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乌云笼罩在
金花高丽的上空
长贵、郑家厚要出远门了,两人站在义兴火磨办事房屋地中央,长贵穿一身黑裤白褂子,白褂子是细布洋服,郑家厚则是小山东子的打扮,对襟便服,同样是上白下黑。
张富一直趴在桌子上抄写地址,总算抄完了,便抬起头来把一张纸递给长贵,叮嘱道:“这上面是哈尔滨、大连、天津的商号地址和东家的姓名,别整丢了,不是说嘛,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还有,你们两个人别拆帮儿,别露富,别惹事,就按昨天咱们商量的办法,该买就买,该入股就入股,瞅准了发个电报回来,我立马汇钱……别的,也就没什么了。一句话,做买卖你们比我强,大哥相信你们俩!”
车老板子走进来,把两个大柳条包提了起来,问:“走吗?我先把它们放车上去吧!”
长贵说:“走!赶早不赶晚,火车这东西不等人!”
张富站起身:“走吧,我就不送站了。对了,你们俩想着一个人买一块好怀表。”
看见高凤鸣走了进来,张富又说道:“买三块,老高大叔起早摊黑的担这么大责任,不掌握时间怎么行!”
瑞和祥绸缎庄开在了哈尔滨道里中央大街上,东家是一个六十开外的山东黄县人,这个老买卖人把绸缎庄兑给了长贵哥俩。
交店这天下午,长贵和郑家厚早早到了。
一切交接完毕,老东家却迟迟不肯离去,他看着长贵和郑家厚不无感慨地说:“两辈子人经营了几十年,到我这儿……咳,归了你们俩了。兰掌柜的,你出来吧,这二位就是你今后的东家了,咱老哥俩的缘分尽了,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兰掌柜的四十多岁,本地人,他从后屋走了出来,朝长贵和郑家厚弯弯腰,表情复杂地说了一句:“咳,两家乐的事……”
郑家厚接过老东家捧过来的厚厚一沓房契、文件、字据和账本,从怀里摸出一张汇票,笑着说:“老前辈不必伤感,我听说了,您上辈人是挑着箩筐一路要饭来到哈尔滨的,几十年的光景挣了这么大一份产业已经够可以的了,这是五万大洋的汇票,您收好了。二哥,你看我们还有什么地方没想周全?”
长贵喜不自禁:“老东家,绸缎庄我们买下了,咱们两家没有什么争执了,对吧?可是,我们哥俩人生地不熟,两眼一 抹黑,改天你走了,我们往这里一站,街坊邻居看着我们扎眼,这个问问,那个瞅瞅,不是那么回事儿!老东家,还有兰掌柜的,你们去把周边邻居请到对面的三江菜馆,我请他们喝酒,大家熟悉熟悉,彼此把话谈开,也好将来有个照应。”
老东家满脸堆笑:“这对呀,我也有这个意思,请客钱我出,那就定在今天晚上吧。”
哈尔滨的晚上是灯的世界,中央大街亮如白昼。
长贵和郑家厚坐在三江菜馆雅间包房内,兰掌柜的里一趟外一趟地张罗着。
长贵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这都七点了,不是说好了六点吗!”
郑家厚不耐烦地催促兰掌柜的:“你去一趟,催催他们,还买卖人呢,连守时守信都忘到脖子后去了!”
兰掌柜的有职业习惯,不弯腰不点头不会答话,他连说“是是是”地走了。
长贵为买下瑞和祥绸缎庄兴奋不已,在他心中最挣钱的买卖是三庄:钱庄、饭庄、绸缎庄。钱庄赚买卖人的钱,绸缎庄赚太太小姐的钱,饭庄赚所有人的钱。哈尔滨几十万的人口,街上走的女人穿得光光鲜鲜,就凭这个,绸缎庄的买卖差不了。
郑家厚的感觉就像在做梦,几年前还是个闯关东的流浪汉,现如今竟然成了大都市的一位东家,乐着乐着,就禁不住脱口而出:“谁能相信啊!”
兰掌柜的垂头丧气地跑进包房:“听说了吗?没听说吧?”
“怎么……都有事?变卦了,不来啦?”长贵的心一沉,不由得站了起来。
兰掌柜的一脸惊慌:“不来啦!我们东家,就是老东家让我告诉你们,前后左右的邻居都在收拾铺面,敛东西的敛东西,搬家的搬家,老东家说他回去安顿家小,赶晚上的火车走……就不再见面了!老东家说,说日本人占了奉天,一两天就要占领哈尔滨,这一场大仗还不知道能打成什么样呢!你说,你说二位东家,你们怎么这么倒霉呢!”
