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赤妹和陈景通已留在北湖村彭英龙的“君子船”上。
众人认为彭英龙重上东头山小岛最为合适,一是监控彭英杰,二是敦促陈仁口速通知李福野回岛。冯照忠说:“路上小心,速去速回。”
为了缩小目标,彭英龙带着二名徒弟和黄赤妹,陈景通上了一只中型艇仔,立即驶向大海。
他告诉黄赤妹、陈景通二人说:“你俩的任务是岸上呼叫陈仁口,说家里有事。黄赤妹见到巡岛的兵丁,得先开口说找老公管岛陈仁口。其他不能多嘴,否则割去舌头。对于陈景通,彭英龙说:“先委屈你一下,你坐艇上,脚绑着的目的是不能上岛行走。”
“是的,我听话。”陈景通说。
彭英龙水路很熟,借着午后火辣的太阳,几个小时便到了东头山小岛。
小艇停在红树林中,红树林十分茂密苍翠,倚外而生,小艇进去,遮着连影子也不见。三人守着小艇,令黄赤妹上岸往前走。这黄赤妹胖得像个肉塔,一顿一顿的,前面有人吆喝:谁?”
“我,找我老公陈仁口。”黄赤妹口齿伶俐。
“陈仁口,没有这个人,你为何私自闯上岛来?”两个兵丁拦住了她。
黄赤妹说:“小兵哥儿,找你的头儿我的老公陈仁口——管岛,你懂吗?”
“找我们管岛,你好大的胆,敢冒充管岛的老婆?”
黄赤妹叉着腰数落着:“再啰嗦我叫管岛丢你下海喂鲨鱼。”
这气势挺吓人的。另一个兵丁说:“好说好说,我立即去叫……”
那兵丁走了,这个兵丁用枪拦着,不让黄赤妹前进半步。
透过红树林,彭英龙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约莫两口烟功夫,彭英龙见管岛从丛林那边走过来,随后的有彭英影、李煜宁果然形影不离。
见到自己的老婆,管岛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么到这个地方来?谁带你来的?”
“我同景通和他的几个朋友出海路过……这不就来了?”
管岛想了片刻,对那彭英影、李煜宁说:“那是我的老婆。”
彭英影、李煜宁只淡淡一笑。
红树林的艇上,陈仁口眯缝着那只眼望了望很久才见到彭英龙和儿子陈景通时,惊慌道:“这……啊,彭大人又劳驾你了……”
“我说过,让你见见老婆孩子。”彭英龙笑着说,“你放心,老婆孩子在我们那儿很安全,就看你的了。”
被李福野骂作“单眼龙”的管岛额上的汗珠沁得黄豆船大,他连声说:“你吩咐就是了,我陈仁口保证没有第二句。”
彭英龙把他拉到一边讲了一通悄悄话。
陈仁口拍心口说:“没有你的令,谁上岛都要关进洞!我立即下令搜岛。”
“可以立即派人去请你的‘皇帝’么?”
“可以,可以,我即刻去。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要多少时间?”
“今晚去,明天中午便有消息。”管岛想了一会儿说,“你们先到我处住下,明天中午我给你确凿消息,好吗?”
