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夫人这些日子全赖着女儿从旁陪伴、照料。虽说七皇子的逼迫就在眼前,魏国公府那儿又根本不见一点儿动静儿,她的阿荞却整日里只强做出欢笑的模样,等闲不肯叫人瞧出心事来,,今日这般若有所思却一言半语也不肯说倒是少见得很。林氏夫人急得恨不得眼泪儿都要掉出来,骆老夫人也不由焦急起来。
“好孩子,莫要说你年纪轻轻的忌讳这些个,纵然我这黄土埋了半截儿的老婆子了,听着这话心里头也是当真的。这门亲事,祖母如今同你是一样儿的想头,待两位掌事来了,咱们婉转些回绝了也就罢了。你娴大姑姑那儿,想是还没收到祖母的书信,咱们且耐下心再等几日。”
“祖母,孙女儿把这谣言却是未曾听进耳中一言半句。只是孙女儿听着两位掌事所说的这话总觉心中似有不妥,年关将近,大伯母将两位最得力的人派了来,又是这样的开诚布公,恨不得就把顾小将军剖开了摆在咱们面前一般,依着大伯母风光霁月的性子,若非极盼望着这门儿亲事做成,也断然不能费这样儿的周折。”
这话不必安荞来说,骆老夫人并林氏又哪里能不疑惑呢,婆媳二人你瞧瞧我,我瞅瞅你,一时间都不做声儿了。
安荞见祖母与母亲这情形,便知她们心中也存着疑惑,仔细思量了一番,终究立起身向着骆老夫人屈膝行了一礼“祖母容禀。既然大伯母一力要促成这门婚事,想来定是有道理的,不如请了两位掌事来,也叫孙女儿并母亲听听两位掌事的口风儿,咱们再行定夺也不迟。”
骆老夫人同林氏夫人此时也没有了主意,见安荞如此说,也双双点头应允。
午膳传来,薛掌事跟焦掌事被福安堂的小丫头请了入内。与二夫人、三姑娘又厮见过,焦掌事才起身就执起三姑娘的手,“几年不见姑娘,姑娘竟出落得越发好了,这通身的气派,只怕宫里头的贵人也无有几人能与姑娘比肩的。咱们郡主惦记着姑娘呢,时常带着萱姑娘出去走动,回来总要叹息一声,若是三姑娘也在京里不晓得要引得多少人将礼部侍郎府的门槛儿踏破,可就有了这么一桩巧儿宗儿。原来竟是顾小将军有这个福气。”
焦掌事说罢了这话,依旧紧握住安荞的手,那薛掌事更精灵些,一入福安堂,就觉出来三位骆府主子面上俱都淡淡的,听见焦掌事说这些奉承话,薛掌事只屏住一口气,将三位的面色都瞧在了眼中。心里暗叫了一声儿糟糕。
凝神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关窍。暗地里不禁怪怨自家的主子,原本这薛掌事来乘州前也曾与河间郡主商议,不欲将顾小将军杀神转世这话儿传递过来的,宁和长公主一心只巴望着这门儿亲事能做成,若是将这话儿说了岂不是就要搅黄了这好好儿的一桩姻缘。
偏郡主向来磊落,又因在这事儿上患得患失。这边儿有求于长公主,那边儿在心里又放不下与妯娌林氏这十几年的情分。也念着婆母骆老夫人的身子骨儿弱。怕是因一己私心将这谣言暂时瞒下了,一旦有一星半点儿的风声走漏,甭说这亲事儿变成了仇事儿,郡主她自己个儿也忧心日后无颜见婆母跟弟媳,这才嘱咐了自己二人把这些话都仔仔细细说与老夫人知晓。
一面怪怨自家主子,一面儿又鄙薄这骆府女眷眼皮子太浅,如此好的家世背景,小将军既有军功又有爵位,更是当今圣上的亲外甥,甭说一个从四品官的嫡女,便是京里哪位异姓王爷的郡主或是太傅的千金也是匹配的,怎奈何全叫顾老夫人三耽搁两耽搁误了事儿,如今与小将军年貌家世匹配相当的怕都是孩儿的娘亲了。便是有那差着几岁年纪的,要么人家不愿,要么就是长公主不愿,这才千里辗转这么一桩好亲事儿到了他骆家的门前。
薛掌事这里对着满桌子的珍馐美馔也只出神。焦掌事也品出些不对头来。早就松了握住三姑娘的手,瞧了一眼薛姐姐,见她微微蹙眉,心里便知晓这事儿果真是要不成,忍不住也要埋怨自家郡主几句。芙大姑奶奶那里还急得火上了房呢,偏郡主为人方正,定不肯从中取巧瞒哄一阵。