长贵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坐在椅子上,郑家厚呆呆地看着长贵:“二哥,咋整?”
长贵把牙一咬:“把绸缎庄大门锁上,咱们连夜坐火车回金花高丽!”
黑老白手里拿着一张俄文报纸慌慌张张地跑进义兴火磨办事屋,一进屋就连声问:“玛丽亚,玛丽亚呢?”
张富满面愁容,有气无力地说:“玛丽亚一会儿就来,大哥,是不是又出啥事儿了?”
“咳,一会儿等玛丽亚来了再说。”黑老白哭丧着脸说。
长贵和郑家厚疲惫地坐在一溜沙发上,黑老白一屁股坐在上面:“你俩咋也带死不活的,咋地了?”
长贵叹了一口气:“咳,你说我这个人,白长了一对耳朵和一双眼睛了,奉天事变这么大的事儿,一点都不知道,可吃了大亏啦!”
“未见起,做买卖赶在太平盛世最好,这不假;碰上乱世操心倒霉遭大殃,这也不假;反过来说呢,没有这个背景五万块大洋能买下瑞和祥吗!”张富故意这么说,是想宽他们俩的心。
郑家厚吸了一下鼻涕:“大哥,你就别安慰我们了,我都后悔死了……当时咋不买几份报纸看看呢!”
玛丽亚脚步轻盈地走进来,黑老白也不容她说话,一下子把那张俄文报纸塞给她,用手指着一帧图片新闻说:“你看看这张报纸上是怎么说的?好像是鬼子冲进了咱中国兵营!”
玛丽亚拿着报纸专注地看着,一边看一边翻译:“九月十八日凌晨,日本关东军玲木旅占领了东北军驻奉天军队北大营,中国军队执行不抵抗命令,将枪支集中看管,火炮拆卸炮栓,致使多数志在抵抗的军官士兵手无寸铁;翌日,日军关东军占领奉天,三天占领南满北满主要城市,据日本军方称,三个月内占领东北三省已经不是问题。”
黑老白破口大骂:“我操他们祖奶奶,这小鼻子太不是人揍啦!王八犊子,下死命令不让抵抗,还有没有点儿血性,简直就是一群窝囊废!”
张富血气方刚,气得站在地当间儿骂:“东北军平日里耀武扬威,打起仗却贪生怕死,这大东北就白白送给了小日本鬼子?长贵,去把老高大叔请来,他老人家明白事儿,请他帮咱们分析分析!”
长贵答应一声跑出去了。一会儿的工夫高凤鸣就来了,说话的语气非常沉重:“长贵不去叫我我也正要来告诉你们,不瞒你们说,桂英托人从南国界买回来一台电匣子,这东西好,不管啥地方出了啥大事,头天不知道第二天也早早的。电匣子里说,日本人已经占领了大半个满洲,东北军全部撤到了关里,遗留下来的部分旅团营也跟上级失去了联系,接不到命令,断了给养,成了散兵游勇。日本人没到之前可以暂时维持现状,日本军队打过来后会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依我看,日本人特别看重中苏边境,这里很快就会有日本人出现,咱们心里得有准备……”
张富焦急地问:“大叔,你估计小鬼子多咱能打到咱金花高丽?用什么法子能挡住那群坏蛋?”
高凤鸣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电匣子里说,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扬言,三个月占领满洲,如今东北全境沦陷,哈尔滨已经被占领了……从哈尔滨到咱这地场儿也有一千多里地呢,我估计日本人到金花高丽得是明年开春以后的事。”
长贵忧心忡忡地问:“爹,咱们的火磨怎么办?日本人能不能把咱们火磨给占了?”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乎!?一个大鸟窝,被人从树上掀了下来,鸟窝摔碎了,里面的鸟蛋还能有不破碎的吗?”高凤鸣神情凄凉。
张富义愤填膺:“老高大叔,老白大哥,长贵,家厚,日本人抢去了东北三省,决抢不走金花高丽!抢走了金花高丽,就是咱们死了,大火磨也绝不能让他们抢走!”
