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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寡妇也有艳阳天

第十九章 寡妇也有艳阳天

义兴火磨击退老黑风绺子的事传遍了十里八乡,一时间成了金花高丽地区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义兴火磨来了许多客人,宽敞的饭堂里,几排长条木凳上坐满了人,国界南北有头有脸的买卖人济济一堂,抽烟、喝茶、摇扇子、相互问候,火磨大饭堂里人声鼎沸异常热闹。

黑老白一身便服,脸色黑中透红,在十几盏汽灯射出的强光照射下,他的脸像涂了一层紫色的油彩。他离开凳子站了起来,一边摇着扇子,一边亮开了嗓子:“刚才有人说张富他们哥仨是能人,要我说呢,他们既是能人又是神人,三年撮起了一个大火磨,两次灭了老黑风,真枪真刀地豁出命干,福大命大造化大,人横运横钱更横。在座的几十位大掌柜的,我黑老白不是捧着唠吧?!”

冯万金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各位东家、掌柜,各位同人,我冯万金今天感慨万千,入主东兴贸几年,咱们南北两边的同人还是第一次聚得这么齐全!这得感谢义兴火磨播撒的义字。老朽以为,张富他们哥仨是能人也罢,是神人也罢,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知义、仗义、行义:事业上——交俄商信誉打底;经营上——重义轻利恩泽广布;为难遭灾时,义勇当先,拼死抗匪,威震一方。何为风范?谁为楷模?义兴火磨张富哥仨!舍此其谁也!”

冯万金话音刚落,呼啦啦站起一帮人来,一个掌柜的带头表态:“我们几十家买卖愿意推举义兴火磨为金花高丽老大,今后有义兴火磨这棵大树撑着护着,大家伙儿都乘个荫纳个凉借点儿福气!”

张富再也坐不住了,脸通红地走到前面抱拳说道:“各位前辈,各位乡亲,需要我们哥几个出人、出钱、出力这都好说,当老大就免了吧,我们哥几个年轻,竖不起山头,还望大家见谅!今儿个就是想请大家看场戏,咱们东北的‘蹦蹦’,这伙唱‘蹦蹦’的前天才到,有男有女,唱功不错,对了,我还给大家备了茶水,真正的茉莉花香片,大家伙儿都别见外!”

戏台子搭在火磨主机大楼的楼前。戏要开演了,秀芹、一枝花、玛丽亚、费琳娜一人手里提着一条小方凳在舞台左侧坐了下来。

自从被高凤鸣救回来后,一枝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人也不像先前那么伶牙俐齿了,说话时嗓门小了声细了话也甜了,还动不动地脸就成了红苹果。秀芹发现了她的变化,不觉得心里好笑,也就格外地想逗她:“哟,一枝花妹子,你那小嗓子嘣脆嘣脆的,那《王二姐思夫》让你唱的,啧啧,你今儿个上台去给我们唱一回,让他们的弦子、喇叭给你捧捧音儿!”

一枝花话没出口脸先就红了:“说啥呢大嫂?你咋不唱呢……”

玛丽亚把头一低,手巾半遮面,哀哀切切地刚唱了一句“王二姐闷坐绣楼思配偶”就被一枝花捂住了嘴:“死丫头,敢取笑我,看我撕了你的嘴!”

秀芹禁不住嘎嘎笑起来,刚笑了几声却戛然而止,原来是高凤鸣拎个小凳子坐在了她们的旁边,一枝花赶忙收回手,娇羞地看了一眼高凤鸣,坐在那里不吭声了。

舞台上,火辣辣地上演着一出《锔大缸》。剧中人女主人——二十出头的小寡妇“王大娘”唱道:

王大娘正在屋中坐呀,

忽听得门外有个“锔大缸”啊……

踩着绣鞋来到大门外呀,

看见了箍篓一脸喜洋洋啊!

