别着急！”冯成杰跟着说：“看好路啊，稳住蹄！”失误得到了弥补，台下响起了更加热烈的掌声。节目演完了，他们回到后台，剧场里的掌声还在继续。
整场演出结束，近两百多名演员集体上台谢幕，冯成杰、宋琼被当做稀客，安排在第一排的正中。
观众有节奏的鼓掌，转换成了雷鸣般的掌声，伴随而起的还有“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欢呼声。演员们的目光都转向台口左角，啊！是毛泽东、朱德两位享誉世界的伟人登上了舞台，向演员们走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