春风吹绿了金花高丽。西比利亚饭店门前的几棵小树长出了翠绿的嫩叶。
中午的时候,卢西科夫的吉普车停在了西比利亚饭店门口,莱蒙托夫、伊万、马林秋田从车上走下来,卸下来几筐面包、香肠、罐头和一箱威士忌,几个人抬着那些东西往西比利亚饭店走。
一辆黑色日产高级轿车缓缓地停下了,卢西科夫快步走过去,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谢基斯、罗斯托夫和两个日本人走了下来。两个日本人不约而同地朝四周环顾了一圈,然后对视一眼,嘴里吐出一句“吆西吆西”。
进了西比利亚饭店,卢西科夫一边“玛丽亚玛丽亚”地喊着,一边亲自动手在地中央摆开了几张桌子。
玛丽亚和费琳娜都在后灶忙着,看看左右无人,玛丽亚悄悄地跟费琳娜说:“来了这么多人,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尤其是那两个日本人,这么快就和谢基斯联系上了,值得怀疑。一会儿咱俩多去前厅,假装照顾他们吃喝,然后偷听他们都说些什么,耳朵一定要多听……”费琳娜紧张地点着头。
傍晚,谭增礼、李金宝一人撮一个凳子坐在义兴火磨办事房门口,高凤鸣、郑家厚、长贵、张富围着桌子坐着,玛丽亚和小彩凤、秀芹坐在沙发上,几个人的眼睛全都紧张地看着玛丽亚。
“我再说说那两个日本人,一个叫小林范二,一个叫高桥成太郎,从日本本土来,煤矿专业,现在也成了金化煤矿的矿长和采矿课课长,还有,煤矿的牌子也换了,名字也改了,不叫中俄官商煤矿了,起了个新名叫‘日俄合办金化煤矿’……谢基斯总说,‘我主动邀请’,‘谢谢日方和二位接受邀请’这样的话,看来日本人是谢基斯主动邀请过来的,我觉得以后金化煤矿的事儿肯定得日本人说了算。”
“那个潘毓麒潘矿长呢?”张富吸了一大口烟后问道。
“被谢基斯撵走了,金化煤矿里所有管事的中国人都被他撵走了。”玛丽亚无可奈何地说。
长贵问:“赵大把头、赵显德撵没撵走?”
玛丽亚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也撵走了吧。”
高凤鸣摇着头说:“我看不会,大柜是提供劳动力的,他们不会撵。”
张富把小烟袋锅朝凳子腿使劲磕打着:“我就不信,咱金花高丽响晴的天儿真就让一块黑云给遮住了?”
第二天中午,张富、长贵、高凤鸣三个人在金花高丽盐埠火车站黑老白大房子里喝闷酒。桌子上堆满了罐头,没有一个像样的菜。几个人心事重重地说着话,话题都是日本鬼子和金花高丽。
高凤鸣安慰黑老白:“老白兄弟你怕啥?日本人还没有那个胆量再跨过这条国境线,战火烧不到你这边来,到时候把秀芹往这边一接,养活几个孩子,过舒心的日子,我们可就不那么容易啦!”
黑老白摇头叹息:“不一定,你们都不做买卖了,什么货也过不来了,我们那些小杠指啥挣钱哪!挣不着钱搁啥吃饭?吃不上饭了还能谈得上舒心日子?”
张富“吱”的一声把一盅酒干了:“不能眼睁睁地瞅着小日本进来,把那群王八羔子堵在金花高丽之外,他想动弹咱就揍他,我就不信,这么大的东北,犄角旮旯他全都能占了?”