舞台上,两个演员情绪饱满,演得十分投入,台下不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剧情进入了高潮,只见二十几岁的小寡妇王大娘百转千回,情思绵绵,时而为孀居多年的生活忧郁,时而对爱情和幸福怀着憧憬,时而被眼前的壮年汉子所吸引,她不由得探问“箍篓”(当地人对锔匠的称谓):“箍篓,你这挂马车,它又不会飞,怎么就上了山尖了?”

锔缸人眼神一转,巧妙答道:“王大娘,你问我那个车是怎么上去的?我坐在车沿子上,抡着鞭子,一边赶马一边回头看车轱辘转不转,嘴里大声喊:驾(嫁)轱辘(箍篓)!驾(嫁)轱辘(箍篓)!明白了吧?”

“人家还是不懂……”

“噢,赖我,赖我!我没有讲明白,有了,王大娘,你把我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你就明白啦。”

“箍篓,那你听好了:驾,轱辘,驾,轱辘,嫁——箍篓?!……妈呀,你个死箍篓,你把我套进去了……”

台下的观众笑得前仰后合。

舞台左侧,秀芹、一枝花、玛丽亚、费琳娜也都开心地笑着。

小彩凤上身穿金色洋布半截袖,下身穿一条绿地红花裤子,满面红光地挽着长贵的胳膊坐到了前排,坐下后,她还不住地回头看,当她发现自己的老爹坐在舞台左侧时就柔声细气地和长贵说:“我过去一趟,把鞋送给爹,大嫂做的,还有那瓶正流子上的高粱烧。”

小彩凤猫着腰坐到秀芹和一枝花的中间,抿着嘴,也不说话,一会儿脸歪向左边看看秀芹,一会儿脸又扭头瞅瞅右边的一枝花。瞅得秀芹愣眉愣眼地问:“瞎瞅啥呀,瞅得人心里直发毛!”

一枝花却没了从前的泼辣劲儿,闪烁的眼神不敢看小彩凤。

小彩凤吐了吐舌头,缩着脖哑笑着:“是不是心虚了?嘻嘻,你们俩的好心眼儿碰到一块了……”说着,身子趴在秀芹的腿上,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坐在秀芹旁边的高凤鸣:“爹,这是俺大嫂给你做的鞋,这是一枝花孝敬你的流儿上酒,流儿上酒啊!刚才她们俩没找着你,可倒好,都塞给我了!爹呀,你这是走了……什么运来着?”

高凤鸣先是被女儿的话给窘住了,转瞬就微笑着说:“不是运,人情而已,人情,人情,人之常情。凤儿,东西你替爹经管着……你们,你们看戏吧,我出去转悠转悠。”

舞台上好戏连连,一场《小老妈开嗙》又一次掀起一阵高潮。

高凤鸣离开戏台后,先是到主机房看看,然后转悠到了义兴火磨南大门,警惕地四下看看后,转身往回走,一个人影蹿到他面前,吓得他朝后连退两步,定睛一看,笑了,原来是一枝花站在那里,掩着嘴在偷笑。

“咳,你这孩子,吓了我一跳,咋不声不响地?你咋来了?”高凤鸣一脸慈祥地说。

一枝花扭着身子,忸怩地说:“上一回吓着了,这几天总是打怵走黑道……我……到饭馆给你整几个好菜好好喝两盅,我这些日子就想请请你……”

夜,渐渐地深了。

宣家馆子饭店的一个雅间里,高凤鸣孤零零地坐在里面,从灶房里时不时地传来一枝花关切的声音:“大叔,你别着急啊,菜马上就做好!”

高凤鸣觉得屋里闷热,就打开了窗户。闷坐了一会儿后,点着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吸着。

缭绕的烟雾中,出现一张美丽的脸:“大叔,让你久等了……”一枝花两只手托着三盘菜,笑盈盈地站在高凤鸣面前,高凤鸣赶忙把烟叼在嘴上,倒出手来接过一枝花手中的菜盘放在桌子上。一枝花坐了下来,盯着高凤鸣说:“有心事儿?有心事儿也开心点儿,你看我给你做的熘腰花、熘肉片、熘肠肚,这都是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爱吃的,一共四个菜……”

高凤鸣看着桌子,不解地问:“这是……四个菜?”

