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平
这天下班后,我戴着耳机,在办公室上网。曾老师忽然走过来,趴在我跟前:“还没回家,加班呢?”
我摘下耳机,起身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没加班,听歌呐。”
曾老师笑着坐了下来,凑到我跟前:“听什么歌?让我也听听,看看你们80后听些什么歌。”
我把耳机拔了出来,让音频窗口最大化。电脑播放的是王铮亮的《时间都哪儿去了》: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
我和曾老师看着歌词,一起默默地听着。一曲唱罢,我扭头看了一眼,竟发现曾老师热泪盈眶。
“曾老师,您怎么了?”我慌张地问道。
“没什么……”曾老师低头揉了揉眼睛,然后看着我说,“这歌不错,叫什么名字?”
我把歌名和歌手的名字告诉了他,心里仍惊诧于他刚才的反常举止。曾老师拿起我桌上的一沓纸稿,岔开了话题:“最近忙吗?”
“前阵子挺忙的,最近好些了。”我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红眼眶,有些心不在意地答道。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打听我的年龄。我如实相告。他又凑到我耳边,打听我有没有对象,我笑着摇了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呐。现在这点儿工资,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现在平均每月能赚多少钱?”曾老师关切地问。
我又如实相告。他仰头想了想,劝慰道:“也还行,比我儿子刚来北京的时候好多了。”
“您的儿子也在北京上班?”我有点惊讶,因为返聘来公司做编审的曾老师一直在公司附近租房,而且周末基本上都在公司待着,按理来说,他可以跟儿子一起生活啊。
“嗯,他来北京七八年了。”曾老师又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鼓励道,“年轻人,加油!家庭、房子都会有的。你忙吧,早点回啊,身体要紧。”说完,他起身告辞了。
第二天吃午餐时,曾老师坐在我和王老师的中间。我们仨经常一起吃饭,早已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饭后,曾老师回家午休了,我趁机向王老师打听曾老师儿子的事。王老师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他很少提起他儿子。”
春去秋来,曾老师的房租到期了。我主动提出帮他搬家,他推辞了半天,最终才答应了。我第一次走进他的卧室。那是一个二层的简易公寓,每层走廊中间的卫生间是公用的,环境很差。曾老师的房间在二层,只有十三四平米,没有窗户,没有电扇和电视。我一走进房间,就闻到一股霉味,空气很不好。我不敢想象闷热的夏天、阴冷的冬天,年过六旬的曾老师是如何一个人度过的。
“瞧,我就这点儿东西,主要是一箱书比较重。”曾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清点东西。他弯腰拿起角落里的电磁炉,忽然咳嗽起来。
我的眼泪突然冒了出来。我连忙低下头,接过他手中的电磁炉,连声说:“我来,我来……”
曾老师的新居也离单位不远,比之前的远了大约一千米,但住宿条件好多了,必备的家居用品基本齐全,关键是有窗户和空调。
大约两个月后,公司调整了发展规划,决定将一些部门迁移到外地,曾老师所在的编审部门就在其列。公司给了员工一个月自主考虑的时间。一天散步时,我忍不住问曾老师怎么打算,我本以为他会选择留在北京,不料他说:“我去哪儿都无所谓,领导昨天找我谈话了,说那边刚组建,需要我,既然这样,那我就去吧。”
“那您的儿子同意吗?”我一心想劝阻他,因为那个地方离他老家更远了,在那边也无亲无故。
“我没跟儿子说这事,我自己做主就行了。”曾老师仰头看了一眼白云悠悠的天边,感慨道,“只是去了那边,就少了你和王老师这样的朋友了。”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周后,曾老师就要启程了。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和王老师给他饯行,一直聊到很晚。
“曾老师,行李多吗?”我一边给他倒茶水一边问道,“行李多的话,我明天下午去送你,请半天假……”
对面的王老师打断我的话:“你别请假了,明天我开车送曾老师吧,我跟领导说一声就行。”
“你们都别送我了,我就一个包,没什么大行李。”曾老师放下筷子,连忙劝阻道,“儿子应该会抽空送我吧,你们放心。来,我以茶代酒,谢谢你们,也祝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三个杯子碰在了一起。
没过多久,我离开了公司。一次聚餐时,我和王老师聊起了曾老师。王老师告诉我,曾老师的儿子在北京买了一套房子,和丈母娘一家一起住,每月还四千多的贷款。曾老师每月都会给儿子一笔钱,自己却省吃俭用。曾老师现在的任务挺重,每天要审读一大堆稿件。曾老师刚去那边时有点不适应,前几天还感冒了……
“曾老师走的那天,也不知道他的儿子有没有去送他。”我忽然很关心这个问题。
“不知道,但愿他去了吧。”王老师猛喝了一口酒。
和王老师道别之后,我连忙拨通了曾老师的电话:“曾老师,是我,感冒好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了?是老王告诉你的吧?老王真是的,我都让他别告诉你……没事,已经好了。”曾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那就好,平时多保重身体。”我听见对方那边有音乐声,于是好奇地问,“曾老师还在单位吧?听什么歌呢?”
“哦,你看我,我忘记把电脑的音量调小了。我在听那首《时间都去哪儿了》……”曾老师忽然咳嗽起来,咳嗽个不停。
一声声咳嗽像针头一样,扎在我心头。原来,他的感冒并没有完全康复。我连忙说:“曾老师,赶紧喝点水,吃点药。我们下次再聊,再见……”
挂断电话后,我仰头望着苍茫的夜空,把眼泪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