“他有多少兵啊?咱们有多少人哪!只要我们心齐抱成团,金花高丽这地场他就是挤不进来,爹你说呢?”长贵看着高凤鸣。
高凤鸣冷静地说:“江边、湖沿这一大溜儿还有几个团的东北军,再加上十几股绺子,是一批不小的力量,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抱成团儿。最主要的是,在目前这种形势下,不知道人们还能不能挺起腰杆……”
太阳刚刚升起一丈多高,金花高丽皮货口宋景斯排驻地就热闹开了。宋景斯排六十个官兵站成六列横队,宋景斯和两个排副并肩站在队伍前面。
吉林省督军府高级参军、东边道军政巡检使王长志将军,骑兵第七旅旅长鲁冰汉,骑兵第三团团长马志武下马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宋景斯向前几步,朝几位长官立正敬礼:“宋景斯排排长、排副以及全体官兵向将军大人旅长团长大人报到,听候各位长官训示。”
鲁冰汉和马志武都望着王将军,意思是请他讲话,可王将军却朝马志武点点头。
马志武表情严肃,说话铿锵有力:“宋景斯加强排的弟兄们辛苦了!国难当头,强敌当前,身为军人自当精忠报国,为国家完整,为民族生存,为金花高丽不受侵犯,我们坚决不当逃兵孬种,不当卖国贼,不当狗汉奸!从现在起,我们就扛起抗日救国这面大旗,你我他,所有愿意共赴国难的军人都是亲兄弟!我们是五尺男儿,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能容忍自己的祖国被外人抢掠侮辱和践踏,为了老百姓的安宁,我们必须赶走日本强盗!为此,我们甘愿抛头颅、洒热血,背父母于不孝,抛妻儿而不惜,战死疆场、马革裹尸,做忠魂厉鬼,誓死报效国家……”马志武讲到最后时几度哽咽,因为激动,身子在微微地颤抖着。
“打!”骑兵第七旅、骑兵第三团的军人以及宋景斯排的官兵热血沸腾喊声震天。
日落西山了,义兴火磨饭堂内灯火辉煌。王老呔——王将军、鲁冰汉旅长、马志武团长、宋景斯排长同张富、长贵、郑家厚、高凤鸣以及王老呔的夫人小桃红、小彩凤站在两趟桌子中间,每个人都举着杯子。张富热血沸腾,把酒杯朝两面的官兵送了送,大声说道:“有你们这些爱国军人在,我们老百姓就觉得心里踏实,就有安全感。大家放心,只要大火磨在,就能保证你们有白面吃,就能保证你们有钱花。为了打小日本鬼子,为了守住金花高丽,我们的大火磨也要挺住绝不垮掉!我们要握起手来,不让小日本子跨进金花高丽半步!我们哥几个做了一个决定,凡是上前线打小日本的,我都给发一份爱国津贴!”
“噢——!”饭堂里一片欢呼声。
王老呔端着酒杯,神情肃穆地说道:“骑兵旅的各位将领,一连宋景斯排的弟兄们,义兴火磨东家答应为坚守江边湖沿的官兵提供三十万斤白面,这些白面够所有官兵吃上半年,所以,我王长志对监守界江、界湖抗击日军南侵充满了信心,有了后勤给养,军队揍他姥姥地能一个心思地打仗咧。如果我们全东北老百姓都能像张富、长贵、小山东这样支援抗战,那么打跑小日本重新夺回满洲东三省,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抗日救国,匹夫有责,我请大家共同举杯,为义兴火磨的滔天义气和爱国热忱,干一杯!”
酒兴阑珊,众人皆醉,几位女眷眨着惺忪醉眼,红红的脸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地发出开心的笑声。
众人散去后,王老呔领着小桃红跟随张富等人回到了张家大院。
黑老白和秀芹忙着为王老呔沏茶,小桃红、一枝花、小彩凤坐在炕上谈笑风生。张富、高凤鸣、长贵和郑家厚陪王老呔说话。
张富感慨万千:“老王老叔,时间真快,一晃多少年过去了,你还记着吧,我妈、我二哥、二嫂,还有你侄媳妇玉珍,还有那几个孩子,咱们一个桌吃饭,那几个孩子围前围后,有时候在这屋,有时候在外屋地……如今,做这个梦都难了。现在这个房子一团和气,这个屋是老高大叔和连掌柜的住,西屋是我大嫂和老白大哥住,下屋是长贵和小彩凤住,我在大火磨住。老叔,人这一辈子可真不易呀,好容易过得好了,日本人又来了,咳,往后看连血带汗,往前看漆黑一片……老叔,你可真是根棍儿啊,多少当大官的都跑了,你上赶着过来扛这面大旗……”
“其实……我跟大侄子实话实说,这屋子里也没外人。按理说这杆大旗轮不到我来扛,去年九月一号我奉命巡视东边道,九月十八号刚过佳木斯揍发生奉天事变咧,小鬼子十九号揍占了吉林,督军府给我发的最后一张电报是封我为战时东边道最高军事长官,从此就音信皆无。我一路走来,旅团有相当一部分官兵愿意和小鬼子决一死战,我能说熊话吗。这次带着小桃红本来是想见见你们这些熟人,也就是故地重游吧,想不到困这了。”王老呔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张富紧锁眉头:“老王老叔,问你一句话,打还是不打?”