“还有我呢,我不算一个菜儿?”

高凤鸣开怀大笑:“当然,当然,美人在席,君子在左,乐兮乐兮!”

一枝花把高凤鸣面前的酒盅拿过来,斟满酒后递给高凤鸣,然后自己举着酒盅,娇声娇气地说:“您刚五十岁,我就不管您叫大叔了,都把您叫老了,我叫您大哥好了。大哥,您刚才说的美人君子我听不懂,可是我知道你是在夸我呢!”

两个人连干了三盅酒后,一枝花问高凤鸣:“大哥,我问问你,我姓连,我那个死鬼姓宣,他们都说我们家的这两个姓不在百家姓之中,为什么呀?我就是想不明白。”

高凤鸣略加思索后说:“宣姓连姓虽然少见,但还算不得孤僻之姓,宣姓排在百家姓第四十五句,‘丁宣贲邓,郁单杭洪’,至于你的连姓,要比宣姓多见一些,排在了百家姓后数三十八行,‘赫连皇甫,尉迟公羊’,不过据我所知,赫连、皇甫都是复姓,年代久了,有人便将赫连分开了,你们家先人避赫择连,就是选择了姓连,大约如此。”

一枝花惊愕不已:“那些人都说你文化高,还真是的!咱这金花高丽,不,咱全密山府,你肯定是头子!”

高凤鸣连忙摆手:“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况且我年事已高,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不复梦见周公矣’,圣人尚且如此,何况我辈乎!”

一枝花粉白的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她醉眼迷离地笑着,笑里透着无限的温柔:“大哥,您刚刚五十岁,正是好年龄,咋能说老呢。要我看哪,你也就四十岁!大哥,你等着,我这有个鱼盒子,也不知道是哪国出的,我给你打开下酒。”

说着,一枝花起身晃晃悠悠地去了灶房,好长时间后,一枝花才回来。高凤鸣眼前一亮,原来一枝花换了件紧身小布衫,紫色底子,上面印着绿叶红花,人饰衣裳马饰鞍,这一身衣裳把一枝花优美的线条尽显出来,那粉颈,那削肩,那酥胸,那蜂腰,那耸臀,这般美艳,这般可爱,丝毫不逊色于那些所谓的绝代佳人。

高凤鸣慌忙把目光移开,一仰脖,猛地把一盅酒干了。

一枝花捕捉到了从高凤鸣眼中闪现的一缕亮光,只是那缕亮光倏忽间就熄灭了。她鼓起勇气,看着垂着头的高凤鸣,细声细语地说:“大哥,我喜欢你,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知疼知热的正直善良的男人,我一枝花敢爱敢恨不喜欢磨叽,你就给我个实话,我能不能点亮你心中的那盏灯?”

黑老白领着秀芹、费琳娜到火车站取货,完事后秀芹觉得天色尚早,就把马车赶到了金花高丽火车站木刻楞大房子前。马车停在了门口,黑老白和费琳娜从车上下来,秀芹看了看车上的十几个木头箱子——那是谢尔盖从圣彼得堡发过来的食品,快言快语地说道:“费琳娜,你看着车上的东西,等我一会儿,我上老白大哥屋里看看,看他有没有啥缝补浆洗的活儿,我好带回去。”

进了黑老白的住处,秀芹好奇地望着南北大炕上的跑腿子行李,捂着鼻子说:“妈呀,这屋子里都是些啥味儿啊,成年到辈搁这种地方住,不得病才怪呢!说真格的,我问你,这样的日子过够了没有,不打算重新安个家呀?”

