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是目前玄墨唯一能想到的两个字，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心情。
他真的是出离愤怒了。
很早以前，他还在为找不到废后的理由而伤脑筋，可如今有充足的理由了，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千算万算，他怎么都没有算到，居然最后是这个理由。
那个女婴，怎么说都是皇后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就算是个死婴，那也是个公主啊，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
她怎么可以，这般无情，就这样将她丢到乱葬岗上？
记得当初萧琳知道自己生了个怪胎的时候，都吵嚷着要看，要去从乱葬岗把她挖出来。
可皇后呢，就这样狠心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丢弃在那里，而且还是她亲自决定的！
一个做娘的，怎么可以狠心到这个地步？
十月怀胎啊，难道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他想到了悦儿，想到了他身上的伤，一个失去自己孩子的母亲，不是会更疼得来不易的孩子吗？
哪怕那个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这么小的孩子，她怎么下得去手？
玄墨让月嬷嬷退下，嘱咐景德安将她看紧些，自己却在政和殿待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其他人，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
他清楚，姬小小应该在长乐宫等他，可自己，无法面对着她强颜欢笑。
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无论是对于女儿还是儿子。那个一出生就死去的女儿，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玄墨的手，紧紧地抓着案台边上，因为用力，关节有些发白。
一夜无眠，姬小小倒是并没有来打扰他，大概以为，他政务繁忙吧？
天刚亮了没多久，景德安忽地跑进来道：“皇上，逍遥侯拽着金矛王爷说有要事要见皇上。”
“哦？”拽着，是什么意思？
玄墨皱了一下眉头，这儿子拽着老爹，似乎不大合适，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于是他话音一沉：“宣！”
“是！”
凌未然果然是“拽”着他老爹进的大殿，甚至在看到玄墨以后，以很严厉的口气对着金矛王爷叫道：“跪下，自己跟皇上说清楚！”
“怎么回事？”玄墨知道，凌未然虽然花名在外，平时也是吊儿郎当，桀骜不驯，可对于金矛王爷这个父亲，他还是很孝顺的。
所以，应该是出了大事才对。
金矛王爷看着玄墨，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他是皇叔的身份，是皇上的叔叔，平时行礼通常都是单腿跪下而已。魏楚一战以后，他更是被准许见到皇上只用行点头礼就行了。
现在这么大的礼，也没见他反抗自己儿子，所以，这也是出大事的征兆。
玄墨心中有些不安，看着金矛王爷，等着他的下文。
“皇上，明日楚国就会来送礼了，到时候先在使馆住下，还请皇上选个黄道吉日，接收礼物。”金矛王爷语焉不详地说着，再看看自己儿子的脸色，又住口不再说了。
玄墨皱一下眉头：“这接礼单，还需要选个黄道吉日吗？又不是下聘纳彩，让他们在使馆休息两天，第三天将礼物呈上来就是了。”
“可是……”金矛王爷叹口气，咬了咬牙，直接道，“那楚国的公主，皇上总该选个黄道吉日，接进宫来吧？”
玄墨一愣：“公主，什么公主，礼单上并没有写啊。”
凌未然见老爹如此样子，叹口气：“皇上堂兄，你不知道啊，我父王擅自做主，提你像楚国的郁馨郡主提了亲，现在，楚王已经收她为义女，封了公主，送到秦都来了。”
“什么？”玄墨睁大眼，“皇叔，真有此事，为什么之前不说清楚？”
公主啊，自然不算“礼物”，所以不会出现在礼单之上。
也难怪楚国此次如此大方，送了这么多礼物，看起来，还有一部分，应该是这位郁馨郡主……不，应该是郁馨公主的嫁妆了。
这样子，楚王就挽回了一部分面子，不算是赔偿款，而是嫁妆，说出去也好听些，所以多给点，他也心中乐意一些。
可皇叔为什么忽然想起要帮自己提亲？
玄墨从震惊之中醒悟过来，看着金矛王爷，等着他的解释。
金矛王爷低头道：“当时老臣看姬贵妃已经奄奄一息，而皇上一蹶不振，怕皇上就此颓废下去，所以臣绞尽脑汁想让皇上振作起来。”
“你帮朕提亲，就能让朕振作吗？”玄墨觉得实在荒唐，弱水三千，他只想取一瓢饮，就算身边放着几千瓢水，又能如何？
“老臣该死，老臣糊涂！”事到如今，金矛王爷也十分后悔，“臣听说，那郁馨郡主在楚国十分有名，文武双全，还经常带兵打仗，性格刚烈。臣想，此女倒是和贵妃娘娘的性子有些相似，若是娘娘真的有什么……不测，或者这位郁馨郡主可以替代娘娘的位置，让皇上振作起来。”
“荒谬！”玄墨一拍桌子，吓了金矛王爷一跳，“姬贵妃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个世上，只有一个姬小小，又不是什么物件，岂是随便一个谁，可以替代得了的？”
