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见不得光，昏暗阴沉的气息总是环绕在我周围。
“找个方法敷衍过去，老板娘，求你了，要不我亲一下你。”
瞬间，老板娘羞红了脸。
我紧紧握住她的短处。
“求求你了，没有药我无法继续工作，它们就像我的壮阳药一般。”
“你倒不如直接使用荷尔蒙。”
“别说笑了，不是酒，就是它，我根本离不开它们。”
“一定不能喝酒。”
“我说呢，自从用了那种药，我再也没有喝酒了。多得它，我才得以保持充沛的精力。我不能长久都画那些不入流的画。以后我要养精蓄锐，培养自己成为一名优秀的画家。现在就是至关重要的时刻，求求你，帮帮我，让我亲一下你。”
老板娘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拿你没辙，以后真要上瘾，我可不负责哦。”
她拄着拐杖，地板传来咚咚的声响，给我取来了药。
“我不能全部给你，以防你用完，只给你半盒。”
“小气鬼，总比没有好。”
到家后，我立刻给自己注射了药物。
“一点也不痛？”好子有点担心。
“肯定痛了。但是为了工作，我即使不乐意，也必须这样做啊。你看最近的我是不是精力充沛？好了，我要工作了，工作啦！”我高兴地叫起来。
我也试过夜深人静的时候，敲开药店的大门。身穿睡衣的老板娘，拄着拐杖给我开门。我一把把她抱紧，用力亲吻她，假装哀泣。
老板娘一声不吭，默默把药递给我。
药和酒没什么两样，不对，甚至比酒还要恐怖、邪恶。当我对此体会深刻之时，我已经不可救药地染上毒瘾。真是极度无耻。为了得到那种药，我再次重操临摹春宫图的旧业，并和药店老板娘发生淫恶的关系。
我想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一切都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不管我再做任何的努力，都是徒劳，只会遭人耻笑。我已经不再奢求可以骑车去观赏青叶瀑布。卑劣的罪恶雪球越滚越大，痛苦也逐渐增多。只想死去，死亡成了我唯一的出路，活着只会让我罪孽深重。虽然我不断地反思自己，但依旧不断地从公寓到药店来回奔走。
我的工作量一再增加，同时我的药量也在不断增多，我拖欠的医药费已是天价，每次老板娘看到我，总是泪眼婆娑，同样，我眼里也泛着泪光。
地狱。
还有唯一一个逃脱地狱的方法。
如果这个方法也无效，那我只能一死了之了。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如实告诉他自身的境况（女人那部分，我终究还是没法说出口）。
但我等来的只有失望。我殷切盼望，始终杳无音信，在焦虑不安的等候中，反而我的药量增加了不少。我暗下决心，决定于今晚打十针，便纵身跃进大川日本东京都河流隅田川的别称。但当天下午，比目鱼像魔鬼一样，似乎察觉到我要死亡的信息，带着堀木出现在我眼前。
“听说你吐血了？”
堀木盘腿坐在我面前，笑着说道，脸上出现的是不曾见过的柔情。那柔情让我惊喜不已，感动地转过头，泪如泉涌。在这柔情似水的笑意中，我彻底被击碎，葬送。
我被强拉上车。“你必须去看医生，后面的事情我们来处理。”——比目鱼一脸平静（他的平静带着怜悯）劝告我，我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和思考的能力，只是黯然落泪，对他们的安排照单全收。加上好子，我们四个人坐了很久的车，来到位于森林里的一所大医院。
在我看来，那里只是一间疗养院。
一位年轻的医生为我做了检查，他动作轻柔，检查得也非常细致，然后医生腼腆地笑着说：“好了，你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吧。”
就这样，我独身一人留在这里，比目鱼、堀木和好子离开，好子递给我一袋换洗的衣物，还悄悄从腰间取出针筒和剩余的药物，递给我。她一直觉得那药是壮阳用的。
