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英龙的“君子船”靠岸时,天已擦黑,他吩咐众人抛锚,打点船上的家什,自己带着徒弟二人和吴蝉姑娘跑到绿柳村找吴炳泰。吴炳泰、吴轩昂、吴楚远和吴足艾这时正让全村男女老少集合在祠堂,竹篾火遍布整个广场。他遂个问:见到彭英杰没有?那火气让人感到这深秋是炎火的夏日。
都说没见到。
“跑了?”吴炳泰两手抱胸来回踱步,“我明明上了两把大铜锁。”竹篾火忽明忽暗照站着他冷峻的脸。
“那破庙的神位后是否有暗洞?我来不及看。”吴楚远忽然想起转移彭英杰时有一重要的漏洞——未作检查。
“我查看过的,没有洞,至于窗户……”吴足艾将信将疑,并没有把话说完,他怀疑窗户可以打开。
“跑了!”吴炳泰顿足吼道:“我只恨那天不剁了他双脚!”
把彭英杰转移到破庙去,是他的主意。因为吴家祠堂的开阔地要集合全村人商议打法鬼的事,恐信息传到彭英杰的耳朵里,不好,暂且转到破庙去锁着再作处理——感放了让他再去找李福野,让李福野说他为叛徒,把他宰了,以除仇患。
现在他竟跑了,村里没有一个见到他的影子。他觉得茫然,跑了这个人,将意味着什么,他是知道的。北湖和绿柳的仇是他挑起来的;李福野横行乡里是他拉的线。如今,李福野抓了姐姐吴翠婷和村里八名少女在逃——在海上行凶作恶。这祸根何日能除?
吴炳泰正在纳闷,彭英龙等四人从吴家祠后墙的暗处走出来,快步跑到他的跟前,把他拉走。众人顿时惊愕地望着他们匆匆离开的五人。
在吴家祠的内间,彭英龙把吴蝉交给吴炳泰后,详细地叙说出海追捕李福野在海上救了吴蝉,在东头山小岛见到吴翠婷的事。还把和吴翠婷商定的一切事宜全说了。
八名少女回来一名,吴炳泰的心稍得安慰,他有许多话要问吴蝉。
吴炳泰听得入神,眼睛盯着彭英龙一动也不动。听到吴翠婷的名字,他情不自禁地问:
“真的见到我姐姐了?她还活着?”
“她活着,被锁在深洞里,宁死不屈,人叫她‘铁公主’。”
“为啥不先把她救出来?”
“为活捉李福野,解救更多被这大盗凌辱的人,我让她再委屈一下,配合我们行动。”
“我姐姐同意?”
“我们已经商定周密的计划。这几天见机行事。有个叫石白金的同她在一起,你放心好了。”
“石白金?你说入伙于李福野的石白金?她和姐姐在一起?万一……我姐姐就出不来……彭大哥,这太冒险了。……”吴炳泰为得到姐姐的消息而高兴,却又这万一出不来而忧虑。更不解石白金为啥也在一起。
“别耽心,石白金,好人、能人。我已作了妥善安排。”彭英龙说。
吴炳泰靠近彭英龙耳语说:“这事儿大,半点消息也不能走漏。”然后转身说:“吴蝉,你受苦了,你休息几天,你再慢慢对我说。”
彭英龙忽然想起什么,叫身边的两个徒弟组织六个人,到徐雷港望海街37号临视陈仁口的老婆和他的儿子陈景通,必要时把他们转移到北湖村看管起来。两个徒弟消失在黑夜里。他们无疑要连夜赶到徐雷港去。
“得先去找我姐夫冯照忠商议商议。”吴炳泰说着把吴轩昂和吴楚远叫到跟前布置了这几天清点、制造刀、枪的事儿。
两人到冯照忠的家时,大厅的蜡烛同时息灭,冯照忠和吴翠娴正想睡下。
“姐夫,姐姐。”吴炳泰边叫边入了大门。
蜡烛很快被点亮了。
四人在厅里交换了详细的意见,他们很兴奋,讲到管岛被抓的时候,彭英龙的声音不知不觉放大了。冯照忠觉得彭英龙抓住管岛及时地放长线吊大鱼的策略妙极了,千万不要走漏风声。万一让搭救吴翠婷活捉李福野的消息被走漏,效果不堪设想。
“立即告诉石虎,”冯照忠说,“告诉他,女儿石白金现在的情况,让他协助。”
吴炳泰不言语,他对石虎还有余怒,现在情况不明,不能让石虎知道更多的事。他没有回答姐夫的话就走了。
吴炳泰和彭英龙走后,已是后半夜。
冯照忠和吴翠娴和衣躺下。
一阵迷迷糊糊的梦过后,冯照忠突然从床上蹦起来,用手推了推吴翠娴说:“糟糕,败事了,败事了……”
吴翠娴想着妹妹就要得救的事,没法合眼,冯照忠的举动使她感到惊愕,小声问:“败什么事?你别急,慢慢说。”
“东房有耳!”冯照忠说:“我怎么如此糊涂?”