王老呔义正词严地说:“沿江、沿湖的旅团三四千人大部分官兵都要打!打,必须打!”
高凤鸣眼望窗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壮士报国就在今朝!”
黑老白粗声大气地说:“王将军,你要缺人手,我也能给你凑个一百二百的!”
与此同时,在高升发家里,田文阁搜肠刮肚地向高升发汇报情报,高升发在小本子上快速地记录着。许有琴把一支手枪递给了田文阁,田文阁惊恐地把手缩了回来。许有琴一反常态,骂了句:“熊样儿!孬种!这么个小胆儿能干大事儿吗?!”
高升发埋头问道:“苏军新增加了两个装甲师?你能肯定?”
田文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肯定……我是想,我跑了三四十里地,就想看个究竟,那家伙,坦克一辆挨着一辆……”
高升发不满意:“这次你回去要一直往里面走,给你二十天时间,一定要把苏军的布置情况仔细认真地摸清楚。你不要怕黑老白了,我告诉你,用不上两个月,你肩膀子上就要扛上阶级了,这是真的!”
日俄合办金化煤矿护矿军总部办公室大门外,两块白漆黑字木牌挂在大门两侧,左侧木牌上写着“日俄合办金化煤矿护矿总队”,右侧木牌上写着“满洲俄人反苏复俄事务所”。
张富、长贵、玛丽亚站在门口仔细打量着,张富一脸的惊讶:“这么快!”
长贵伸伸舌头:“变了,叫护矿总队啦!”
玛丽亚站在右侧的木牌前看了半天,问张富:“哥,你告诉我,上面写的是什么?”
“写的反苏复俄,那是什么屁话,没听说过!”张富说着拉着玛丽亚的手就往护矿总队的办公室走去。
护矿总队队部间壁出了几个小房间,卢西科夫住进了小办公室,门楣上挂着小牌子:总队长。
卢西科夫也不理张富和长贵,只邀请玛丽亚一人进了总队长办公间。
莱蒙托夫给张富和长贵倒了咖啡,长贵用俄语问:“你们这个金化煤矿变化不小啊,我们想买一些煤,要很多很多,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卖给我们了?”
莱蒙托夫摇摇头:“不,这不可能,日本人特别讨厌把煤炭卖给你们这些人,因为,煤炭到了你们手里,常常是去向不明!不过,你们义兴火磨生产用煤,日本人说可以全部供应,只不过让你们出一份计划。”
“出计划?”长贵把眼睛一瞪,“我们买多少煤还得给他拿计划,这小日本子真他妈的 不是东西!对了,我问你,怎么没看见马林秋田?”
莱蒙托夫两手一摊,说:“升职了,到矿部去了,当翻译官去了,怎么?您对他有好感?”
卢西科夫和玛丽亚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卢西科夫一脸不屑地说:“上帝作证,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只不过时局所迫,不得不做一些不喜欢做的事情。日本人管理矿山设立了很多制度,有些制度近乎于苛刻,而我就像被赶着钻进胡同的一头蠢猪,只能往前走,不然就会被撞得头破血流……”
玛丽亚莞尔一笑:“那您就不会聪明一点儿吗,何必把自己捆得那么死?”
卢西科夫闭着眼睛不住地摇头耸肩:“您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玛丽亚轻声说道:“但愿您能过得快乐开心……我刚才跟您说的那一车炸药,您没忘吧……”
卢西科夫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玛丽亚:“我们火药库里的火药……是有严格审批手续的,虽然在我的权力范围之内,但我没有理由提货。如果您说的是真话,只用于石场开采毛石,不会用于具有危害性质的事情,我可以在进火药时偷偷地替你们代买一汽车,不过这也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玛丽亚表情轻松地笑了:“您放心,只是开采石头,张富他们要扩建一些工程……怎么,您怀疑有人会利用这些炸药进攻苏联帮助你们反苏复俄!”说完,玛丽亚用天真无邪的眼神看着卢西科夫。
卢西科夫低头沉默了很长时间,猛地抬起头,一下握住玛丽亚的手:“好吧,这个星期我们就有火药进库,在适当的时候我会通知你,要当心,不要 走漏风声,不要弄出事故,尤其是那些导火索和雷管……”
玛丽亚轻轻地推开卢西科夫的手,甜笑着说:“您是个可爱的人,我提出过的所有要求您都没有拒绝过,真的非常感谢您……我还有个单纯的问题要问您,门外边那块牌子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它挂在那里?”