“不，我不会再用了。”
这真是非常可贵的一件事。这可以说是我生平第一次主动对别人的诱导说不。我的悲惨，就是因为没有拒绝别人诱导的能力，所以给自己的心里和对方的心里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但那时的我，却自然而然地对曾让我癫狂的吗啡说不。或许是好子那“可爱的蠢笨”把我打动了。那一刻，我是否已经戒掉毒瘾了呢？
然后，这位面带腼腆笑容的年轻医生把我带进了一栋病房，大门紧闭。我立刻惊觉，这是疯人院。
“我想去一个没有女人的场所”，我的愿望竟神奇地实现了，那不过是我吞食安眠药醒来后的胡说八道。那栋病房里没有一个女人，全部都是男病人，连护士都是男人。
我现在不仅成了罪人，还成了疯子。不，我肯定不是疯子。我没有一刻是疯子。但是，听别人说很多疯子都会说同样的话。用另一种话说，关在这里的人是疯子，正常人则是那些没被关进来的人。
我问神，难道逆来顺受也是一种过错吗？
堀木不可捉摸的微笑麻痹了我，我只顾着感动流泪，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和反抗力，就这样被带上车，来到这里，变成了疯子。即使我马上离开，“疯子”这个烙印也会紧紧跟随着我，不应该是“废物”。
我已经不配当人。
我已经算不上是个人。
来这里的时候，正是初夏，朝铁窗往外看去，可以看到红色睡莲绽放在庭院的池塘里。又过了三个月，庭院里波斯菊绚丽绽放。意外的是，老家的大哥和比目鱼一起前往接我离去。他的语气依旧一本正经，他说父亲已于上月底去世，由于胃溃疡，他们不会在意我的过去，我也无需为生活而费心，不用工作也可以，但前提是我必须离开东京，回到乡下疗养身体。此外，涩田先生已经帮我处理好东京的一切事宜，我无需再牵挂什么。
我感觉故乡的山山水水依旧清晰，于是我点了点头。
真是原原本本的废物。
知道父亲死亡后，我变得越来越颓废。父亲已经离去了，我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变得空落落的。我甚至怀疑，曾经的自己如此满怀心事、满怀忧愁，难道是因为父亲？我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连忧愁也不会了。
大哥的确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从家乡搭上四五个小时的火车，我来到南部东北地区一个难得一见的舒适海滨温泉乡。我住在村郊一栋约五间房那般大的茅屋里，这里破烂陈旧，满是虫蛀的痕迹。大哥给我买了这么一栋茅屋，并给我请了一位约六十岁的红发丑女佣。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这期间，这位名叫阿铁的老女佣多次用奇怪的方式伤害我，刚开始的时候，我们会像夫妻一样争吵，我的肺病反反复复，偶尔还会咳出血痰。昨日，我吩咐阿铁替我买一盒卡尔莫钦安眠药，但她买了一盒和之前不一样的药回来，我没有留心细看。离奇的是，睡前我一口气服用了十粒，但还是无法睡去，当我郁闷非常的时候，肚子却如刀绞般疼痛起来，我飞奔向厕所，进行排天倒海的排泄，后来还连跑了三次厕所。我非常疑惑，拿起药盒细看，发现这不过是叫海诺莫钦的泻药。
我躺在床上，把一个热水袋放到肚子上，想向阿铁抱怨。
“喂，这是海诺莫钦，不是卡尔莫钦。”
我刚想开口，自己倒忍不住笑了起来。“废物”好像是个喜剧名词。为了入睡，误服泻药，并且泻药的名字恰好叫海诺莫钦。
此刻的我，不能说悲惨，但也算不上快乐。
只是很多事就这样随风而去。
只有一个可以确认的是，过去的我，一直活在地狱中，让自己置身于地狱一样的人类世界中。
很多事就这样随风而去。
我将年满二十七岁。我两鬓斑白，许多人觉得我已经超过了四十岁。
[后记]