“老夫人、二夫人、三姑娘。”薛掌事总是心有不甘,她起身离席,郑重地对着三位骆府主子屈膝行了一礼。“掌事娘子休要如此,阿荞不敢当。”骆老夫人跟林氏夫人有诰命在身,可坐着不动,骆三姑娘却是慌忙避过了。
“三姑娘,人都说姑娘聪慧,最是识得大体,行事也极稳妥。今日我二人奉了郡主之命前来乘州,送年礼是其一,这其二么,也是郡主再三叮嘱的,让我们二人定要将耳朵里听到的,心眼儿里记着的,跟顾小将军有半点儿干系的都要仔仔细细告诉三姑娘知晓,郡主说三姑娘您不是那些庸俗脂粉,无知的闺阁娇女,您定然有独到的见解之处。”
安荞只觉一顶又高又大的帽子兜头压下来,小心口扑通扑通跳了几下儿,连喘气儿都有些不匀了。正不知身为侄女儿,该怎么跟两个大伯母跟前的心腹掌事说这婚姻的事儿呢,母亲林氏夫人笑着拉过了薛掌事的手。
“大嫂从来都是偏爱我们家三姑娘多些的,薛掌事您说的这些话,我这做娘亲的自然信。不过,她一个姑娘家,也就是多读了几本子书罢了,真要讲有见识,哪里及得上芙大姑奶奶?顾小将军自然好极,我们三丫头放到小将军跟前那真是就好比一棵大树与一株小草了。虽说有高门嫁女、低门娶妇的说法儿,可顾门太高,咱们骆府二房的三姑娘怕是没有那么大的福气。”
焦掌事此时已回过神儿来,听见骆二夫人提起芙大姑奶奶,心里愈加躁得慌。想着郡主跟大姑奶奶一心巴望着这一趟能说合了这门亲事,也好求着宁和长公主出面去求一求圣上把那事儿好生转寰过来。如今却……焦掌事心里比嚼了黄连还要苦几分,面上也只得打叠起腻人的笑来。
“二夫人你这般自谦,可当真埋没了咱们好好儿的姑娘!”见林氏夫人还要再说,焦掌事心里头不耐烦,手不由心,摆了摆止住了二夫人的话。
“越性儿今儿个咱们就没规矩一回,也不同老夫人并二夫人绕弯子了。想来是郡主差遣我们二人将京城顾府的实情禀与二位知晓,两位夫人心里头替三姑娘害怕,这才却步了。”
骆老夫人的眼皮只耷拉着并不说话,林氏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也未答言儿。焦掌事又瞧了瞧三姑娘,只见这位姑娘盯着那彩蝶飞的接碟儿,竟仿似入了迷梦一般。
“那些谣言宁和长公主追查了数月,虽未果,却也已晓得是有人刻意为之。若说小将军如何,想必老夫人与二夫人、三姑娘是见过顾将军的,这位是顾小将军嫡亲的三叔,顾小将军的品貌只在其叔父之上,并不在他之下。少年的将军,年轻有为的辅国公,依着三姑娘的心思,当真就被一两句谣言竟吓住了?”
见这位焦掌事大有咄咄逼人之态,安荞心里也颇不自在。瞧见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安荞微微笑了笑,起身略做了个样子,算是见礼。“焦掌事这话虽听着叫人不顺,似有逼迫之意,概也会为着安荞心中焦急之故。父亲大人他官职不高,连带着我这骆氏二房的嫡女在婚姻事上也有限得很,这个我很知道。大伯母的慈心善意我和我母亲也是全心领受的。正如掌事所言,我对那些谣言还真是没放在心上。”
边说边细观焦掌事的神色,见她松了一口气,笑逐颜开就要再行劝说,安荞也照着她原样儿摆了摆手,“不过,今日两位掌事所述之事一桩桩一件件倒是叫我生了些疑虑。不为别的,只为这位顾小将军既这样千好万好,纵有那杀神转世的名声拖累,怕也终究有那等不信邪的人家儿愿意将女儿许配与小将军为妻,何至于千里迢迢非要寻到安荞的头上?安荞自知粗陋、平庸,实不知竟有何德何能得宁和长公主母子这般垂青。”
这一席话说得薛、焦二位掌事全都像是叫人捏住了脖子一般不作声儿了,林氏夫人见她二人情状,心知不妥,微微叹了一口气,“还请二位掌事回京里与我那大嫂回禀明白了,大嫂惦记着我们阿荞,我在这里谢过了,只是这顾府门第太高了些,咱们位卑,实不敢高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