黑老白竟然红了脸,结结巴巴地笑着说:“嘿,嘿嘿,还、还从来没个女人这、这样问过我……都奔五十的人啦,想安家就能安吗?你也是知道的,我这地场老爷们儿成堆,老娘们儿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个,上哪儿淘登去啊……我要是找媳妇,也得找个像你这样的,光美不浪,勤快实诚,干啥像啥的过日子人……”

秀芹从怀里掏出一双单布鞋,支支吾吾地说:“老白大哥,我给你做了一双鞋,比张富的大一指,你穿着能合适……大哥,那个、那个你可别多想啊……”

黑老白一拍大腿:“秀芹,你瞅你把我整的,闹了半天就想送我一双鞋呀……”

秀芹扑哧笑出了声:“你要喜欢穿我做的鞋,过年之前我还给你做两双,往后总做!”

黑老白把那双新鞋捧在胸口,激动得傻笑了半天才说道:“我,我黑老白还有那份福气?”

门外传来费琳娜焦急的声音:“大嫂,这都多长时间了,你还走不走了?”

秀芹伸了伸舌头,眼神怪怪地看着黑老白:“我该走了,我给你做鞋的事儿可不能让她们知道,不地我该没脸见人了……”

黑老白小声说:“谁要是问,我就说是我媳妇,不,就说是我相好的给我做的!”

“傻样儿!”秀芹的瓜子脸笑成了一朵红艳艳的芍药花。

义兴火磨主机房楼高五层,顶楼是风筛车间,四楼是扒皮车间,另外三层是磨面、过箩车间。

尤金穿一身工作服在一楼检测自动过箩设备,秀芹两手掐着一大把锅巴走进来。

秀芹看见尤金脚上的胶鞋沾满了油迹,前尖部位已经开了一处口子,就告诉尤金:“你这里又是钉子又是铁刺儿的,胶鞋露口子了哪行,万一把脚扎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赶紧到柜上领双新的,要不,要不的我给你做一双吧!”

尤金听懂了,嘴里说着“谢谢”,张开双臂就往秀芹身上扑。秀芹灵巧地闪开了,半嗔半笑地瞪了他一眼:“瞅瞅,你这是啥谢法呀?让不让人活啦!”

黑老白来到了义兴火磨办事房,他坐在张富的对面,满面春风,田文阁把黑色皮包打开,取出几张纸递给了黑老白。黑老白扫了一眼,然后两眼盯着张富,激动地说:“看看,这不么 ,这几张纸上写得明明白白,两千吨小麦粉,两千吨哪!够咱们火磨生产一大阵子啦!盐埠火车站交货,短途运费微微了了。”

“跟老白大哥做了好几笔生意了,只有便宜占没有亏吃。”张富笑着说。

田文阁谨慎地说:“老毛子做生意讲究签合同守信用,他们要求按月发货,每月不少于三百吨,你们得准成点……”

黑老白把眼睛一瞪:“你小子提这个醒儿就多余了。我说张富兄弟,这个数不算大吧?”

张富微微一笑:“我们可以保证四百吨。跟大哥也不说假话,现在产量一天能达到三万斤。”

秀芹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一眼看见了黑老白,脸刷地一下就红了,眼神立马变得温柔起来:“老三,厨子告诉我,火磨来客了,问我要不要开小灶,我就过来看看,原来是老白大哥,那我现在就打发人割肉去。老白大哥晌午就搁这疙儿吃吧,给你做几样下酒的好菜!”

平日里豪气冲天的黑老白此时却手和脚没地方搁没地方放的,眼神闪烁,说话也闪烁其词:“这个……那个……我……”

长贵眼睛尖,发现了问题,皮笑肉不笑地问:“不对呀!你们俩今儿个是怎么的啦?怎么都跟平时不一样了呢?”

“去去去!”张富给黑老白和嫂子打圆场,“长贵你瞎逗啥,老白大哥就在这疙儿吃饭了,大嫂你安排去吧,多弄点好吃的,哥几个好长时间没喝了。”

长贵还不罢休:“我是说他俩……”

秀芹佯装生气:“你是说,你是说有人欠揍,削你个满眼冒金星,看你还瞎不瞎说了!”

