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走下楼去,想到在巨大如龙的黄桷树树根的那人身边,去和他说点什么。她其实是很郁闷的,家仇未报,日本人又打到中国来了,大片国土沦丧,古道上商旅渐少,走来的多是流离失所的难民。国仇家恨集于一身,难以排遣。她隐名埋姓了几年,一无所获,过着艰苦而孤独、寂寞的生活。她多么渴望有个爱自己的人,这个人显然不是过往商客中可以寻找得到的,富商大贾她是不屑的,马锅头、挑夫等她又嫌他们太过粗野。他们的爱是赤裸裸的,没有铺垫,没有过程,没有情调,直奔主题。今晚,这个人触动了她的情感的神经,撩动了她的青春情怀,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焦躁不安,但最终她没走下楼去,她的自尊和矜持最后使她独自在木楼上徘徊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随着早起的马帮,钟琴心就要走了。玉婉眼眶深凹、眼圈乌黑,她忙着为他们准备早点,她特意为钟琴心煮了一碗糖水鸡蛋,让他坐在茶室里吃。马锅头们见她眼圈乌黑,便开玩笑说:“小妹该是想郎啦?春天是啥天气,发情的天气,昨晚你怕是被发情的猫吵得睡不着了吧。你看我们这帮人中哪个合适,随你挑,随你选,不满意就退货。”马锅头们和她是开惯玩笑的,不这样她就不像开客马店的老板了。今天她却一下发作了:“放你妈的屁,再说我就给你几窝脚。”
马帮踏上了披着青霜的古驿道,蹄声清脆,铃声清脆,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古关那头。玉婉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她的心仿佛被摘走了,惆怅、忧伤、寂寞涌上心来,眼泪不断地流。
这就是玉婉,一个侠骨义胆,柔情似水的江边女子。
这以后,玉婉和钟琴心好上了。每年的假期,他经过古镇就停留下来,他不急于回去,在古镇流连不少日子,以至于他的父母急了,热汗腾腾地赶到古镇来,硬将他拽了回去。每学期他都提前到古镇,开学的日子近了也不急于赶路,急得玉婉不断催促他才怏怏走了。
在爱情上,玉婉是既热烈大胆又谨慎内敛的,她是江边长大的姑娘,有着那种敢爱敢恨,爱可以爱得死去活来,恨可以恨得深入骨髓的性格,但她毕竟又受过比较正规的教育,严谨的教育使她胆大热烈的性格上包裹上一层硬硬的茧。自江边月夜,钟琴心在屏风般的绝壁下,在树影溶溶、清风习习中吹奏洞箫,把她的心摄去之后,她内心的茧被抽空了,露出了鲜活跳跃的心脏。她苦苦等待,苦苦盼望着这个仅仅住过一夜的心中情郎。经过一个漫长的学期,钟琴心终于来了,终于住进了她的旅店。
又是一番热情而细致的款待,从表里说是招待客人,在心理上讲是招待自己的心上人。她像一朵盛开的睡莲,楠木的香气,楠木的药用功效慢慢浸入肌肤,使她心旷神怡,心旌摇动。她用手触摸自己凝脂一般的皮肤,那是一块温润的洁白无瑕的玉呀。她的手慢慢移动,移动到纤细的腰肢,丰满结实微翘的臀部,移动到修长而有弹性的腿,移动到饱满结实有弹性的乳房,她的身上有了奇妙的感觉,有了微微的震颤,有了麻麻的痒痒的奇异的感觉,也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渴望,这是封锢已久的突围,这是压抑已久的激动。苏醒了身体使她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幕。那是一个中午,因病留在隔壁客马店朱嫂那里的那位马锅头,他在堆马料的房里帮朱嫂铡马草,天热而燥,他只穿了条宽大的短裤,赤裸着上身。