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清晨扰人清梦的几次放铳声后,仍未从沉睡中苏醒的街道又趋于安静,早先被惊醒的人们好不容易有了困意,正欲睡回笼觉,却被突如其来且更为激烈的鞭炮声炸醒,震耳欲聋,令人连最后一丝睡意也消失的荡然无存。众人纷纷走出门外,想闹明白是谁一大清早便不让人安生。众人刚走至大街旁,便被眼前的好大排场惊呆,一队禁军戒备森严的在前方开路,而在禁军簇拥下行进着的则是庞大的迎亲队伍,其中太子戚继朔骑着高头大马,气宇轩昂的走在路中,身后则跟着奢华无比的八抬大轿。
轿子后面便是一众宫娥太监,不时有喜娘往路两旁散发花生糖,引起众人哄抢,亏得有官兵死死维持秩序,场面才没有乱套。摆足了排场的迎亲队伍在齐郡王府门口停下,戚继朔难耐心中紧张与激动,期待且忐忑的眸子始终盯着齐郡王府偌大的庭院里,期盼能见着自己苦苦等候多年的伊人。
“吉时已到——新郎官迎新娘哩——”随着喜婆在门口大声吆喝,刚歇没一会儿的唢呐喇叭又齐齐吹起来。听着那嘹亮乐声,戚继朔百感交集,内心颇为感慨。曾几何时,自己以为这辈子都无法等到这一天,甚至抱着即使“顾采薇不嫁给自己也没关系,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便好了”这种想法,而如今,自己正在与她成亲,她即将成为自己唯一的妻,吴梁国未来的皇后,每每想到这,戚继朔就因激动而颤栗不已。手覆上放在胸襟里的同心结,戚继朔觉着自己总算又多了些许勇气。
伴随着越发嘹亮的乐声,戚继朔视线里终于出现了新娘的身影。只见长平背着一袭红嫁衣,红盖头遮面的顾采薇出来,戚继朔紧攥缰绳的手不禁除了细密热汗,不停告诫自己说要镇定,戚继朔默默看着长平一众从府里出来。
站着顾采薇身旁的是齐郡王,见戚继朔满脸紧张,朝他笑笑以示安慰,待顾采薇出门后便伫在原地,目送着顾采薇在喜娘的搀扶下进了花轿,这才同长平分别坐进早已置备好的其他轿子里。
吴梁国虽与中原文化,但成亲习俗却稍有差异。但凡男女成亲,不论皇室贵族还是平头百姓,新郎都必须亲自上门迎亲,且新娘出门时须由嫡亲背入花轿,因顾采薇并无嫡亲的缘故,便由姐妹长平代劳,待新娘入轿后,娘家人便随着新娘一并至夫家,接受新婚夫妇的跪拜。并在三日后回娘家省亲,此后便正式入了夫家,改为夫姓;若是皇室娶亲,则可不必改姓,按身份采取合适称谓;省亲之后女方仍可回娘家探望,前提是在夫婿允许的情况下。
且说顾采薇静静坐在轿中,听着仪仗队的吹奏声,想到戚继朔如今就在自己前面走着,自己真的是要同他成亲,做他唯一的妻,内心既期待又隐隐有些不安。现在还没有拜堂,趁这会子反悔还来得及,此刻收手的话为时不晚,虽说会遭来骂名,但毕竟没了日后那些恩恩怨怨,痴痴缠缠。顾采薇无数次在心里这么想着,可却无法说出口,怎么都提不起开口的勇气。挣扎犹豫了好一会儿,顾采薇终究下定决心,正欲开口,却惊觉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因不允许掀起轿帘的缘故,顾采薇不知外面发生了甚么,只是隐隐觉着前方似乎有吵闹声传来。心咯噔一下,顾采薇忽涌上不安,总觉得正在发生什么事端,而且与她有关。正忐忑,却闻轿外传来喜婆的悄声耳语:“太子妃,太子殿下让奴婢转告您,并没有发生甚么事,不过是条疯狗挡道,您安心等待一会便成。”听喜婆这么说,顾采薇的心这才稍稍放缓,耐心等待队伍再次行进。
片刻后,队伍才重新起程,只是气氛明显压抑了许多。敏锐感觉到这点的顾采薇心中不安更甚,但又碍于身处轿中只得强压不安,内心极度忐忑。不知在煎熬中过了多久,轿子才再次停下,踩着红垫下了轿,顾采薇手抓绣球一端,在喜婆与喜娘的搀扶下缓缓迈入屋里,不,确切点说,应该是邱竹阁。
邱竹阁共有四层,乃是皇上当年未被封为太子时所住,这次戚继朔大婚,皇上特意命人重新修缮邱竹阁,并将附近的花园小宫殿等等皆纳入邱竹阁的范围,倘然一番宫中之宫的气派。皇上将这邱竹阁赏赐给戚继朔与顾采薇,这是莫大恩宠,等同于对天下昭告自己是有多满意这门亲事,以及表明了顾采薇非比寻常的受宠身份。
