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日,索绪尔离开沙木尼,在由鲍曼率领的18个向导的陪同下开始攀登白朗峰,这18个向导随身携带了索绪尔的物理探测仪器和其他必备仪器。索绪尔告诉我们:
第一个晚上,我们在寇特山脉顶端的花岗岩石群中间安营扎寨,这些花岗岩是被冰川滑动带过来的,鲍曼和帕卡德医生冒险的第一个晚上也是在这里度过的。这一山段的攀登十分简单易行,只有草地和小块岩石,没有任何危险,但是过了这一山段,上面就全部是冰雪覆盖区,直到白朗峰山顶。第二天将会是很消耗体力的一天。我们必须穿越寇特冰川区,这处冰川区,因为中间交错分布了许多又宽又深的深渊,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行程凶险万分。通过这样的地方通常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从尖锐的冰脊和硬化的拱形冰桥上跨过去,而后者像一条”人行桥“一样从一边搭到另一边,走在上面就会感觉十分不踏实,心里想,这条脆弱的”人行桥“会不会一踏上去就”咔啦“一声断裂开来,人也随着掉进深渊呢?而在有的地方,我们必须要先下到大坑的底部,然后从冰雪中开辟道路,从另一端爬上去。有的大坑两壁壁体垂直,光滑得如同水晶,下到坑底我们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爬上去。当然,这些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有的深渊被一层浅薄的冰雪覆盖着,一踏上去就会掉下山崖。
只要踩踏在安全坚实的雪地上,我们就会比较轻松,向导们有的彼此聊天交流,有的大声相互嘲弄开玩笑,还有的相互较劲比赛。但是,一旦到了面临万丈深渊的危险地带,大家就会比较安静,小心翼翼,前面三人一组,用绳子联系在一起,其余两人一组,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两人牵着一根登山杖相互扶持,每组间隔2~3米的距离。每一组后面的人要调整步伐,与前面的人保持一致,而且要完全踏着前面的人的足印走。小心谨慎在这样的路段是十分必要的,一个向导差点儿就在这样的地区丢掉性命,当时他们3人一组,他走在前方探查道路,忽然脚下的积雪下沉,他跟着落下去,好在当时他们3个人预先用绳子绑在一块,另外两个人及时把他拉上来才没有发生更大的危险。我目睹了当时的险境,心跳几乎停止,不可抑制地全身发抖。
尽管冰川区只有大约1.5千米的距离,我们却整整花了3个小时才穿越它。越过冰川区,我们来到一个峡谷,风打着旋从谷底吹向山头。峡谷被深雪覆盖,交错纵横了很多深渊。这些令人恐惧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底,陡峭的岩壁可以清楚地看到厚厚的积雪层,雪崩的力量使冰山形状扭曲,四散而立。向导们选择在这些岩石群中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过夜,但是我比较想再往上一点,在大高原地区搭帐篷。但是鲍曼对那里的描述吓坏了他们。他们怕把命丢在那里。我极力劝服他们,我告诉他们,我们可以在那里挖一个又大又深的坑,然后用帐篷覆盖住大坑,我们大家都可以在这个庇护所里取暖,风雪与寒冷对我们没有太大的影响,这些描绘终于驱散了他们的恐惧,我的计划得以实现。
下午4点,我们到达大高原地区。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慎重地选择一个地方来安营扎寨。除了寒冷,我们还要避免来自于上面和下面潜伏的危险。我们需要找到一个隐藏的地方可以抵挡突然来袭的雪崩,还要仔细检查这个地方是不是仅仅覆盖了一层薄薄冰雪的深渊。20个男人的体重,再加上我们的体温会使冰雪融化,很有可能我们睡着睡着,就会整体掉进万丈深渊,一想到这个念头,我们就忍不住发抖。最后,我们终于找到一个看起来似乎是很安全的地方。
