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郡主薛氏跟夫君骆善岐两人对坐烛前,一筹莫展。“当日我就嫌那小畜生太过招摇。如今可不就出了这样丢人败兴的大事!”骆大人唉声叹气,把个河间郡主烦闷得拧紧了眉头。
“如今还说当年做什么!阿芙腹中还怀着娇儿呢!他们成亲六载阿芙都无所出,皓然那孩子也算是情深意重了!这些年只收了两个通房丫头。那时他年少,他父亲又是异姓的王爷,他骄狂些却也未曾出了大格儿!眼下这头事儿才是当紧的!”
一番话虽是软语,不见半点儿厉色,却也说得骆大人住了口。“如若不然,我修书一封寄予二弟,求他应允了这顾府的亲事,咱们也好求长公主出面。”
河间郡主只一味盯着那烛火出神,似是未曾听闻夫君的这些话。“若是旁的事儿也都便宜,不必我说,宁和也不能袖手旁观。可如今众臣都眼瞧着呢!宁和纵然有心相帮,也总要拿出个让太后娘娘瞧得过去的因由不是?太后她老人家眼下最忧心的,还不就是顾小将军的婚姻事。若是让那起子人把小将军的婚事包揽了去,只怕皇后娘娘并太子爷从此就要忌惮了宁和,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也是日夜心焦。”
夫妻两个叹息连连,郡主握住夫君的手,满心里的恨铁不成钢。“夫君你说,这皓然平日里瞧着也还灵敏,偏就在云家的宴席上生出了事儿,云贵妃又逼得紧,非要你去做二皇子的师傅。如若不然,恐怕这事儿轻易是不得了结了。
“阿贞,为夫这就写信回乘州,你莫要忧虑了,你这身子骨儿哪里能经得住这样的煎熬?”骆善岐将夫人搂进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唉!二弟那儿自然是好说的,左不过就是多许他些好处罢了!可是婆母那儿又要如何说?我原想着叫素心她们将实话都知会了婆母跟二弟妹,她们心中有了数目,不过就是个杀神转世的谣言罢了!谁还真信那个!依着婆母同二弟妹的见识,总不至于为着这么一句不实的话就断了三姑娘这么一桩大好的姻缘,却谁知许是咱们离开乘州日子久了,竟连自家人的心思都揣摩不透了。”
眸中的伤感之色愈加浓重了几分,话说到后头,也有了几分哽咽的意思。骆大老爷愈加搂紧了夫人,“阿贞……”
到嘴边儿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有小女儿的乳娘项妈妈前来回禀,“郡主、大人,六姑娘今儿申时喊身上不舒爽,奴婢们伺候着六姑娘歇下,谁知方才燕来那丫头到芷芳小筑去瞧了六姑娘一回,竟唬得满院子叫嚷起来,说姑娘身上烫得火炭儿一般!”
夫妻二人听罢项妈妈的回禀俱都唬了一跳,也顾不得愁烦,忙起身开了门,“可给六姑娘请了大夫不曾?好好儿的怎的发起热来?你们都是木头人不是?姑娘才多大的年岁?她喊着不舒爽,好歹你们也仔细伺候着,这都过了几个时辰了才来回报!”
急得河间郡主抬脚儿就往芷芳小筑行去,走到正院儿的门口儿才见夫君一直在自己身侧,“哎呀!夫君!你一个当大伯的夜里到侄女儿的闺房终究不成体统,不如到书房里头坐上一坐。”也不待骆大老爷答话儿,薛氏转头儿就扬着脖儿朝外头吩咐了一声儿“叫管事催着下人们快些把大夫请进来!”
大年初一的夜里,乘州骆府里人人都熄了烛火只管安歇,京城骆府的芷芳小筑里却是灯火通明,太医院值夜的医正齐大人凝神给骆六姑娘诊了脉,七姑娘的乳娘项妈妈跟六姑娘身边儿的大丫头燕来、燕妮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掉在这位医正大人身上。
齐大人收回手起身行至屏风前,躬身行了一礼,“回禀郡主,贵府的姑娘是脾伤湿滞、肺火壅塞,肝气郁结兼着胃气不畅所致的湿寒於阻之症。姑娘这发热想是近日里忧思难眠,食不下咽才会如此。下官这就开几剂方子姑娘先吃着,过了初三,下官再来给姑娘瞧瞧。”
薛氏在屏风后头想心事儿想得走了神儿,冷不防这齐大人说了一大通的什么湿滞、壅塞、郁结的,她也听不懂,索性就问了一句,“姑娘这病可有大碍?”那齐大人听见郡主问话,忙躬身回禀,“需好生调养着看看,若是能心境明朗,或可无妨,若是长久积郁,下官就不敢说了。此病忌怒、哀、伤、郁,平日里还需想着法儿地开解着姑娘些个。”
“嗯!项妈妈,叫你们二爷好生谢过齐大人,送大人出府。”项妈妈领命,带着齐医正出了芷芳小筑。彩屏、彩蝶撤了郡主面前的屏风。
河间郡主到骆氏安萱的床榻前瞧了瞧这个侄女儿,见她紧蹙着眉头,同她亲姐姐一模一样的朱红樱唇此时都烧得干裂了。“快拿些清水来。”
燕来忙取了一盏清水递过来,河间郡主慢慢将侄女儿扶起来靠着自己的怀中半坐起,将那水一点点饮着她的唇。烧得昏昏沉沉的安萱得了清水,只觉得身上清爽了些,梦中仿似回到了乘州家里,正在同三姐姐在园子里的洗砚池中戏水。
“哎呦,三姐姐……”悠长地唤了一声儿三姐姐,安萱又睡过去了。河间郡主端着那半盏剩下的清水一双眼睛空茫地盯着撒花的帐幔,安萱侄女儿那声儿三姐姐像是鼓槌儿一般一下儿又一下儿地敲打着她的心。
“燕妮、彩屏随我到外间来。”郡主薛氏把那半盏清水随手递给了立在一旁的贴身丫头谷雨。“项妈妈你到翠景轩中知会你们七姑娘一声儿,就说六姑娘这里无妨,冷天黑地里的,叫她莫要闹着过来搅扰她姐姐,早些安置了是正经,明日一大早儿还要到她舅舅府上拜年呢!”