卢西科夫激动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地上来回地踱着:“他们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我,我现在是所长!当然,谢基斯是我们的领袖。您知道,强大的俄罗斯只因一场暴动就垮台了,未免遗憾!可是,沙皇尼古拉还活着,这可以确定,而且很多精英级人物飘零国外,马林科夫部队的三十万人在境外集结,尽管中东铁路事件之后被解散了……不过,我是说,摧毁苏维埃政权,恢复大俄罗斯帝国是很多大人物的梦想……”
玛丽亚歪着头俏皮地说:“您刚才不是说,您对政治不感兴趣吗?”
卢西科夫顾左右而言他:“您是不是饿了,中午我要请您吃饭,当然还有您的两位朋友。”
玛丽亚站起身来,面带歉意地说:“恐怕我要错过一顿美餐了,您还是抽空去西比利亚饭店吧,我会倾其所有让您享用的!”
卢西科夫没有食言。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伊万坐在西比利亚饭店灶房里面,接过费琳娜递给他的咖啡,捧在手里一口一口地喝着,玛丽亚拿着伊万递给她的纸条,细细地看了好几遍:“辛苦了,伊万,这就是领货单?钱交给谁?装满炸药的汽车在哪里?”
“请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您记住,这是金化煤矿购买的火药,买主不是你们或者别的什么人,这一点要牢牢记住。明天下午四点钟,有一辆吉斯牌卡车停在东面的湖岗上,你们要准时派人去领车,司机可能会要一点儿小费,给他十块大洋就可以了。”
玛丽亚满意地笑了:“谢谢你们了,回去告诉卢西科夫先生,若有时间就到我这里来喝啤酒,真正的德国汉斯!”
“还有,玛利亚小姐,日本人就要来了!”伊万放下杯子,站起身来十分严肃地说,“卢西科夫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你和费琳娜,日本军部已经下来文件,他们决定在六月一日占领金花高丽皮货口,金化煤矿正在研究如何隆重地接待日本军人,卢西科夫让你和费琳娜尽快撤离皮货口,关闭西比利亚饭店,他说您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到金化煤矿找我们,安全没有问题,而且还能够有发展的空间。”
玛丽亚有些意外:“这么快……代我谢谢卢西科夫,谢谢你们大家,可是我目前还没有离开的打算,请不要为我担心。”
“这是军事秘密!”伊万把一根手指立在嘴上“嘘”了一声,玛丽亚也把一根手指放到嘴边,小声说:“我懂!”
太阳把宽敞整洁的张家大院烘晒得暖洋洋的。王老呔将军的几十个卫队官兵在大院子里已经集训了一上午。
正房东屋是王老呔的临时住处,当然也发挥着办公室兼司令部的作用。王老呔满腹心事地坐在椅子上抽烟。玛丽亚刚才来过了,把伊万告诉她的日军要在六月一日占领金花高丽的事一口气都讲给了他。玛丽亚走时他叮嘱她除了马上告诉张富外任何人都不能说,以免造成人人恐慌的局面。
涂完脂抹完粉一身香气的小桃红走过来,下巴搭在王老呔的肩上,娇声娇气地说:“今天你带我去南国界玩嘛,人家把你的便服都准备好了,我要去嘛。”
王老呔此时正心绪烦乱,不耐烦地推开小桃红:“顾不得了,我要出去一下,你让小彩凤陪你去吧。”
王老呔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宋景斯排驻地。
在宋景斯的宿舍里,王老呔不无忧虑地问宋景斯:“已经有了确切情报,一场恶战为时不远了,宋排长,你是个文武双全的人,你说说,要想把日本军队挡在金花高丽之外,可能还是不可能?我们现有的兵力,能不能挡住那些气焰嚣张的日本鬼子?”
