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坛几十个泥巴杆子诗人,去世的去世,老朽的老朽,怎一个“愁”字了得?谭光沛、杜青山、王明德去世了,李盛良、郝大树、黄清廉去世了,都是骚坛的栋梁啊,这可是乐平里饱读诗书的农民呢!没去世的,要么在风雨中飘摇,要么随儿女们远走。
骚坛啊骚坛,已是人去楼空了。
黄琼心里焦躁。
明清时期活跃的骚坛,会不会在我们这辈人手里玩掉呢?骚坛可是个响当当的农民诗社啊,与全国百十家诗社是有往来、有交情的。诗人们虽是农民,生在偏僻的山沟,浑身沾满了泥巴,可都是有鼻子有眼场面上走动的人物啊!
黄琼看到了骚坛的危机。没人来接骚坛的接力棒了。村里的学生娃初中一毕业,男男女女的出门打工去了,他们不留恋这块地方,他们要去开阔眼界,去过一种不沾泥土不吃粗粮的生活。他们也晓得乐平里是文化的厚土,但是还是要走,这里养育诗人,却不能养育生活。屈原给村子里留下了巨大的财富,但这是留给诗人们的。黄琼想让他们留下来,又无可奈何,总和这些学生娃子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眼睁睁看着他们背着行囊走掉。
黄琼是要留下的,铁了心的,乐平里是他的根。青年娃子走光了,他也要留下来,冲着屈原和骚坛也要留下来。屈原是他心中的神。能与屈原同生一村、同饮一水,是上天的赐予,是祖上有德,是千年万年所修的福气。这是乐平里人都应感到自豪的。为什么要远离这样美丽的村子呢?为什么要离开屈原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尽早地做些事情。
骚坛是纪念屈原的诗社,是自然流淌的情感聚合的组织,骚坛世世代代传下去,就是祖祖辈辈乐平里人对屈原的念想。这是乐平里一股巨大的精神的脉络。黄琼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毅然回到了村子,他不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的,相反倒有一种从此岸到达彼岸的踏实感。从村庄出发再回到村庄,没什么不好。他不愿意跟着别人一窝蜂地去打工,他有自己的想法。这想法不是在村里当个啥萝卜头儿,也不是想办个小卖部,或者做个收猪收鸡的吆喝贩子和木匠劁猪匠什么的,只想做点与屈原有关与骚坛有关的事儿。能不能把屈原的故事搜集出来?可不可以把三闾八景编写一些传说?再改成旅游解说词?怎样将骚坛重整旗鼓?有时候,也悲观。“哎,我黄琼在天地之间犹如小石、小树,如一只蚂蚁,怎能做好这些事呢?骚坛究竟能够走多远?”
他酸不拉几闷头闷脑想这些心思。一想就出神儿,踩了邻舍的菜瓜也不晓得挪挪。别人以为他是眼睛框子大,瞧不上人,一古脑儿地琢磨如何奔出农门脱离这块地方呢!
他在村里的电站找了个事儿做,算是一个小小的“铁饭碗”了,赚几个现钱,把生计安顿下来(他家的橘园子小,收成甚微,养不活一家人),然后在村里找了个能住下来的媳妇。现在光棍儿满村,找个媳妇难啊!他却有福,他在兰花村(现属屈原村)里找了个也叫兰的女子,高中生,能诗文,善歌舞,黄琼爱极了。兰花村是屈原曾经种兰花的地方,散发的是文化的幽香。我不揣冒昧地想:“黄琼是不是爱物及乌呢?”兰高中毕业也是准备出门打工的,是他软劝硬磨将她留下来。他把兰终于种在了自己的园田里,种在了心坎上。有了女人还有什么可忧心的呢,他可以放手干事了。去找守屈原庙的徐正端学平仄;和兰一起写骚体诗;组建村里的演出队;串门儿发展几个骚坛诗友。他心里有一个硬道理:乐平里总有一天会热闹的,因为这是屈原的故里。乐平里热闹了,骚坛也会的。现在重要的是把骚坛的根留住,把火种留住。
黄琼是骚坛社长,在乐平里农民青年诗人中,是一根独苗。但是只要把根留住,总不会是一个光杆司令的,他会招兵买马,一定会有自己的泥巴杆子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