“老臣愚昧！”金矛王爷的头更低了，他也知道自己这回做的事情确实不地道，所以才会一直隐瞒不报。
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为了两国的和平，似乎只能豁出去一下了。
所以当他找儿子商量此事的时候，才会由着愤怒的儿子拽着自己进宫，连老脸都不要了。
“退回去！”玄墨本就对这种别人硬塞上来的女人很反感，如今好不容易自己掌权了，这事必须自己说了算。
“皇上！”金矛王爷吓出一身冷汗，“万万不可啊，此事涉及两国邦交，若是皇上将郁馨公主退回，楚王一定恼羞成怒，以倾国之力攻打大魏。”
“打就打，又不是没打过！”玄墨有些赌气地看着他，“败军之将而已，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皇上！”这次说话的是凌未然，“咱们这次虽然打了胜仗，可也损兵折将，比如无忧城一战，损失二十几万精兵。再加上国库空虚，国内形势又不稳，三家那边……也到生死存亡的关口，皇上，大魏没有能力再打仗了。”
玄墨陷入沉默，良久以后，缓了一下语气，态度依然强硬：“朕不想这后宫再多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了，皇叔，此事既然是你惹出来了，那么，朕就交给你去处理。逍遥侯反正也没有娶亲，若是真的没办法，就让你喜欢的郁馨公主，当你的儿媳妇吧！”
“皇上！”这回凌未然都出冷汗了，“臣还年轻！”
“二十三了，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悦儿都两岁了！”玄墨眯起眼睛，闪现狐狸的光芒。
金矛王爷叹口气：“皇上，老臣提亲的时候，说的很清楚，这郁馨郡主是要到皇宫，嫁给皇上的，所以……”
“所以，她不可能嫁给别人，只能嫁给朕，是吗？”玄墨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脾气了。
本来以为，掌权了以后，这种小事总该可以自己做主了吧？
现在好了，自己手下的大臣们倒是不会强硬送女进宫了，就算有，自己也方便挡回去。
可现在，来了一个国外的。
一不小心，还能引起战争，受苦受难的，是黎民百姓不说，目前正是集中精力对付三大家族的关键时刻，又刚拿到了皇后的罪证，这仗万万不可打。
他很清楚魏国的实力，此次魏楚之战，已经让大魏元气大伤了，再打的话，根本消耗不起。
他之所以急着想向三大家族伸手，也是因为国库确实没有钱了。
现在才过正月，离收成还很遥远，赋税收来有限。而大魏一向轻徭薄赋，如果忽然提高太多税率会引起百姓的不满。
户部那边已经焦头烂额了，打仗的时候就屡次写了密函上来，呼叫要速战速决，不然连粮草都供应不上了。
现如今，国库基本上已经空了，户部说，能坚持个把月就已经不错了。若是三大家族能倒下，一来能搜到不少钱财，二来顺便改进一下官员冗繁的制度，可以减少不少俸禄上的支出，减轻国库的压力。
所以这个仗，是万万不能打了。
玄墨觉得自己现在有些焦头烂额了，原本他还想着怎么让宫里那一众女子出宫去呢。
现在好了，一个都没出去，还得进来一个。
这一个，暂时还不好怠慢了，不然会引起两国纠纷。
难道当皇帝的，就这么没自由？
“皇上，臣以为，反正宫里已经有位晋国公主了，再多一个楚国公主也没什么大不了。”凌未然看着玄墨的脸色，慢慢进言，“宠信几次，由着她自生自灭就好了，女人失宠，在后宫很常见的。”
“你……”玄墨瞪他一眼，亏自己还视他做知己，感情他一点都不明白自己的想法。
慢说他答应了小小，以后只会有她一个女人，即使没有答应过，他对这种因为利益关系而去宠信某个女人的事情，一向是深恶痛绝的啊。
“皇上，臣知道你讨厌此事。”凌未然看玄墨脸色就明白他心中的想法，所以越发毕恭毕敬，“可为了两国的百姓，为了大魏的江山，您就牺牲最后一次吧！”
“不行！”玄墨想都不想，开口拒绝，“朕答应你妹妹，从此只有她一个女人，朕是九五之尊，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金矛王爷和凌未然面面相觑，天子要痴情，这听上去似乎有些荒谬。
“皇上，你可是天子，可以喜爱一个女子，却不能独宠啊，不然，如何为皇家开枝散叶？”金矛王爷虽然也很高兴义女能得宠，可江山在他心中，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凌家子孙已经够多了，未必非要朕的亲生子才能继承皇位，未然就是很好的人选！”玄墨眯起眼睛，眼神瞟向凌未然。
凌未然吓了一跳，“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脱口而出：“皇上堂兄，你可别害我！”
“不想朕做出这个决定，就帮朕解决这件事！”玄墨一点都不开玩笑，严肃地看着他，“不然，朕禅位给你，让你娶那位公主便是，反正她要嫁的是大魏的皇上！”
凌未然额头顿时大冷天冒出了冷汗：“皇上，臣觉得，你还是先娶了那位公主吧，反正是公主，未必懂得男女之事。洞房之时，随便糊弄一下，说不定她就以为自己嫁了人了。”
这话一出，玄墨倒是有些犹豫了。
事关两国黎民百姓，而对方那个公主，显然肯定是黄花闺女。
说不定，她和小小一样，不通男女之事呢？
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好解决了，大不了，让她在宫里当个老处.女，虽然惨了些，可作为政治的牺牲品，似乎她应该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实在不行，等小小当了皇后，封那什么公主当个皇贵妃，以后就算没有子嗣，也可以得享天年，不会遭遇殉葬之类的事情。