选定地方之后,他们立刻开始挖坑为我们提供避风港。但是,这个海拔的空气稀薄,很快地这些在爬山过程中显得精力充沛的人们开始呼吸困难,挖不了几铲雪就难以为继,要求换班休息。帐篷无法顺利搭建让大家都有点急躁,因为这是为大家提供安全的唯一保障。如果我们继续坐在雪地中,寒冷的风会像锐利的刀子一样把我们扯碎;如果我们通过运动来取暖,我们就会呼吸困难,筋疲力尽,没有力量继续前进。
最终帐篷还是搭建在我们挖的坑穴上面,我们赶快都钻到帐篷里面度过了一个艰难的晚上。因为我们挖的坑不大,没有足够的空间供大家躺下,我们挤挤挨挨地蜷缩在一起,刚打了一个盹,就被雪崩的轰鸣声给惊醒了。
我们起床之后花了很长时间准备启程。我们要将雪融化成雪水来准备早饭和作为一天的行军用水。最后,我们用黑绉纱包住脸就开始出发了——用黑绉纱是为了保护我们的眼睛不受白雪反射的太阳强光的伤害。我们穿过大高原地区,来到一个斜坡坡底。我们停下来稍事休息,希望腿和呼吸经过休息,可以以更快的速度无阻碍地穿越这片雪崩形成的坡地,希望中途不需要再停下来休息。但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空气稀薄,呼吸困难带来的疲累,这不是人力可以调控的。一旦这种疲劳占据上风,真是一步都动不了。这个斜坡越往上越陡峭,左边濒临深不可测的悬崖,攀登越来越艰难危险。
最前面的向导负责在冰雪上用短柄斧开辟道路,但是每一步之间的间距都比较大,向导们一不小心就会踏错方向,掉下万丈悬崖。快要接近顶峰的时候,冰雪层开始越来越薄,每走一步都发出”咔咔“的声音,似乎在叫嚣着:如果你有一点点失去平衡,我就要把你扔下去。但是我已经无心去关注这个危险,只要我还有力气,我就只能继续向上爬。我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自己的脚下。两个向导,一个在我前面,一个在我后面,他们俩各抓住一根长棍子的一头,在悬崖间搭起一个安全扶手,我们形成一个纵队继续向前。
上午9点,我们离山顶只有500米的距离,这里都是厚厚的冰雪层,没有深坑。我希望能在45分钟内到达山顶。但是我有点过于乐观地估计了攀登的艰难,稀薄的空气形成最大的障碍。每走10~15分钟,我积存的力量就会消耗殆尽,就濒临晕倒的边缘,因此必须坐下休息一会儿。深深呼气吸气,感觉力量回到体内了,我就开始幻想下一次不用休息,我就可以直达山顶。但是走不了10步,梦想就破灭了。所有向导的情况跟我都差不多。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让我十分心焦,我必须利用白天的时间在山顶展开实验。因此,我决心缩短休息的时间,尝试在力量还没完全用完的时候,每4~5步就稍微休息一下。但是情况毫无改善,实施了几次之后,这个方案取消。寒冷的北风是唯一能让我稍微振奋一点的东西。脸朝向北风吹过来的方向深呼吸几口,我就可以连续走25步而不需要休息。这短短的300米的路程消耗了我们漫长的两个小时的时间。到了11点的时候,我终于和所有的向导都到达了白朗峰峰顶。
一爬上山顶,我就面向沙木尼的方向,在那里,我的家人正拿着望远镜,满含焦虑地关注我攀登的每一步。我与家人已经事先约好,如果他们看到我登上峰顶就升起一面旗帜,代表他们的担心已经结束了。看着那面在微风中缓缓飘扬的旗帜,我已经无法言说心里的感觉。我欣赏着眼前让人目不暇接的壮观景象,同时开始着手布置实验装置——我这次冒险的主要工作。