“好!”彭英龙一拍他的肩膊,“一言为定。你对你的兵丁们说,我们是亲兄弟或表哥表弟什么的。”
“我会说的。”陈仁口说着面向妻子,“你和景通先到我的西南洞去住,我明天中午回来,一切听这位彭大人的。”
黄赤妹不知到底在演什么戏,只隐隐感到事关重大,不可多话。她见儿子的脚上了绳索便央求道:“你就解了吧……我母子不会跑掉的。”
“好吧。”彭英龙亲自把捆绑陈景通的脚绳解了。
管岛和彭、李这二名贴身“保镖”升帆起航的时候,晚霞已经在西天完全消失。涛声越来越响了。夜海上,一盏微弱的灯光渐渐远去。
东头山小岛,一片死寂。
彭英杰是千真万确上了东头山小岛的,但管岛下令搜索岛上的外来人,并没有把他搜出来,不知他藏在什么地方。
彭英龙及两名徒弟当夜就住在管岛的洞穴里。这个洞在一个巨大的凸出海面的青石右侧,斜挖一丈后,平展展地出现一块开阔地,里面分为内外两间。四周有“天窗”可以透气。洞里一直亮着蜡烛。洞口是铁条门,有一种开合机关,十分灵活。
洞里有洞,装着许多食品和在雷州半岛很难见到的物品,洋人罐头,洋人布料,中国丝绸,还有像牙、犀角、珍珠、玛瑙、灵芝等等。
洞的墙上挂着大刀、火药枪、洋枪、日本刀、泰国刀、弓箭、九节鞭等武器。主人肥胖,为出入方便,洞左侧的一块大青石旁赫然开了个大洞口,顺洞口的阶级走下,便是海水拍击的山岩,山岩旁系着三只小艇。这儿连着茫茫大海,又相当隐蔽。这便是海盗洞穴常见的后路,紧急时逃命用的。
陈仁口和彭英影、李煜宁走前,叮嘱老婆孩子在里间休息,不得走动,一切听彭大人的吩咐、调遣。在这个洞里彭大人和他的两名助用成了暂时的主人,他们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不禁惊叹起来。原来这里连着东南亚,连着大世界。雷州大地上没有的外国货,这里都有,管岛的洞中有洞,前门后门一应俱全,那李福野的洞在哪?一定更复杂、更豪华,也更神秘。
黄赤妹从未来过东头山小岛,自然也从未进入过这个老公住了几年的洞。洞里的陈设让她大吃一惊:原来老公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天地,拥有这么多财物,难怪他有时回徐雷港时,讲话如此气粗。但她闷闷不乐,看来老公已受这位彭大人控制,低声下气、服服帖帖从不是老公的脾性,怎么在这个彭大人面前竟变成了缩头乌龟?她问儿子:“到底怎么啦?我俩无端端被拉到这个岛里来,你爸好像有事一样……”
儿子已是成年人,虽然没有参与海盗、土匪行当,只在徐闻雷港置船打鱼,不惹是生非,但闯海少说也有三年了,也跟别人到越南那边打鱼、运货见过世面,一路为绳子绑着,他就知道,这次自己是作人质被拉到岛上来的。父亲的样子让他心中明白;这位彭大人控制了父亲的命脉。他小声对母亲说:“你不用怕——可能爸从此可以逃出这个魔洞……”
黄赤妹还是不明白,胆战心惊地环顾里洞。这里竟是一个宫殿:白玉床、青纱帐、像牙雕、从地上叠起各种各样的食品,都是洋文,绸缎皮类、棉纱也在洞里堆放着,洞壁的凹处,放着不少老古董。
白玉床,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老公就是在这张白玉床上做着各式各样的梦。床底有什么?她捧过蜡烛照看着,忽见一个木箱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女人花鞋和香馕、胭脂等物。另一个木箱竟装着一束束长短不一的女人头发。这些奇奇怪怪的物件,特别惹眼,捺拨着她的心绪。老公忽然变成了古怪的陌生人。这里是一个古怪的世界。她似乎六神无主了。
次日中午,管岛的船出现在海上。
他的船帆鼓涨鼓涨的,正顺风顺水向东头山小岛疾驶。老远,管岛就站在船头,光着膀子,园鼓鼓的上身在正午的阳光下红得直淌油。他典着大肚子站着直喘气,使人联想到夏日里大白肥猪站立时的样子。他的身旁是彭英影、李煜宁——这是形影不离的两个贴身“保镖”。
船靠岸后,船上放下一块长长的登岸板。两个“保镖”搀扶着管岛慢慢地走下船。
这时斜刺里上来两个兵丁。他俩还未待管岛站定,就立正报告说:“管岛大人,搜查了全岛,未发现有人偷偷上岛。只是……”
“只是什么?”管岛追问。
“只是昨夜三更时分,巡哨的听到你的洞口附近似有影动。后来就不见了。兴许是巡岛太疲劳眼花的看到幻影吧!”
