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唐】李白《月下独酌》
晨起，群鸟宛转。雨后的天空清碧明净，光影婆娑。东升的阳光将盈盈青葱的榆树影子打在红砖石墙上，衬着窗外一角蓝天，分外清美。如此这般恰似海水般纯净的天蓝，原是记忆中最深刻的希腊印象。
一路穿越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欧罗河畔的斯巴达小城，唯见宽阔的大道与简单朴素的砖石建筑，全不能撩起些微古意，唯在镇子北端依然残留着古希腊斯巴达的废址老墙。小镇慵懒闲散，宁静平和。暖洋洋的阳光下，斑驳紧闭的天蓝色木窗前，金黄明媚的小花欢笑绽放。小镇边缘，一位农人将自家所种的几大木箱樱桃摆到路边来卖。深红饱满的樱桃，新鲜可爱，仿佛可嗅阳光暖人芬芳的气息。旁边沙石地上，一只滚圆肥硕的黑羽红冠母鸡，正聚精会神地在地上啄食寻觅。
沿着盘山公路回旋往上，窗外云闲天高，远处山影迷蒙恬淡。隔着青郁的山谷，遥遥可见对面陡峭的崖壁之上，一片荒弃的城池与残垣颓壁沿山势而起，雄伟静寂。近八个世纪的烟尘旧事，均湮没于高爽热烈的青天阳光之下。
1249年，法兰克亚该亚大公威廉二世，在距古代斯巴达废墟近五英里的米斯特拉山巅，倾注心力建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壮丽城堡“Myzethra”，之后的“Mystras”城名便由此引申而出。威廉二世的叔公乃为亲身参加并详细记录下十字军第四次东征的历史学家与中世纪骑士故事史诗作家GeoffreyofVillehardouin。
1204年，在威尼斯人的怂恿下，第四次东征的十字军攻下同属基督徒国家的拜占庭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并建立起一个短暂的拉丁王国。此次战役，大大消弱帝国势力，拜占庭从此走上衰败的不归之路。1259年，迈克尔八世在派拉冈尼亚一战中，打败威廉二世，并将其围困于Myzethra城堡内。三年后，威廉二世同意献出摩里亚地区首府Mystras城中包括壮美绝伦的Myzethra城堡在内的众多防御堡垒，以换取自由。1261年，迈克尔八世挥军占领君士坦丁堡，重建拜占庭帝国，开启帝国史上存在最为悠久的帕拉奥列格王朝。Mystras就此成为拜占庭的行省属国，统治者们往往由帝国皇帝年轻的直系亲属担当，之中许多人最后成为帝国新的君主。
一个多世纪之后，Mystras已发展为除首府君士坦丁堡之外，拜占庭帝国内第二大城市，是东西方文化交融相汇的着名艺术中心，被誉为“东方的翡冷翠”。众多意大利与君士坦丁堡的艺术家、画家、诗人以及哲学家们，陆续来到Mystras，享受着城中思想理念自由开放的文化氛围。十五世纪初，1355年出生于君士坦丁堡的新柏拉图主义哲学家格弥斯托士·卜列东游历四方后，最终停驻Mystras，教授哲学、天文学、历史以及地理学。他的学生包括十五世纪着名拜占庭人文学家及天主教会君士坦丁堡宗主教贝萨里翁，以及叙利亚东正教主教乔治斯·格欧尔革优斯。倾心崇尚古希腊文明的卜列东精心编撰整理古希腊哲人的着作，始终坚持哲学家须秉具独立自由的思考精神。他摈斥正当盛行于世却趣陈腐死板的亚里士多德教条理论，高擎乐趣洋溢的柏拉图哲学思想，并令之发扬广大。
1438年，在试图谋求天主教与东正教和解的翡冷翠大公会议上，代表希腊教会的格弥斯托士与翡冷翠的实际统治者科西莫相识。格弥斯托士说服科西莫与他的孙子洛伦佐从此信奉柏拉图哲学思想。科西莫创立起专门研究柏拉图学说的翡冷翠学院，直到临死前一刻，他还在倾听柏拉图的一篇对话。格弥斯托士的新柏拉图主义哲学思想大大推动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思潮的兴起，他也被视为当时西方哲学新思潮的领袖人物。1441年，格弥斯托士回到Mystras城，十一年后离世。
1453年5月29日，受困一个多月后，君士坦丁堡终落入默罕默德二世所率领的土耳其人手中，从此更名为伊斯坦布尔，有着千多年历史的拜占庭帝国就此陨落。1460年，Mystras城陷。近四个世纪之后，反抗土耳其人统治的希腊独立战争首先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爆发。1825年，埃及将领Ibraham下令纵火焚烧已饱受蹂躏摧毁的Mystras。1830年，希腊独立。希腊国王Otto一世最后决定放弃Mystras城，重建斯巴达。1989年，整个Mystras城市遗址并登录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
天地无语，永远的沉寂之城，唯待后人凭吊追忆。在这片中世纪拜占庭废墟旧址之上，阳光灿烂热烈，山间野果青绿娇嫩，夏日红花随处开遍。即使独处山巅，也无法生出孤独寂寞的情怀。心中无喜亦无悲，如庄子所言，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
（原刊于三联书店《竞争力》杂志2010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