登上山顶的一瞬间,白朗峰给我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满足我之前的期望。漫长疲劳的登山过程历历在目,取得成功付出的辛苦冲淡了踏上覆盖白色冰雪山头的喜悦感。现在,我坐在白朗峰顶上,开始环顾四周,毫无疑问,我付出的辛苦的代价是值得的。太阳闪耀着强光挂在深蓝色的天空上。放眼四望,看到阿尔卑斯山其余的山峰,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疑似做梦的宏美景象,因受冰河侵蚀,四周的山峰成为针峰,如剑、如戈、如矛、如犬齿,竟比天高,围拱着浑圆的白朗巨峰,就如一群神勇的士兵,围拱着至高无上的将军。山谷中数以百计的冰川在太阳光下闪耀着蓝色的光芒,晶莹亮丽,美得诡异而又神奇。南面是绵延千里的伦巴底平原。北面映入眼帘的是两湾蔚蓝的湖水,是日内瓦和纽奇特而湖,远处是连绵不断的侏罗纪山脉区。右面是葱茏的瑞士山脉,远处瑞士牧场像一席平铺在地面的绿色大地毯。左边是阿尔卑斯山的太子妃峰,远处是连接天际的法国大平原。
眼前的美景让我应接不暇,但是我还是记住了我的主要任务是做实验。然而,一旦安装装备开始观测,我发现自己每隔一两分钟就要停下来深呼吸,集中精神平复呼吸。只要我保持静止不动,就会感觉稍微好点,但是只要我有稍微的动作,或者专注于某个事物,尤其当我弯腰的时候,我就必须停下来休息,进行深呼吸。向导们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他们没有一点食欲,连烈酒和白兰地都激不起他们的兴趣,只有喝冷水才能让他们稍微感觉好点。一些人忍受不了这种折磨,走到山下空气不那么稀薄的地方去尽情呼吸。
空气稀薄是导致我们呼吸不畅、感觉不舒服的主要原因。在白朗峰峰顶,气压计的水银柱下降到43厘米处,而在平原地区,水银柱会在76厘米处,说明峰顶的空气只有平原地区的1/2。但是在一定时间内,人类的肺部必须吸入一定量的空气才能保证生命的继续,如果空气稀薄,只有平原地区的1/2,那么吸入肺部空气的频度就必须增加一倍,这样才能吸入保持生命的空气量。呼吸的频度加快是高原地区人们感觉疲倦、不舒服的原因。
呼吸循环必须加速,我们都有一点发热的迹象。爬山的辛苦劳累没有击倒我们,然而稀薄的空气却折磨得我们筋疲力尽,我们休息了3个小时才开始实验。鲍曼的心跳达到每分钟98次,我的助手112次,而我是100次。而在沙木尼,如果休息这么长时间,那么我们的心跳将依次是49、60、72次。这就解释了我们发烧的状况,口渴折磨着我们,我们厌恶烈酒和白兰地,甚至厌恶任何食物。
干燥稀薄的空气让我们极度口渴,嘴巴中像有一把火焰在燃烧。我用湿度计测量了一下,这里的空气湿度是山脚下的1/6。吃雪只会加重而不会减轻干渴的感觉,我的一个助手不停地用我们预先准备的小木炭炉溶化雪水给大家喝。但是,让人伤脑筋的是:雪水融化的过程十分缓慢,因为没有足够的空气来供应木炭燃烧,而且木炭燃烧让原本已经稀薄的空气更加稀薄。
空气稀薄导致的另外一个现象就是声音异常微弱。我们隔着二三十步远的距离都听不到彼此说话。我朝天开了一枪,枪声如此微弱,就如同在平地放了一个爆竹。
天气比我们预期的要好,中午时分,在太阳底下,温度计的温度为零下2摄氏度。南部山坡上的温度甚至是宜人的,大家东倒西歪地靠在背包上,在太阳底下晒太阳休息。
因为高山地区的空气极其透明与纯净,在深蓝色的天空上,即使是在白天也闪烁着点点星光,这种奇异美丽的景象深深地打动了我们。但是如果想要看到这种景象,人必须站在阴影处,这个阴影必须笼罩在整个头顶上空,否则太阳的光线就会掩盖微弱的星光。纯净的空气和随之而来的深蓝色的天空曾经吓退了之前想要攀登白朗峰的人。他们千辛万苦地爬上一个斜坡,向上却看到深蓝如墨的天空,让他们产生前面是一个无法跨越的深渊的幻象,于是,他们返回沙木尼,告诉大家白朗峰无法攀登,因为那里有一个无限深渊。
山顶没有动物的迹象,除了有两只可怜的迷路的蝴蝶,估计是被强风从山谷吹到高处的。我的目光追随着它们,看见它们几次在冰川中间失去踪迹,盲目地贴近冰雪地面飞翔,四处寻找它们熟悉的石楠树丛,迷茫得不知道自己应该在哪里降落。它们乘借着强风的力量达到这片人间至境,最终筋疲力尽,被冰雪覆盖。
我们在山顶逗留了三个半小时,然后开始下山,在第二天回到沙木尼。上一次鲍曼和帕卡德医生从山顶回来的时候,因为雪光的刺激,眼睛充血,几乎半瞎,但是我们用黑绉纱很好地保护了我们的眼睛,没有发生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