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九,骆府老夫人、二夫人和三姑娘本人儿将这京城顾府的婚事齐齐拒了,急得两位掌事是一夜都未能合眼。二人商议来商议去,没了法子也只得将事情的原委始末都写到信上交给郡主的心腹侍卫披星戴月就出了乘州。
骆二老爷知晓这一回事的时候儿已是腊月二十三了。因母亲做主回绝了这样一门好亲,骆二老爷在静悟斋中焦躁地踱了数十步,也只得连着摔了四五个杯盏作罢。
过了大年三十儿,初一骆府里也喜气洋洋忙着拜年。骆二老爷因自己的嫡女竟有眼无珠拒了宁和长公主为长子提的亲事,心中积郁难消。是以初一辰时正,儿女们给父亲母亲大人拜年时,骆二老爷赏了长子跟庶子庶女每人一个精致的荷包,却独独没有给嫡女半点儿物件儿,只说了句过了初九就是大人了,日后要愈加勤俭克己、以大局为重,不可任性胡为。
林氏夫人在一旁瞧着庶子庶女们眼中幸灾乐祸的神情,再看看长子耀祖攥得指节都发白的双手,对眼前这个与自己做了二十来年夫妻的人是彻底寒了心、冷了意。正要开口替女儿说句话,却见女儿已稳稳当当应了个是就立起身,标致的面容上竟连一丝的不快也无,心里头忍不住又是喜又是悲,直把满眶的泪都咽回肚里。
冯贵姨娘休养了许多时日,腊月二十三那日骆二老爷摔了杯盏,撷芳院一得了风声儿这位贵姨娘当即就掀被子下地,急匆匆梳妆打扮,直奔了静悟斋。如今见大人果然依着自己那日说的,当众给了三姑娘一个没脸,又出了心中的郁气,又给了她母女二人一个教训,冯氏心中头甭提有多快意。
“哎呦呦!瞧瞧咱们大人呀!必是想念咱们四姑奶奶了才要把这样儿的好话拿来教导三姑娘呢。依着妾说呢,大人您也忒地心急了些个,人说五个指头还不一边儿齐呢,姐妹们自然也不一样儿。四姑奶奶人生得那样俊俏,又伶俐和善,这才得了七皇子的青眼。就连那皇子妃都气得说是跟七皇子闹了好几场了,倒是四姑奶奶识大体,求着皇子爷暂缓给她求封夫人的事儿,好歹也得让皇子妃过了这个年不是么?”
周姨娘、蓝姨娘跟张姨娘心里头不服气,都暗暗撇了撇嘴。林氏夫人这些年也见惯了冯氏“拿着不是当理说”的嘴脸,若她说个别的,也不欲与她计较,可她竟然将一个没有名分的皇子妾拿来跟自己千娇万贵的女儿来比,林氏夫人只觉得满肚子的火气往上涌。
“还请贵姨娘说话客气些个,咱们骆府嫡出的三姑娘纵然再不好,也不是一个没名分的皇子妾能比拟的,贵姨娘若是说这样的话,传扬出去,人不说贵姨娘你不谨慎,只说我们骆府里的男人们没见过大世面,眼界太窄,又不知道约束内宅的妇人。”
骆耀祖这话一出口,把个冯氏的脸臊得通红。骆三少爷骆敬延听见兄长如此贬损自己生身的姨娘,登时也把眼睛立起来,“哈哈哈,”端坐一旁的安荞听罢了兄长的话哈哈大笑起来。见众人神色各异都盯着自己瞧,她忙拿帕子遮了遮眼睛。
“哎呦!对不住了,我一时没忍住,你们快些瞧瞧,大哥哥给姨娘讲为人妾室的本分道理,三哥哥一个男子竟然听得入了神,眼睛亮得能赛得过蜡烛了!”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林氏夫人瞥了庶子一眼,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儿来。骆善甫气得胡须都要翘起来。冯贵姨娘的面色青紫,嘴唇都恨不得咬破了。周姨娘、蓝姨娘和张姨娘紧攥住帕子还是忍不住眼睛里泄露出的嘲讽之意。
骆敬延满肚腹的话都叫三妹妹这一笑给闷在了胸腔中。他只觉得脖子都噎得要胀破了一般。
正要讽刺这个嫡出的妹妹两句,却见她变了脸儿似地收起笑,规规矩矩朝着父亲大人跟嫡母行了个屈膝礼,“女儿顽劣,实在瞧见了好笑的,一时没忍住,还求父亲母亲大人瞧着这新年喜气儿的份儿上饶了女儿这一回,若是父亲大人要认真怪罪女儿,女儿也只得到祖母跟前跪着,女儿的规矩礼仪都是祖母倾囊所授的,女儿给她老人家丢脸了。”
这一回连骆善甫都噎得抻了抻脖子。瞪了嫡女一眼,烦躁地挥了挥手。“耀祖!你这跟你贵姨娘说的什么话?冯氏是为父的贵妾!虽未上族谱,却是情同二房夫人!也是你们小辈们随意顶撞教训的么?”
