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手里摆弄着电视遥控器，无意中转到了音乐频道，那里正在播放着爱情歌曲《白桦树》，画面上不时的播放着苏联的美丽风景，特别是那一排排浪漫的白桦树。‘来吧，亲爱的，来这片白桦树，等着我在那片白桦林’。优美的歌词早已经把我带到了十二年前那次在苏联的旅行。
1993年我还在英国一所大学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申请到了去莫斯科开世界区域科学大会的资助。一架老式的苏联AREOFLOAT飞机，把我们带到苏联大地，也许是因为苏联人为平安到达而高兴；也许是他们本来就有这个容易兴奋的习惯，随着飞机的安全降落，整个飞机上的苏联人都雀跃欢呼起来，这时我知道了我终于到了苏联‘老大哥’的家了。
由于是从英国这个发达的国家去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国家，单从莫斯科机场的外观，就可以看出差别如此之大了。房屋是如此的陈旧，墙皮外翻，不少处还向外渗水；整个大堂都是用黑色建材装修的，吊顶上的筒灯有一半不亮。唯一让我眼睛一亮的是把守入关口的那些苏联小伙子，他们身着军绿制服，身材高大，脚登着高筒靴，特别是他们白种人天生那种令亚洲人羡慕的肤色，再加上有棱角的脸形，更使得他们帅气无比。可是出关手续非常严格而又烦琐，我只带了300元美金，即使这样也要如实填报方能在你的护照盖章放行。
我们被安排在苏联社会科学院的一个招待所，每天40美金。住进去后才知道上当了，厕所又破又脏，整个不足10平方米的屋子里放了一个写字台，一个凳子和一张床。往地下一看，还有不少正在幸福地爬来爬去的蟑螂。电视全是俄语节目，形式和中国的70年代的差不多，可能是时差的原因，衣服还没有来得及脱就已经睡了。早上不到7点即被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叫醒了，说是赶紧去吃早餐，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肚子早已经开始叫了，正好也要大吃一顿。到了餐厅，每个人发一个已经摔的不成样子的铝制托盘，上面有一片黑面包，两片已经干瘪的黄瓜和西红柿，一片切得很薄的奶酪，还有一杯红塘水。天呢，这哪里是人吃的呀？我的食欲立刻就没有了。我环视周围发现来自世界各地区域科学界的知名学者都云集这个破旧餐厅，有的吃的还津津有味，自己也就平衡了，不过我只是一口红塘水，一口黑面包，终于完成了早餐。下午的时候，我们从欧美地区来开会的都提出了换旅馆的要求，申请得到了同意，我们四个人在一个做翻译小伙子的引见下住进了一家旅馆，条件好多了，而且每天才20美金。接待我们的是一个胖老太太，一上来就要看我们的护照，然后住宿登记。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啊！原来是一个漂亮的俄罗斯姑娘，我以为是宾馆的服务员，就用英语问有什么事情。她冲我妩媚的一笑，然后用不太标准的英语说：TWENTY DOLLARS。我以前听说过，但是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所以既兴奋又害怕。之所以兴奋，是因为终于见到了以前只在文学作品中才能读到的这种女人；害怕是因为在异国他乡，她怎么就能知道我住的房间？为了安全起见，我立即摆手，说：NO，NO。结果她以为我嫌价钱不合适，便说：FIFTEEN DOLLARS。我依然说：NO，NO。然后怕伤她的自尊心，还对她客气地说：BYE BYE。然后顺手把门关上了，在那一刹那，我好象又听见她说：TEN DOLLARS啦。又躺回了床上，结果睡意已经全无，我一边在感叹苏联‘老大哥’居然从以前世界霸主沦落到了靠向‘小弟第’出卖身体而为生；同时还在后悔，为什么没有把她请进屋，才10美金，哪怕就和她聊聊天，了解一下苏联，了解一下她做这一个行当的心理是什么也好啊。想着，想着，又有了困意，不知到了几点，又一阵近乎砸门的声音把我吵醒了。我开门一看，原来是那位胖老太太和一个警察，他们要查我的护照。半夜查护照这种事，我记得在70年代的时候，中国也有，那时是查户口。可是现在都90年代了，苏联怎么还这样呢？我不知道这次半夜查护照是否和刚才那个女人有关，但是自己暗自庆幸没有把她邀请进来，否则谁也说不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第三天上午的会我没有参加，我独自在莫斯科的城中游走。莫斯科的地铁便宜的要命，好像只要几卢布，当时相当于中国的几分钱。可是地铁修建的却很壮观，整个莫斯科的地铁由中心以几个同心圆向外扩展，很像北京的环路。然后，每一个方向又由一条笔直的地铁把几个圈再连接起来。这样的地铁布局，非常工整，大气，而且也方便各个方向的乘客。每一个站点都有规模宏大的壁画，其规模与世界同类相比，实数罕见。还值得一提的是地铁里的电梯，从最底部向上望不到尽头，可见它有多长。我彼时的感触是，当时的苏联，作为社会主义阵营的老大，的确为捍卫社会主义，并与资本主义阵营的代表-美国做各方面的竞争而付出了昂贵的代价。