而朱嫂呢,这个大方热情的女子只穿了短短的胸衣。他铡草,朱嫂向铡刀里送草,朱嫂一起一伏的身子将她的两只硕大的奶子甩来甩去,那两只奶子似乎在她胸口蹦跳,要跳出去。马锅头看着看着脸就热了,心就跳了,宽大的裤头也顶起了个小帐篷,看着看着,他一步跳过去,把手伸进去握住朱嫂的肥肥的奶子使劲操着,脸红气粗地抱住朱嫂亲起来。朱嫂被撩起性来,说臊公狗、大青白日的也不怕人看见!他将舌头堵住她的嘴,呜呜叫着,发了性的朱嫂被他按在草堆上,她就势一把就将他的短裤扯了下来,他腾出一只手,一只手三下五除二就将她剥个干净,两个赤身裸体的人在阳光炽炽的中午就奋力地干了起来。这间草料房是敞着的,恰巧被她看见,她羞得呸地吐了一声,满脸彤红地进入自己的房间。进到房间后她又气又恼,想这朱嫂也太过分了,人咋能这样呢?她脸热心跳,想排除杂念,但莫名其妙的,又禁不住好奇,她走到窗边,撩开一丝窗帘,见那两人仍然在轰轰烈烈、有声有色、酣畅淋漓地干事,看得她浑身燥热,身上有了奇异感觉。过后,朱嫂没事一般,大大方方做事、泼泼辣辣生活,但朱嫂只爱这个人,她和别的人可以乱讲荤话,但从不做过头的事。
洗漱完,玉婉将长长的半干半湿的头发披在肩上,她青春勃发,凸凹有致的身体散发混合着未婚女人的体香,以及玫瑰花香味,楠木香味的奇异而好闻的香味,这种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幽香,是会使所有男人着迷的,在这香味里她也神思恍惚了。
去钟琴心房间她是有充分理由的,她说要为他换被褥,钟先生是大学生,岂能让他睡马锅头的被褥呢。其实,那被褥也是干净的,她换上她自己的被褥,女儿家的被褥是洁净清爽且有芳香的体味的,这是令人遐想,令人神驰的。这晚上她穿着一套月白色的衣裤,薄薄的汗衫是篱笆形的,无袖,剪裁得很得体,月白色的裤子不是那种肥硕的大裤脚,紧紧地贴着身材,就使她的胸口高耸,腰陷进去,臀部浑圆玉润而微翘了。她的脖子、她裸露的双臂象牙般细腻,藕一般鲜活。钟琴心坐在椅子上等她铺被褥,她铺得好细好细,每一道皱褶都要认真抚平。钟琴心从后面可以肆无忌惮地看她了,他看到了她乌云一般飘泻的长发,看到她婀娜多姿纤细的腰肢,看到因为微微前倾而更加突出更加丰满更加浑圆的臀部,还看到了她被手臂挤压而更加丰润结实富有弹性的乳房,还闻到了一阵阵来自于她身体内部的体香。钟琴心目光涣散、心旌摇曳了。钟琴心浑身发热,呼吸急促,血脉贲涨了,他的身体有了奇异的感觉,身体渐渐膨胀,下面的玩意倏然直立,头晕目迷,烦躁异常。但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敢贸然行事,情急中站起身来,用口袋里的手按住不听话的玩意,在室内走来走去。玉婉虽然背对着他,但玉婉的背长了眼睛哩。她这个江边热情似火的女子好希望这个男的扑了过来,一下将她按倒。她是敢爱敢恨的,对爱的人不会装模作样,要爱就爱个透彻,爱得天翻地覆,爱个要死要活,爱个地老天荒。她看见钟琴心热汗涔涔满面潮红的要开门走了,她情急中忙说:“钟先生我的眼被沙迷了,帮我看看。”钟琴心走了过去,要帮她吹沙了,她一把抱住他,脸猛地贴过去,舌头伸进钟琴心的嘴里猛烈地狂吻起来,狂吻时还不忘将他的手拉过来去抚那滚热、浑圆、饱满而带有弹性的奶子。一摸到她的奶子,钟琴心就不能自已了,他呼吸急促,浑身颤抖,一身着火,身子膨胀着,那玩意已经顶住了柔软的地方。他疯狂地将她抱起来,疯狂地剥光自己,而他才剥光,身下的女子已经一丝不挂了。俩人灯也来不及吹,就天覆地陷飞沙走石地狂乱起来。
小小的木板床,咯吱、咯吱、咯吱,快坍塌了,木楼痛苦地呻吟,弄得朱嫂也疑惑不已。
五