“啊?哎呀呀!咱们家还有这样儿的规矩呢?父亲、母亲大人恕罪,女儿常年跟着祖母,受祖母教养,骆家家规倒背如流,却不想咱们二房里竟早就改了规矩,都是女儿愚钝,这规矩想必是父亲大人改的,女儿不孝,竟未曾趁着在祖母身边儿承欢、尽孝时哄着祖母将整个儿骆府的规矩改了!”
安荞说着又是屈膝一个大礼,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好几圈儿,见父亲大人指着自己,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心里鄙夷地哼了一声儿,面上却做出十足的焦急之态来。“这可如何是好?认妾为二房夫人骆府家规上可是说了要打死人的!呸呸呸,大过年的,瞧瞧女儿这都急昏头了!这事儿女儿去同祖母求情!求祖母改了家规!父亲大人是祖母的幺儿,不心疼父亲大人还要心疼哪个去?”
说罢了话就要往观澜院外头行去,急得骆二老爷鼓起了一口气,暴喝一声,“站住!”见女儿吓得身子一哆嗦,转回头满面的困惑、委屈和惊怕之色,不由得心里头也是一紧。终究叹了一口气,疲惫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不过是咱们一家人私底下说说而已!你这孩子,凡事都要去惊扰你们祖母,她老人家哪里经得起这些杂乱的事儿,日后还是按着骆府的规矩来,再也不错的。都散了吧。”
一大早准备好的一箩筐的训斥之语竟只开了个头儿就全都闷在了心里。骆二老爷只觉得满身都是疲乏无力的。冯贵姨娘大年初一叫这兄妹两联手给了个大大的没脸,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回到撷芳院中哭了一回又闹了一回。任凭八姑娘并丫头们苦劝,也只是难以分解。
索性至了晚间竟发起热来。撷芳院的丫头来回,林氏夫人正亲亲热热跟女儿说话,烦躁地挥了挥手,打发身边儿的妈妈拿着令牌带着小丫头到外头请大夫去了。
“做了二十几年的姨娘了,竟还是一副大家小姐的娇脾性!可见这些年我是太纵了她了!”瞧见母亲在烛火下头发狠,安荞也只抿嘴笑笑,一味只把那好笑有趣儿的段子拿来与母亲解闷,并不肯多提冯氏那头儿的事儿。“母亲,大过年的,咱们乐乐呵呵地过咱们的岂不好?今儿一大早儿女儿去给祖母拜年,祖母还叫女儿常宽慰着您些个呢。”
林氏夫人抬眼瞧着女儿,心中涌起了一股为人母的自豪来,“娘的乖乖娇儿!”一把将女儿搂进怀中心疼地搓摸了两下儿,“你父亲这是为着你拒了顾家那头儿的亲事寻你的晦气呢!我儿这般钟灵毓秀,却投生到了咱们这样儿的人家儿。若是不拘京里哪个侯门公府里头,怕是我儿早就青云直上了。”
安荞在母亲怀中拿头蹭了蹭母亲温暖的怀抱,“瞧瞧娘亲说的这话,分明就是嫌弃了女儿!女儿有这般温柔知礼的娘亲,闲来无事到那侯门公府里头去做什么?凭是怎样高的门第呢,哪里有您这样好的母亲并祖母那样好的长者疼爱女儿呢?”
母女间温馨和悦,却不知京城里的礼部侍郎府中此时正有一位贵妇人紧蹙着眉头在烛火下盯着一封信默不作声儿。这位贵妇人正是安荞的大伯母,河间郡主薛氏。
那侍卫腊月二十凌晨快马加鞭,一路上只在马上吃些干粮、喝几口凉水,天寒地冻的,别人都恨不能躲进屋子里,他却是一路纵马狂奔,仅用了十二日就到达了京城。
“唉!”河间郡主薛氏将那信扔在了桌案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将头依靠在龙凤衔珠椅上。骆大老爷一入内就见夫人满面愁容似是睡熟了一般,再瞧一眼桌案上的信,自然明了是出了何事。
他上前去将那信轻轻拾起来,刚看了两行,就听见夫人幽幽地说道,“素心两个只在信上说我太过心善了些,若非我吩咐了她们二人将京里的谣言也一并告知了婆母跟弟妹,恐怕如今这亲事都有五六分准了。”
薛氏郡主睁开了双眸,目光中潋滟中透着水光,她盯着那烛火出了好一会儿工夫的神儿。“都说儿女是孽债呀!你说说咱们阿芙?生得虽不及二房的那几位姑娘,却也是极好的,偏赶上说亲那几年先是她外祖父重病、接着又是她祖父仙去。若不是这样碰巧耽搁了,我又哪里愿意草率地将她给了我娘家嫂子的堂侄子乐郡王为妃?”
骆大老爷心疼地将夫人揽进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若不然,咱们再想想旁的法子?宁和长公主这条路行不通,咱们再去求求太后娘娘。总要将那小畜生的罪责设法脱了去!明眼人一瞧这就是个做好的局!一个谏议大夫的庶女,也敢如此猖狂!你劝着阿芙些个,先将那女子纳进府中。叫阿芙莫要做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迷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