走出了地铁，不远处便是著名莫斯科红场。红场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宏大。到是红场周围的发生的事情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是红场旁边坐着一个有10岁左右的小男孩，双肩挎着和他的身材很不相称的手风琴，他的前面是一个小碗，里面是过路人给的零钱。尽管年龄很小，手风琴拉的却很好，他拉的曲目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非常悦耳。这种卖艺的形式在1992年以前是绝对不允许的。在广场的另一侧是由老头老太太排成的一条几百米的长队。开始我还以为是在抢购东西，走近一看，原来都是在卖东西。队中的每一个人手中都有一件从家中拿来的东西，或是一瓶伏特加酒，或是一条烟，或是一套俄罗斯娃娃。游人可以过去和他们讨价还价。秩序不错，苏联人好像没有两个人说事，旁边的人就围过来的习惯。这种交易方式可能也比较适合当时苏联的国情。由于国家刚刚解体，商品严重缺乏；公有制刚刚瓦解，私有经济还没有发展起来，个体有钱的人几乎没有，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店铺，即使有自己的店铺，架子上也是空空如也，因为市场上就没有商品。
下午会议组委会统一组织到莫斯科郊外旅游，在那里我看到了梦境般的白桦树，白桦林。那高耸入云笔直的树干，那带有一种清透而青白相间的树皮脆色，更有棵棵白桦树相连而成的白桦林，它们营造了浪漫，使它们成为了苏联的化身。在白桦林间，的确可以看见不少恋人们在那里野餐，拍照，这个地方属于有情的人。我旁边是一位50年代曾经援助过中国的老教授，他一直在不停地为我介绍苏联，介绍莫斯科。可是我注意到了，他最常用的字眼是‘BEFORE（以前）’，‘AGO（以前）’，‘AT THAT TIME（那个时候）’等等，可见他还留恋数年以前的辉煌。他还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当过骑兵，他就和他现在的爱人曾经来过这里。他们那时候单位经常在这里搞篝火晚会，还一起跳舞。我仔细打量了他，他很高，很有棱角，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跳舞高手。可以想象当年的他身着开领衫，脚登马靴，在火圈中跳着雄壮典型的俄罗斯马刀舞，不知有多少美丽少女曾拜倒在他的靴下。
三天的会议很快就结束了，我终于要回英国了，至少能够吃上一顿合口的饭了。苏联的东西真便宜，三天还剩下一百五十多美金。在我出关的时候，我又遇到麻烦了。苏联移民局的人说我去英国的签证不清楚，可能是假的，要求我必须回到莫斯科，去英国大使馆重新补办。我一下子傻了。飞机不到两个小时就要起飞了，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我真想行贿，只要让我出境就可以。可是费了不少周折都是徒劳。最后只能和送我来机场的工作人员，又回到了莫斯科，去了英国大使馆。在那里，又经过了2个小时的盘问，终于拿到了新的签证。当英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把护照递给我的时候，说：你以前的签证是清楚的。苏联移民局真CRAZY。我们返回机场的时侯，那班飞机已经起飞了。我赶紧问，下一班的飞机是什么时候，回答是3天以后，我一下子懵了。然后把我的情况告诉了售票员，要求签转。她说：你的机票已经作废了。你要买一张新的机票，一张是600美金。这回我是真的晕了。几个小时以前，我还庆幸我还剩下150元的美金呢。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中国驻苏联大使馆。到了那里，看到了一张张熟悉可亲的面容，我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忽然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十分委屈地把情况全盘告诉了使馆工作人员。中国大使馆给了我大量的帮助，并与多方面进行了沟通和协商，最后通知我坐最早的班机回英国。后来，中国使馆的工作人员给我分析说，可能是我的美金没有在苏联用完，因为我出关的时候，如实地填写了还剩下美金150元。还有的分析说，如果当时我私底下给那个人20美金就没事了，云云。
三天以后，我剩下的美金全部用完，我终于又踏上了回英国的飞机。在窗口，我又看了看莫斯科，我发誓这一辈子我再也不来苏联了。
今天，这一曲《白桦林》却又深深地打动着我。经过十几年苏联人民的辛勤建设，苏联‘老大哥’你一定不错了吧？红场上的小男孩也长大了吧？莫斯科郊外的白桦林是否还是那样浪漫，富有诗意？我突然萌发了再去莫斯科的念头，不仅仅是想看看这些年的变化，还由于那首古老的民歌：“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2005年6月19日星期日 于山东 烟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