“哈哈哈哈!”屋子里的人全笑了。

傍晚,张富和长贵、郑家厚三兄弟在义兴火磨办事房算账,郑家厚双眉紧锁,嘴巴揪揪着,一只手快速地扒拉着算盘子,一只手麻利地在账本上写着。

玛丽亚匆匆地走了进来,神色紧张地说:“你们赶紧跟我去西比利亚饭店,瓦西里把高升发扣起来了,怎么说也不行,你们快过去看看……”

天完全黑下来了,张富几个人急匆匆走进西比利亚饭店。高升发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一张桌子角下,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很明显,他被人给打了。

胡子拉碴的尤金坐在高升发身旁大口大口地喝啤酒。瓦西里怒容满面,断断续续地用汉话质问高升发:“坏人……坏蛋……你问的,都是不能说的……你想干什么?”

费琳娜低垂着头,双手合十:“罪过啊,上帝,饶恕他们吧!”

张富走过去,疑惑地问高升发:“受这么大的委屈,为啥呀?老高大哥,你向来不招灾不惹祸的,怎么还和瓦西里打起来了?”

高升发勉强笑了笑:“你瞅瞅,咋还把你惊动来了。要是说呢,本来也没什么,一两句话的事儿,老毛子他妈的 牲口性,举手就打。”

瓦西里旧气未消又添新火,张张嘴又讲不出来汉话,索性对着玛丽亚酣畅淋漓地咕噜了半天俄语,怒气总算是发泄出来了。

听完了瓦西里的话,玛丽亚告诉张富:“瓦西里说,他怀疑高升发不怀好意。高升发向尤金和瓦西里打听火磨的事,问蒸汽机的马力,一天烧多少吨煤,水井的供水量,一班能加工多少小麦,出多少面粉,还用小本子记下了,瓦西里让他把小本子交出来,高升发不干,所以他就挨揍了。”

长贵走到高升发身旁,怒目而视:“老高大哥,你要问直接问我不就得了,鬼鬼祟祟的,你以为老毛子好糊弄吗?把那本子给我。”

张富接过长贵递给他的小本子,“刷刷”地撕掉两页,把本子扔回给高升发:“老高大哥,咱兄弟俩还算不错吧,不是我说你,你尽办一些‘三千鬼化胡’的事儿,你又不开火磨不倒腾面粉,问这些事儿有什么用呢?老高大哥,你不会是经济探子吧?”

高升发气急败坏地说:“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问了那么几句破话,值得你们这样吗!”

瓦西里走过来揪住高升发的脖领子:“坏蛋……金化煤矿你也打听……火磨你也不放过!”

高升发一改可怜兮兮的样子,猛地挣脱开瓦西里,两眼露出凶光,指着瓦西里恶狠狠地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你等着瓦西里,我要不报这个仇我不姓高!”

张富制止住还要往上冲的瓦西里,示意高升发赶快走。高升发撒腿就往门口跑,长贵冲着他的背影说:“我们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今后你注意点儿!”

张富、长贵、高凤鸣一大早就被约到了金花高丽皮货口东兴贸货栈。

张富、长贵、高凤鸣在拦柜前边坐下,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县政府土地股的陈委员,陈委员笑容可掬,开门见山:“三位东家,鄙人最近腿脚不便,未能登门拜访,还望见谅。今日约你们来不为别事,县府公文刚到,说有一百多户流民要我们必须安排,陈某粗略统计一下,大约五六百口子人,人数不少,颇为棘手,于是想到义兴火磨的八百方土地已经基本开垦完毕,陈某询问了几位流民,他们讲,这些流民皆是江苏、河南、河北、山东小麦种植区的农民,于是便想到了义兴火磨,不知三位东家能否给予接纳安置?”

张富不假思索地说:“可以,只要他们肯种小麦,土地我出,小麦种子我出,安家费我给,种植的小麦我们全收,另外,我们三年不收地租!”

“此话当真?我要字据!”

“长贵,给陈委员写字据!”

高凤鸣悄声问张富:“东家,要是没什么事儿我上趟宣家馆子,晌午饭在不在那儿吃?”