“是啊!我怎么忘了他?!”吴翠娴惊愕道。
冯照忠翻身下床,轻轻地靠近东房,耳贴门板细细地听,寂静无声。用手推门,尽管用力不大,门却开了。床上还是没有响动。借着从窗口透进的微弱月光,他见到床上空荡荡的。
他愣住了,彭英杰呢?
“昨夜彭英杰没有出去吧!”冯照忠小声地问。
“没有,我见他月升竹篙就吹了灯睡觉了,还响着咔嚓的闩门声。”吴翠娴说。
“他跑了,这贼头贼脑的家伙!”冯照忠用力猛捶大门,“就这样悄悄地跑了?”
“他把我们讲的全装进耳朵里跑了,消息一走漏,一切都要泡汤的。我怎么就没注意东房有耳呢?”吴翠娴责备自己,倚着大门望着迷蒙的夜空,“他这一走,人命关天啊!”
冯照忠穿上衣服,手持大刀,说:“我出去看看。”他惯于用这种灵敏的动作对待突发事件。
他走马房,马房空空的,白马已不在了。
事情已经很清楚:彭英杰骑白马逃走了。
“我去告诉炳泰,让他派人追踪。”吴翠娴说。
“冯照忠说:“不必了,他不会起什么风浪的。随他去吧!等他自己跑回来再说。”
其实,彭英杰没有回来,倒是白马自己跑回来了。白马是中午时分四蹄腾空长嘶而回的。
路人说它像一朵白云,从东南角飞回来。冯照忠知此马脾性,不管去多远,都会自己回到家里来的。看马鞍不在,只是缰绳断了。白马的四蹄均沾着血红的泥浆,是彭英杰骑马而逃,弃马而去吗或者是白马挣脱了骑马人,独自跑回来?照理彭英杰是不该悄然离开冯家的,冯照忠一片诚心待他,他完全没有理由如此无礼。
白马回来后,冯照忠再也不去想彭英杰的事,他觉得他没有什么大本事再起什么风浪,用不着在他的身上花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他觉得彭英龙的安排滴水不漏,一定要全力配合他救出亲人,围捕猎物。
次月凌晨,彭英龙和吴炳泰派出吴楚远等后生驾驶一船巡海,尤其要观察东头山小岛那个海域的动静。
雾很大,十步难见对方的脸。
当一只小艇从东头山小岛方向驶近巡海船进,吴楚远把它截住。驶艇者是北湖村一个年轻小伙子。
“你到东头山小岛去么?”
“是。”
“去干什么?”
“送人。”
“送谁?”
“送谁与你无关。”
吴楚远啪地跳下艇,揪着那年轻小伙子就是重重一拳,吼道:“快说,到东头山小岛干什么?”
“你打人,你是绿柳村的,动手打北湖人!”那个年轻人也大声说,“我北湖人要给你们喂屎尿!”
“嘭!”又一拳击中他的肩膊,吴楚远把他当沙包,正想起脚,忽听年轻小伙子说:“我,我说实话。我送我叔叔去东头山小岛。”
“你叔是谁?”