朱嫂要出远门,朱嫂将客马店关了,领着她的娃儿来见玉婉。朱嫂说:“玉婉姑娘,这娃娃就托付给你了。我要去找那死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我回不来,这店就是你的,这娃娃就是你的娃娃了,托付你将他带大,我死也瞑目了。”朱嫂神色悲戚,目光坚定,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
原来,与朱嫂相好的那个马锅头消失了。这个马锅头在古道上赶着马匹辛苦了几年,攒下一点钱他就决定不做马锅头了,他决定做一个小商贩,将边地的山货药材等土货贩到江那边去,在江那边卖了再贩些青盐、布匹或者红糖什么的回来,这样也就积攒了些钱,他发誓要赚回钱来堂堂正正地娶朱嫂。他和朱嫂的好是很简单的,他勤快、诚恳而朴实,每次来住客马店,其他马锅头都忙着打叶子牌、摆龙门阵,喝酒或者去镇里找暗娼去了,他却帮着朱嫂做些下力气的活。砍柴疙瘩是最难的,他磨快斧子脱了褂子,每次总要砍一大堆,开客马店是最费水的,每次他来都要挑着水桶到古镇很远的地方挑山泉水,把几个石缸都挑得满满的。他还是铡马草的好手,铡得干脆利落,嚓嚓有声。朱嫂听说他父母死了,只有哥嫂,就格外怜惜他,多给他做些好吃的,给他洗洗衣服、补补褂子,也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山盟海誓,在马锅头们荤玩笑中他们就好了。江边女子朱嫂并不畏惧人们的闲言碎语,她的爱像火焰,热腾腾地焚烧着自己焚烧着自己爱的人。
这个马锅头消失得突然,那个早上他俩缠绵一番后他就执意要走了,朱嫂的眼皮突然跳了起来,对门绝壁上的乌鸦也呱呱地聒噪,朱嫂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古镇最是神秘的地方,神秘的地方总有些神秘的预兆。朱嫂不让他走,前马锅头现在的小商贩却执意要走,他发财的心太切了,他发誓要挣多多的钱让朱嫂过上好日子,他说这个客马店太陈旧了,总有百多年了吧,是该新修了,边城最近缺盐,能从四川悄悄贩些盐来是要获得丰厚的利润的,他急急踏上青石板古驿道,朱嫂觉得心空荡荡的,开朗热情不知忧愁的朱嫂流下了眼泪……
这一去,赶着他的马儿驮着他的货物的小商贩从此就不见踪影了。
一个月后,朱嫂才得知他被土匪连人带货抢掠走了。玉婉痛恨起这些土匪来,她本来是土匪的女儿,但她父亲在世时,古道上的最大的土匪队伍因为他的父亲,从来没干过抢掠小商贩的事,他们抢的都是富商大款,甚至是大地主大恶霸。他们和这些人真刀真枪地干,抢到东西都是充公的,还要救济一些贫苦百姓。自父亲被杀害,这支土匪队伍溃散后,零星的土匪就出现了,他们三三两两,专门抢小商小贩甚至贫苦农民,为了一匹马一头牛一袋货物也会杀人的。她太憎恨昔日可能是父亲的部下的这些土匪了,也太看不起他们了,可她有啥法呢?流散的土匪就像茂密的头发里的跳蚤,想逮也是逮不了的。
朱嫂出门了,望着朱嫂的背影她充满敬意,这江边的女子呵,真是太刚太烈太执着太痴情了,那个小贩和她也就是个露水夫妻的关系,为了情为了爱,她竟然连店也不要,连儿子也不顾竟然冒险去寻找去了。她的心热热的,她想要是这样多好呵,侠肝义胆,生死相托,爱得热烈,恨得要死,人生短暂,江河长存。