“报告将军,日本军队长驱直入一路上势如破竹,短短的时间就占了东三省,锐气是有的, 娇气也是有的,如果我们把军队摆成一道人墙,敌人几个冲锋就可以摧毁我们。属下认为,首战,我们不搞战壕,不搞防御工事,这些,可以放在最后一道防线,我们的第一道防线应该是不设防的火线,以攻为守,靠埋伏,靠突袭,靠包围圈,强打强攻,神兵天降,突如其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在第一道防线上一举歼灭敌人,至少可以重创敌人有生力量,击退敌人的正面进攻,挫败小日本的锐气。属下认为,日军从奉天打到吉林,又打到哈尔滨,除了齐齐哈尔的江桥一役之外,几乎再没有遇到过正规的抵抗,他想不到会在这里遭到伏击,这是我们必胜的有利条件之一。”
王老呔频频点头:“讲得好,正合本将军的心思。宋排长,记录我的命令:宋排两名排副是本将军的传令兵,命令鲁冰汉旅、丁勇团、马志武团,务必于五月三十一日子夜之前,秘密进入蜂蜜山炮手沟密林中,集结待命,带够三天的给养,不得延误。”
宋景斯快速把王老呔口述的命令记录下来,面带难色地说:“报告将军大人,事关重大,我担心……我是怕他们复述不准确。”
“让我那两个护卫和两个排副一道去,命令传到后马上回来报告。”
“是!”两个排副迅速地离开了。
王老呔站起身来径直向外走去,到了门口时他又回过头来说:“你马上回去安顿好你的士兵,然后到义兴火磨找我,把你那套战略战术也和那几个东家讲讲。”
临近中午的时候,宋景斯来到义兴火磨办事房,王老呔坐在张富的转椅上,张富、长贵、高凤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办事房内空气凝重。
张富听完宋排长的讲述之后,佩服地说:“忒好!我觉得,宋排长的韬略快赶上诸葛亮了。我还寻思,只要你们一接上火,小鬼子肯定吃大亏,以往他们尽把中国军队当成熊包了,没承想搁这儿碰上龙了!只要枪炮一响,我就带着好吃好喝上前线慰问你们,妈拉个巴子,敢打日本鬼子的弟兄,我们老百姓把他们当老祖宗供着养着!”
高凤鸣跟张富讲:“东家,我和火磨里的几十个伙计递信儿了,把自个儿端枪、瞄准、扣扳机的把式经常在心里回忆回忆,别忘光了,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得靠这套把式安身立命呢。东家,你说炮手房还应该干点啥?”
张富思忖片刻,说:“告诉大家,明天早晨早起一个钟头训练。”
郑家厚走进来招呼大家:“大哥,饭菜都好了,咱们去饭堂吃午饭吧。”
五月三十一日的黎明时分,义兴火磨组织的一百挂支前大车停在路边,郑家厚和几个肉铺的伙计往车上扔猪肉半子,另外几个商铺的伙计往车上装青菜和油盐酱醋,东兴贸掌柜的冯万金跟会计、伙计吃力地往车上抬酒篓。街东头诊所的丹麦籍医生拎着两只药箱子,死活要上大车,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说着:“我,上帝,上帝的使者,我们是红十字,我要帮助勇士们!”
带着金花高丽百姓的深情厚意 ,这支颇具规模的支前车队,浩浩荡荡地开上了前线。
张富为车老板子们打气:“各位车老板子,大家辛苦了!从咱们这疙儿到炮手沟也就是一二百里地的路,大家伙儿悠着点儿走,别散串子,别掉珠子,谁也别拆帮!”
这一天的下午四时左右,距离金花高丽皮货口五公里处的东湖岗上,一辆吉斯牌苏式卡车停在路边树丛中,卡车司机是一个苏联人,黄头发长鼻子,他从驾驶室里走出来,坐在脚踏板上吸烟。高凤鸣骑着一匹马过来和司机搭讪,把一沓票据和十块大洋塞给了他,那位司机看了看票据后又给了高凤鸣,动作夸张地把十块大洋扔进了口袋里。
高凤鸣自言自语道:“这个老白俄真能耐!”
黄头发司机听不懂他的话,把脑袋朝汽车一歪,敏捷地钻进了驾驶室。高凤鸣快马加鞭,苏式卡车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就在滚滚的烟尘中没了踪影。
高耸的主机大楼与生活区之间的一块平地上,新修建了一座木刻楞式仓库,不大不小,方方正正,有台无阶,有门无窗,门旁挂了一块木牌子:工具器材仓库。
傍晚时,高凤鸣引导那辆吉斯牌卡车往后倒车,把后车厢对准了仓库门口,几个工人爬到车厢上卸货,一箱一箱的炸药整齐地堆放在仓库内,高凤鸣不断小声地嘱咐着:“小心,轻拿轻放,千万不要摔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