“彭大人,你就放心吧。这区最大的岛还藏得了什么陌生人?”管岛摊开两手,不以为然地说。他自信这儿最隐蔽。自己的人都明敏麻利,倘有陌生人来,即“点水”报告,继而一网打尽,搜了身后剁了喂鲨鱼。
“继续搜,看是否偷偷走进洞里,塘虱鱼似的藏了起来。”管岛继续命令道。
管岛此行的目的是彭英龙援意的:赶到半路报告李福野,铁公主已经回心转意,并订于后天,即农历十一月十五夜月亮有竹竿高的时候在李福野的“行宫洞”里相会。李福野说管岛动员吴翠婷回心转意有功,尝他两条印度大像牙,并给了管岛手令,手令写道:
十一月十五夜,我回东头山小岛小憩,各兄弟不必来卑洞惊扰,可饮酒作乐,外洞女子全部放出,众兄弟可以随意玩玩,醉生梦死自便。多事之秋,海已不是世外桃源,我等生意难做,众兄弟要众志成城,流汗流血,在所不惜,尽情尽兴,死而后已。此行管岛陈仁口有妥善安排,我们行踪,不得泄露,若有违者格杀勿论。
李福野令字
彭英龙细看了李福野的手令,暗暗让住农历九月十五这几个大字,朗笑道:
“管岛果然是李福野的军师心腹。言出必行,行必果,我自愧不好,自愧不好……”
“彭大人,你别夸奖我了,李福野写是写,但他很随意,先前讲的可以一笔勾销。一天三十六变,不足为奇,手令变手纸也未可知。不过,他色气重,野性十足,听说吴翠婷已回心转意,甘心上他的床,他求之不得,必定按时到来,他早说了,他一定要常常仇人外孙子女的味道,否则无法雪恨。”
彭英龙说:“你是否提议把他称为老婆的李琼玉带来?”
“我没说这点,但他有个习惯,和自己看中的女人干那种事,他喜欢让自己的老婆在旁边看着。李琼玉是否被带来,我不得而知。”管岛说。
为记住重要部位,彭英龙要他把他们几个带到李福野的住“行宫洞”的洞口。这儿离管岛的洞大约有半里路远。青石门异常厚重。两层粗铁杆铁门上内外上着两把大锁。管岛说:“不必进去了吧!到时……”
彭英龙点头说:“不必进去,也不必久留。”
他暗示自己的徒弟们留意这洞的地形地脉,林木草丛的位置。他要管岛回洞里细细地画个各洞之间相边的草图,一一标上名字,方圆三平方公里的东头山小岛,自从李福野占为营地行宫之后,没有谁敢涉足其中。连飞鸟又不光顾这里。这里是荒凉至极的死岛。
不管如何搜索,彭英杰上了东头山小岛一直是个谜。他到底藏在何处?不得而知。
时间相当紧迫了。十一月十五夜,月亮竹竿高的时候,李福野要来岛上进入洞房。也就是说只有一天多时间了,无论如何得加紧准备。没有时间再去看吴翠婷了,彭英龙郑重地交给管岛二个任务:一是立即转告吴翠婷;此事他绝对不得对任何人讲。管岛说,他可以用老婆和儿子的人头作担保。二是继续搜查上岛的陌生人,发现一个叫彭英杰的秃头人立即关押起来。
彭英龙和两名徒弟把黄赤妹和陈景通带上了艇,另两名管岛的“保镖”眼看管岛,寸步不离。
艇儿快速离岛而去。
大海茫茫,灰色的天空里斜落的太阳梦幻般浮着。天与海已经没有界限了。
海天死一般苍白、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