“皇上，臣这方法，可行得通吗？”凌未然见他低吟，想来是心中有些活动，不由赶紧再加把劲。
玄墨叹息一声，挥挥手：“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朕再考虑一下，反正还有四天时间。”
凌未然这才稍稍有些放心，拉着老爹行了礼，告辞而去。
开玩笑，让他当皇帝？
看皇帝堂兄现在这皇帝当的，什么自由都没有，他才不要把自己锁在这个华丽的大牢笼里呢。
还有大把的美人儿没有搂抱，还有大堆的美酒没有品尝，他凌未然的人生，可绝对不能这般无趣。
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不然自己将来的日子可堪忧啊。
凌未然想到这里，有些汗涔涔的，看看自己一脸懊丧的老爹，有些抱怨的话，一下也说不出口了。
算了，谁让自己是孝子呢，还是自己去解决吧。
——玄墨焦头烂额的分界线【求月票】——
玄墨当夜让景德安去通知了姬小小一声，说最近政务繁忙，要在政和殿过夜，过些天再去长乐宫看她，让她注意身体，千万别擅动真气之类之类，嘱咐了很多事情，听得姬小小直嫌他罗嗦。
其实这些事情，他很想再亲自过去嘱咐一遍，只是他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小，有些事情，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不管是皇后的事情，还是那位楚国公主的事情，他实在想不好，该用什么措辞比较恰当。
算了，能拖一天是一天，到时候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的时候，他再去跟她坦白交代就是了。
想想自己，一个皇帝做得如自己这般窝囊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纳妃废后，还得考虑到贵妃娘娘的感受。
算了，谁让自己就爱这个小丫头呢，舍不得她受一点点委屈啊。
而那一边，长乐宫内的姬小小，听到玄墨让景德安传来的话，顿时大大舒了一大口气。
虽然她很享受玄墨无微不至的关怀，可那关怀，实在是太“无微”了，事无巨细，他是什么都要管。
偷偷去看了一下在政和殿埋头公务之中的玄墨，宫里确实没有传出那位嫔妃在皇上回宫之后受了宠信，只说这几日皇上日日勤于政事，姬小小更是大大地放心了。
倒不是真的不相信玄墨，可他毕竟有很多嫔妃。以姬小小的性子，即使玄墨真的宠信了那位嫔妃，她估计也会直接把玄墨抢过来。
不过，她不喜欢被欺骗的感觉。
现在想想到时候直接去抢，到时候，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姬小小其实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直觉上，她相信玄墨，不会背叛她的。
“闷着无聊啊！”姬小小在第三日起床的时候伸了个懒腰。
自她回来以后，玄墨便下了令，宫里面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她，除非她自己去宣。
问题是，那些宫里戴着面具的人，她真的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好无聊，我出去溜达溜达！”姬小小梳洗完，看看小红，兴致大起，“我们去看看琳姐姐吧！”
小红赶紧拦住她：“皇上说了，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不易出门，要是无聊，就在长乐宫内散散步……”
“就这么大的地方，我连屋顶有多少瓦片都数清楚了，有什么好逛的？”姬小小看着眼前这个小管家婆，“还是在军营里好，进这皇宫就觉得闷得慌。”
“慢慢也就习惯了。”小红听到这句，深有同感地叹口气，“奴婢刚来的时候，也是跟娘娘一样的，有时候早上起来，每天就对着天空看，想着要是自己有翅膀就好了，能经常飞出去看看，可惜，奴婢不是鸟儿……”
“你想出去？”姬小小看着她，睁大眼，“你早说啊，我可以带你出去啊”
“啊？！”小红张大嘴，赶紧摇摇手，“娘娘你可别当真，奴婢只是顺嘴说说。这宫里的人，进来了，怎么可能出去？”
“谁说出不去的？”姬小小看着她，想了想，“我现在真气没恢复，又答应玄墨不乱动真气，这样吧，你不是想像鸟儿那样飞吗？”
“嗯！”
“跟我来！”姬小小拉着小红的手，往长乐宫门外走去。
“娘娘，你怎么带奴婢来御花园？”小红被自己主子一惊一乍弄得都忘记了自己有看住她的重任，浑浑噩噩地就被姬小小拉着走了很长一段路。
抬头，才发现两人已经到了御花园。
“嘘……”姬小小让她小声点，“别把别人招来，目前就这里暂时都没人！”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竹竿一样的东西，拔了塞子，空中便升起一粒信号弹。
没多久，空中飞来一只彩色的大鸟，翅膀拍过，空中便闪现出一道绚丽的彩虹。
“啊——凤凰！”小红尖叫起来，不可思议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
凤凰啊，传说中的凤凰，她居然亲眼看到了。
那个传说是真的，他们说贵妃娘娘和皇上坐着凤凰大破敌军，居然真的真的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