行到外间的楠木椅上落座,郡主瞧了一眼低头缩肩立着的俩丫头,“齐医正说的那些你们可听见了?”
“回禀郡主,都听见了。”小寒恭敬地端着茶给自家主子,薛氏眉眼不抬地抿了一口茶,放下杯盏,“既听见了,今日就如实同我讲来,六姑娘这病来得蹊跷,听医正大人那话的意思,像是已积了些时日了。平日里除了七姑娘常到这芷芳小筑中走动,也就是你们几个近身儿伺候着六姑娘,还不快快将原委说与我知道?”
“郡主容禀!”燕来跟彩屏慌忙跪倒在地,吓得连身子都抖起来。薛氏听着两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说了一遍,气得她一双手都不听使唤,抖得恨不能即刻就扇到谁的脸面上才能止住这股子怒火。“你们七姑娘那一日做什么呢?竟不晓护着六姑娘些?”
燕来听见郡主夫人发了怒,吓得也忘了哭,支支吾吾了半晌,彩屏见她不中用,这才抢着说道,“回禀郡主!七姑娘那一日恰遇着了南成郡王家的两位小县主,表姐妹三人相携去见人了,未曾在跟前。”
“放肆!放肆!这梁家是要做什么!太不顾忌些廉耻了!一个庶出的女儿家竟敢将你们六姑娘引到她哥哥跟前,强逼着你们姑娘把随身的帕子夺了去!还说出那样不顾闺阁脸面的话来!”
燕来终于回过神儿来,哭着跪到了河间郡主的脚边儿,“求郡主给六姑娘做主啊!六姑娘不晓得那梁家的八姑娘竟是那样儿一个蛇蝎心肠的歹毒人,她跟六姑娘搭话儿,又央求姑娘陪着她到葛大人府上的后园寻她的姐姐们,姑娘见她生得娇小,说的话也可怜,这才动了恻隐之心,带着婢子们陪着她同去了。”
“你们,你们糊涂啊!你们!葛家腊梅宴这几年名满京城,去的人多,也杂乱,你们俩如何不劝着你们姑娘些个!虽认识她是梁家的,却并不相熟,岂能随随便便就同她到僻静处?”
彩屏此时也到了郡主跟前,听见郡主这话,突然哎呀一声儿,吓得众人都盯着她瞧,“回禀郡主,那一日那梁八姑娘口口声声说叫咱们六姑娘就等着她哥哥拿着帕子到礼部侍郎、郡马大人府上提亲吧!到得那一日,也叫京里的人都看看,他们梁家一个庶出的儿郎,都能娶到郡马府嫡出的娇女呢!”
“放肆!”河间郡主一掌拍在了桌案上,震得那茶盏都蹦到地上啪地一声儿摔成了碎片。“这梁家欺人太甚!她们家的女婿要续弦,难不成我郡主府不保这个大媒,就无人肯将女儿给了谢家做现成儿的夫人么?好好好!竟还想糟蹋我的嫡女,我看她是嫌日子太过悠闲了些!”
正是怒气冲天的时候儿,听见里间儿一阵纷乱,河间郡主心中对这个侄女儿存了些愧疚之意,也明白她这是误打误撞替代自己的女儿受了这等惊怕委屈,愈加心疼起骆六姑娘来。
一进寝阁,见彩蝶慌忙将手中的帕子攥进了手心儿里,脸都苍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了。“大伯母”。骆氏安萱吃力地歪过头,远远地见大伯母带着人到了跟前,“大伯母,侄女儿这病只怕好不得了,侄女儿给骆家丢脸了,京城离着乘州千里之遥,侄女儿别无所求,只想见见侄女儿的祖母、母亲跟三姐姐。”
两行清泪顺着这个豆蔻少女灰白的面颊就滑落下来。“你这傻孩子!如何就说这样丧气的话!你才多大一点儿年纪就要厌世了!你这病无有妨碍,且好生将养着!旁的事儿你不需多想,有大伯母在呢!我倒要看看他们哪一个敢欺负我郡主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