我对写下这份手札的疯子并不熟悉。但我是认识某一个人，与手札中提到的京桥小酒馆的老板娘神似。她个子矮小、脸色不好、有一对细长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说她是美人，倒不如说是一位美丽的青年来得贴切，她给人的感觉就是有板有眼。根据我的推测，这份手札描述的是昭和五、六、七年的东京。我跟着朋友，在昭和十年的时候，曾去过几次那间小酒馆喝Hingball一种由威士忌和苏打水混合成的鸡尾酒，那正是日本军部飞扬跋扈的时期，所以无法和这份手札的作者见面。
今年二月份，我到千叶县船桥市拜见一位逃难的朋友。这位朋友是我的大学校友，现在是某女子大学的老师。实际上，我曾经托她为我的一个亲人物色对象，来找她也是为了这件事，其次，我还想买些新鲜的海产给家人。于是，我背起行囊，踏上前往船桥市的路途。
船桥市是一座海滨大城市。我这朋友是新近搬来的，我四处打听她的住处，很久都没有找到。寒风凛冽，我背着包的双肩越来越沉重，后来被一阵悠扬的小提琴所吸引，我跟随着唱片传来的小提琴声走进了一家咖啡厅。
那位老板娘似曾相识，详细询问之下得知，原来她是十年前的京桥酒馆老板娘。她也立刻想起了我，我们被彼此吓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了。通常，人们见面的寒暄方式是问空袭、住所是否成了废墟等，但我们例外，只是像互相恭维一样说：“你几乎一点改变都没有呢。”
“哪里，哪里，我都成老太婆了。你看起来才是精气十足呢。”
“太抬举我啦。我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今天来这里也是为了给他们采买海鲜。”
我们就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相互寒暄问候，打听彼此有联系的好友的情况。不一会儿，老板娘忽然转换语气，问：“你和小叶相识吗？”我说并不相识，老板娘走进里屋，给我拿出来三本笔记本和三张照片。
“这或许可以当成写小说的材料呢。”
按照我的性格，我并不喜欢拿别人强硬给我的材料当作小说素材，所以我想立刻给老板娘退回去（三张照片的奇怪之处，我前面已经说过），但是我的眼光却被照片吸引了过去，所以我决定暂时收下这三本笔记本，待回家的时候再返还回来。我问老板娘：“你认识一位名叫某某某的大学老师吗？她的住处是某某某，你清楚吗？”果真，老板娘也是新住户，她认识这位老师。并说，我的朋友住得离这里不远，偶尔也会到店内坐坐。
那晚，我和朋友聚到了一起，并喝了一点酒，便在她家过夜，但我一夜未眠，全因那三本笔记。手札上的故事有一定的历史，也非常吸引现代人。我想，我拙劣地更改笔记只会吃力不讨好，或许保持原汁原味让某家杂志社刊登，意义更大。
结果，我带回去给孩子的，全部都是干货。我背起背囊，和友人辞别，再次来到咖啡厅。
“昨天真谢谢，这些笔记本我可以保留一段时间吗？”我问。
“当然可以了。”
“这人尚在人世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大概十年前，有一个叫小叶的人给我寄了一个包裹，里面就有这三本笔记和三张照片，但包裹没有详细写小叶的姓名和住处。空袭的时候，它混入在其他的东西中，但依旧完整地保存了下来，真是难以想象，我刚看完没多久……”
“你流泪了吗？”
“不，说哭了，不如说……没有办法了，人变成那般已经无可救药了。”
“十年的时间都过去了，可能他早已死去了吧。他一定非常感谢你，才特意寄给你的吧。虽然其中有些内容非常夸张，但你好像也曾经被深深伤害过。如果他所写的全部属实，如果我恰好是他的朋友，我应该也会带他去精神病院的。”
“都怨他父亲。和我相识的小叶，性格直爽、人也聪明，如果不是因为喝酒……不对，即使是喝酒的他，依旧是一个纯真的好孩子。”她不动声色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