“好,今儿晌午咱们给连掌柜扔点钱,她对咱大火磨有恩,我还一直没倒出空儿来谢谢人家哪。老高大叔,叫连掌柜整点儿差样的,平日里看不见的,最好去接一盆猪血回来,灌点血肠,老长时间没吃这一口儿了。”

宣家馆子灶上的几个师傅围着一条四五十斤重的淮子(一种特大型鲶鱼)忙活着,几个师傅一边利刃白肉,一边叨咕菜谱般地叨咕着杀生鱼、炸鱼段、炒鱼杂、熘鱼片、焖鱼脸、汆鱼肉圆子、鱼尾汤。听得高凤鸣哈哈大笑,说你们算是跟鱼干上了,不行再整一道鱼鳞宴得了,那才叫稀罕哪!

高凤鸣穿一件家做的对襟单褂子,精神抖擞地坐在一个小矮凳子上,守着那盆已经调好了味道的猪血,一丝不苟地在灌着血肠。一枝花守在高凤鸣身边,一眼不眨地盯着高凤鸣看。高凤鸣抑扬顿挫地说:“桂英,杀猪宰羊的事儿,我从小就没少看,当时只想到菜肴,没想到杀戮,觉得那鲜红的血看着挺刺眼的。中年以后,几经磨难,我见到了太多的血……亲人的,朋友的,仇敌的……今天又不同了,我面对的是宣家馆子和一个美丽的女人,血肠就又成了美味佳肴!咳,你给了我一个特别美好的心境,心境美好才会有好的胃口!”

一枝花“咯咯”地笑了:“老天爷,我终于听懂了,是我一枝花给了你好心情和好胃口,我是好人呗,那你得对我好一点儿,比如,常上我这来喝酒,常上我这来说话,讲你那些谁也听不懂的文词儿!”

高凤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霎时眼神变得深沉起来,他语气沉重地说:“我们相差那么多。二十年后我已是龙钟老态,而你刚刚人到中年……”

一枝花满不在乎地说:“五十岁的女人还不抵七十岁的老爷们儿吃香呢!人家还总怕配不上你哪,你倒好,想那么多……”

长贵扑腾腾走了进来:“陈委员的太太喜欢西比利亚饭店那里的环境,大哥让把菜都端到那边去吃。你们说那个陈太太,撇青拉怪的,好像她是多大的官太太似的!”

一枝花说:“我看你现在是瞅哪个女的都不如你家小凤顺眼!”

长贵看看老丈人,然后盯着一枝花,似笑非笑地问:“你不是也就瞅我爹顺眼吗?”

天刚放亮时,田文阁鬼鬼祟祟地进了高升发家。高升发的胖媳妇许有琴殷勤地招呼田文阁坐到桌子旁,然后端来一壶茶,给田文阁倒了一杯茶水后,她热情地问道:“不热吧,进来的时候没人看见吧?你大哥在房后头呢,有点小活儿一会儿就进来,你先坐着。”

高升发拎着两把锹镐进了屋:“你到我这里来,黑老白不知道吧?咱们两个人都得防备他。你说吧,我记一记,这个月军车一共来了多少列?金花高丽火车道南正在修兵营?多大规模?一个营?一个团?算了,明天我装二十篓烧酒赶着马车过去看看。”

许有琴把个胖脸沉得都要掉地上了:“老高啊,要不你就别去了,去一趟让人盘问一趟。你也是的,成天穿得像个要饭花子似的,大热的天披一件破夹袄,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人敬有的,狗咬丑的’,要不的明天你也穿一身新布衫,打扮得好生的,看那帮老毛子还查不查你了!”

田文阁小心地笑了:“嫂子说话真逗,我大哥怎么能算是一个丑人呢!我今儿个来是想告诉大哥一声,往后不能总往你们家跑,我待的那个地场人多眼杂,要是他们知道我总和你们打连连,他们还不整死我。大哥我还得问一句,咱们是不是探子?就是老毛子说的间谍?咱们帮着谁向着谁?”