待顾采薇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走进邱竹阁时,一众大臣早已在里面等候着了。见新娘新郎进了屋,喜婆这才再次吆喝道:“恭迎皇上皇后入座——”话音刚落,锦衣华冠盛装打扮的皇上皇后便从里屋走出,皇上满脸笑意,皇后虽表情僵硬,但总归还可以勉强算作笑,二人分次坐在最高处的椅上,默默看着屋内的一对新人儿。
见皇上皇后入座,齐郡王也坐到了稍次一点的位置上。待众人各就其位,喜婆望了眼屋外,估摸着时辰到了,便大声道:“吉时已到——新娘新郎拜堂成亲——”刹那间鞭炮声,奏乐声同时响起,震耳欲聋,仿佛要将天地间的喧嚣演绎的淋漓尽致般激昂、浓烈,大气磅礴。
“新娘新郎一拜天地——”待喧嚣静止,喜婆这才再次开口。二人转过身,面对屋外无尽苍茫的天与地,鞠躬拜了拜。每拜一次,奏乐声及周围喝彩声便会应时响起,颇为热闹且喜庆。
“二拜高堂——”顾采薇与戚继朔向皇上皇后行了跪拜礼,又向齐郡王行了鞠躬礼,伴随着最后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戚继朔和顾采薇,从此生命融为一体,注定纠缠一生。
顾采薇被带到洞房内,感受到薄被底下似有硬物在硌自己,心知不外乎是些红枣花生等象征吉利喜庆的物什,顾采薇也便不以为然,只是在心中默默盘算着戚继朔是要多久才会回来。
四周鸦雀无声,偌大新房内只有顾采薇一人静静坐在床边,等候良人归来,掀起自己的盖头。想到自己如今的的确确是戚继朔的妻,吴梁国的太子妃,顾采薇便有些难以置信。越发觉得如今一切仿若梦幻,眨一眨眼便会消失不见,或是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是躺在绣庄里的雕花木床上,一切只是镜花水月,虚无缥缈的梦而已。
倘若真是那样的话,自己或许还能回头,每日绣自己喜爱的刺绣,与秀儿打闹嬉戏,平平淡淡走完这一生,顾采薇曾不止一次的想,若当初戚继朔没有遇见自己,如今岂不又是另一番境况了?想到这儿,顾采薇心中有庆幸又有感叹。回想起同戚继朔相识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想起有他陪伴自己的那段日子,顾采薇忽然觉得,此生有君足矣。
戚继朔,若你不离,我必不弃,你若待我始终如初,我必当此生与君共,白首不相离。怀揣这一坚定想法,顾采薇唇边牵起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画满幸福的笑意。
这边厢顾采薇在静候良人,那边厢戚继朔正在邱竹阁宽敞庭院中应酬众宾客。因皇上说要有家的温馨,礼官们便一改往日皇室娶亲的庄严肃穆,而是在皇上的授意下大举创新,少了那些繁冗缛节,多了分亲近祥和,既让众臣可以开怀畅饮,自由自在,同时也显示了自己的大度气派。皇上自始自终都未曾褪去笑意,不停举杯向众朝臣畅饮。皇后见皇上喝个不停,颇为担忧他身子吃不消,好几次小声提醒皇上别再喝了,却被置若罔闻,积压一天不悦的皇后索性起身离席,找了个藉口便离开筵席。皇上倒也没挽留,似乎巴不得皇后早些离开,心中更加不快的皇后匆匆离开邱竹阁,回自己的溧阳宫去了。
皇上与齐郡王坐在邱竹阁一楼最里面的桌子,同桌的还有其余皇子皇女。戚继轩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视线一直停留在被众朝臣包围,不停喝着酒的戚继朔。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皇兄忽然就有了妻子,以后还会有孩子,戚继轩觉着,自己的皇兄已不再是自己的了,自己默默看了他二十几年,如今,只怕还要再看一辈子了。心中有苦涩氤氲开来,戚继轩无奈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正欲满上,眼前酒壶忽被拿走,戚继轩抬头望去,见是面色绯红,明显有些醉意的长平,不由皱皱眉,伸手想将酒壶夺过来。
长平却不理戚继轩,径自往酒杯倒满酒,这才将酒壶还给戚继轩。见长平生猛的一饮而尽,戚继轩顿觉揪心,夺过她手中酒杯便放在一旁,示意她别在喝了。坐到戚继轩身旁,长平伸手欲夺酒杯,见戚继轩不肯,便拿起他的酒杯一饮而尽,全然不顾忽然愣住了的戚继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