朱嫂在陡峭的山道上,在莽莽的密林里,在鸡毛小店里,到处寻觅打听小贩的踪影,她听人说可能人会在老鹰坪那里,她就去了老鹰坪。老鹰坪是个险恶的地方,要过溜索,要攀悬崖,要过密林,密林里有毒蛇猛兽,悬崖陡峭壁立。峡谷里有瘴气,有乌云一般密集的麦蚊,人被咬到后浑身会起一层又一层的小泡,手一抓就破,就流脓,人奇痒难耐,就发高烧,就打摆子。朱嫂去密林的当天就迷了路,她是山里长大的,可她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闷香,闻着这闷香人就迷糊了,就出现幻觉了,这就是迷魂草。她看见一棵棵树木变成一个个身着五彩缤纷衣服的精灵在跳舞,在唱着谁也听不懂的歌,这歌声非常迷人,诱着她四处乱走,一会儿走到泉水淙淙、游鱼可数的清潭边,一会儿走到青草碧透、鲜花簇簇的草甸里,蓝天澄碧、白云悠悠,总有看不完的景,总有听不完的歌,直到走得实在走不动了,她才瘫软地睡在大树下。等她醒来,雷声大作,狂风阵阵,暴雨急下。她是被暴雨淋醒的,她的身下积水成潭,她全身浸泡在冷水里,冷得瑟瑟发抖,正在她绝望至极的时候,有猎人发现了她,猎人是追一只鹿子追到这里的,追到这里那只鹿子跳下岩了。猎人在惊雷和闪电中看见一个人睡在岩边的树根下,他倒吸了口冷气,以为有人要跳悬崖。等她看见自己睡在大树下离悬崖只有尺把宽时,她也吓得魂飞魄散,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走到悬崖边,怎么会睡过去。
随着猎人回到家,猎人的家在一个岩嘴下,其实就是在一堵上面凸出下面凹进的岩嘴里,房里极简陋,乱石砌的墙,茅草盖的顶。猎人的老婆正在旺旺的火塘里煮包谷稀饭,吊锅里噗噗地冒着热气,她感到肠胃的痉挛,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饿得脚软如泥眼冒金星,一身淌稀汗。换了干燥的衣服,坐在旺旺的火塘边,她感到惬意极了,只是肚子饿得紧。等滚烫的包谷稀饭舀来时,她顾不得烫,端起碗就喝。这一喝,把她烫得哇哇大叫,舌头上口腔里起了大泡,肠胃像流进烧红的铁水,她痛苦地大叫,猎人忙叫婆娘将碗里的稀饭倒在水瓢里,放在水缸里去冰。
夜里,在熊熊的火塘边,猎人两口子听了她的叙述大为感动,孟姜女寻夫也没有这样艰辛,况且他们还仅仅是那样的关系,重情重义重情重义呵。但猎人还是劝她别去寻了,说老鹰坪那地方不是人能去的地方,到处悬崖绝壁,只有一条路上得去,绝壁顶上只有几户人家,那地方的牛都是小牛犊时背上去的,牛长大了就下不来了。最近有几个散匪占据了那里,就是官军来也奈何不了他们的。他说你去了人还活不活着还是一回事,说不定被他们抢了做压寨夫人,几个饿痨痨的土匪咋会放得过你呢。猎人说着看了看她饱满的胸口。
那晚猎人睡的地方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床本来就是树枝搭成的,咯吱了一阵,轰然塌下了,猎人和他的老婆唉哟地叫着。朱嫂心跳耳热,想笑也不敢笑,更不能去扶他们拉他们,心想都是这肉嘟嘟的奶子惹的祸。
朱嫂执意要上山,猎人再三留不住,只得让婆娘烙了几个包谷粑粑煮了一锅毛皮洋芋让她带着。猎人在她的恳请下答应带一段路,但申明只到山崖下,再走就是打死他也不敢走的了。到了山崖下,猎人站住,眼睛热辣辣地盯着朱嫂隆起如山包的胸部看,脸也涨红了气也变粗了。朱嫂知道他想要什么,朱嫂说大哥感谢你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没有你我就死在树林里了。我知道你要啥,但你想想为了那短命的相思鬼我才不要命地来到这深山里。你如果实在想,我敞开胸,你摸摸奶吧,也算报答了你。说着就解开衣襟,朱嫂那对奶子确实好,又大又白,又饱满又坚挺,几乎把大半个胸口都遮住了。猎人看了心更热血流更快,但朱嫂的话使他心中像被一块尖锐的石子击中了,他想如果这样自己算啥了呢?岂不是乘人之危劫人之色,这哪里是一个堂堂的山民做的事,这不是猪狗不如了吗?猎人收住心,猛地转过身,大步向山下走去了。朱嫂长长叹口气,心里又惶恐又感激,这就是山里的男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