“彭英杰。”
随即,那小伙子被吴楚远狠狠地揪上了巡海船。
彭英杰入了东头山小岛!早晨天未放亮人的,这是一个重拳击在彭英龙、吴炳泰和冯照忠等人的鼻梁上。
突变在一瞬间,这突变实在太危险了。
彭英龙的脸冷若冰霜。他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狡猾。他的消息从何而来?
他怎么也没法想到如此滴水不漏,竟漏到他的耳窝里。
吴炳泰直跺脚,吼道:“彭英杰是一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阴鬼不成?!”
只有冯照忠和吴翠娴心知肚明。他们俩即到来绿柳村,吴炳泰和彭英友正在发愁发火。冯照忠对吴炳泰说:“是我们俩收留了彭英杰。那晚是彭英杰在东房偷听了我们的秘密。事情看来要败在我俩的手上了……”
吴炳泰一听,脸刹时铁青,继而涨红充血,转眼又变黑,他的嘴唇咬出了血,两眼冒出要杀人的火焰,他真的怒可遏了,只见他抽出一把大刀似闪电的速度驾在冯照忠的脖子上,怒吼道:“让我最后叫你一声姐夫吧,你应归西天了!”说完正欲使动劈断冯照忠的头,忽听啪一声,彭英龙的飞腿把大刀踢飞上竹捎,彭英龙再飞身把大刀接在手上。
“吴炳泰!”彭英龙大喝一声,一手抓住他的衣领说:“你也太鲁莽放肆了!你姐夫的话还未说完,你就大开杀戒?我绕不了你!”
冯照忠忙上前劝道:“英龙兄弟,息怒,你不是说要先听我说吗?怎么也火急起来?”
他环视众人,语调十分缓慢地说:
“都是自己人,都放下手中的刀枪吧!”
“咣啷”数声,大家扔了刀枪,停立不动了。
冯照忠说话了,他要把心里的话全吐出来:“彭英杰是我收留的,他当过李福野的走狗,应当杀,他答应过解救八名少女,将功赎罪,有什么不好?吴炳泰斩了他的手指,解救出八名少女和亲人么?我不收留他,你今天斩他的手指,明天削他的头。他死了,你解恨了,但能救出亲人么?能抓住李福野么?你有本事去斩李福野的头么?彭英杰是坏,但他确定去寻找过李福野的踪迹。你吴炳泰几次出海,走海南,过北部湾,寻硇洲,见到李福野的影子么?见不到李福野的影子,你也该被斩手指,砍头颅么?你以为残害我们的仅仅是李福野么?如今又有陈郁武,有更大的海盗法国鬼,你想过没有?法国人漂洋过海来杀我们,包括杀彭英杰,杀他的老婆,他的儿女,他彭英杰不去杀法国鬼么?你把他杀了,北湖人不同意,绿柳人、朗月人、海头讯、黄略,以及几十条村庄的人都不同意。你手上有刀就可以乱杀人么?吴炳泰,你有勇无谋,必死无疑!”
冯照忠一口气说下来,如十月起台风,摧枯拉朽,听者心浪顿起。
只见吴炳泰扑地跪在冯照忠面前额头撞在石板上,沁出了血?他放声痛哭道:“姐夫,我错了,惩罚我吧!惩罚我吧!”
彭英龙连忙把他扶起,说:“记住,再错是会丢头颅的,你以为你才懂得愤恨么?”
已经没有时间讲谁对谁错了。
彭英杰是千真万确到了东头山小岛上。他到底去干什么,谁也知道。猜测得最多的是:给李福野报信。
然而,李福野何时上岛?恐怕彭英杰并不清楚。上岛找谁?看来他也是两手摸黑。
他的上岛还是一个谜。不管怎么样,他的急急上岛总有个目的,而他是知道绝密信息的唯一外人。
彭英龙坚决要重上东头山小岛。
的确非他莫属。他要求立即把管岛陈仁口的老婆黄赤妹和儿子陈景通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