高升发哑哑地笑了:“我们是给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做探子!你会为此获得最大利益,他将给你带来一生的荣华富贵,到时候你会涕泪交加地感谢我曾给了你这么一个好机会!”

天色将晚了,宣家馆子里,跑堂的和灶上的几个师傅麻利地清炉关灶、洗刷炊具、收拾桌子。

一枝花和高凤鸣坐在雅间内,灶上师傅端来了四样熘炒两个凉盘,要退出去时灶上师傅怯怯地问一枝花:“掌柜的,您看还缺啥不?我不走,有事喊我一声就中!”

一枝花说:“还能有啥事,都走,告诉他们都走,我跟老高大哥在这儿说说话。对了,东街头不是来了姐俩说评书吗,我请你们客,不散场子谁也别回来!”

灶上师傅连说了几声“是”后,悄悄地退了出去。

高凤鸣不好意思地说:“桂英,这众目睽睽……那几个伙计心知肚明,我们……”

一枝花眯缝起一双秀眼:“哼,今儿挑明了往后大家都方便,别以为我们是偷鸡摸狗,大哥,我陪你■一盅!对了大哥,你说我跟秀芹比谁长得好?这两年我可不乐意照镜子啦,就觉得自个儿丑,我是不是太胖了,你看人家秀芹,浑身上下连一块赘肉都没有……大哥,你说说,你们这些个大老爷们儿是得意胖的还是得意瘦的?”说话时,一枝花丰满的胸脯急速地一起一伏着,见高凤鸣只笑不语,她把身子凑到他跟前:“你倒是说话呀,我跟秀芹谁好,你是得意胖的还是得意瘦的嘛……”

高凤鸣仍是只笑不答,一枝花撅起了嘴,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也不放下空酒盅,拿起一块胡萝卜就往嘴里送,可送到嘴边后她停住了,瞟了一眼高凤鸣,快速地把胡萝卜塞进了他的嘴里,高凤鸣有些狼狈,她却“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你可真是个正经人,我就稀罕你这样。你还没说呢,俺俩谁好?要是让你挑,你稀罕谁?”

此时的高凤鸣觉得身子发麻,心里有一团大火在熊熊地燃烧着,他知道,自己心中那泯灭已久的情爱之火已被眼前的这个女人重新点燃了,热流在他的全身涌动,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一把拽过一枝花,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你是最美的,你是最讨人喜欢的,桂英,我……我,我会好好对你的,就像珍藏一件稀世珍宝一样!”

一枝花深情地望着高凤鸣,两行泪珠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了下来。

“嗵嗵嗵嗵”,门外有人敲门,“开门开门,一枝花开门!”

“有人来了!”连桂英沮丧地看着高凤鸣,“大哥,真不是时候……”

高凤鸣顽皮地做了个鬼脸:“应该预料到的,好事多磨,你再点亮两盏灯,看来我该走了。”

“说啥呢!我才不让你走呢,老老实实搁这儿坐着,别出去不就得了。”

一枝花打开了房门,惊讶地“啊”了一声:“妈呀,咋是你们俩呢?这可真是的,快进来吧大嫂,黑老白……你瞅瞅我,又说错了,是老白大哥,快进来吧,这你俩从多咱近便上的?不对吧,来我这疙儿嘎哈来了?”

秀芹脸红了:“有啥不对的,不是想吃饭上你这来嘎哈呀!哎,现在你这都有啥?赶快给我们掂对两个菜,烫一壶烧酒,我跟老白大哥喝两盅……”

黑老白讪笑:“我和秀芹来就是想喝点……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们俩也想借你这个地场唠唠闲嗑儿,也不是没地场去,总觉得你是近便人儿,不能给我们遥哪儿瞎咧咧去。我们就搁外面坐着吧。”

一枝花暗自好笑,乐颠颠地从雅间端出来两盘菜:“先吃着吧,不够我再给你们现炒,你俩近便你俩的,我待一会儿再过来陪你们说话。”

秀芹似乎不愿意一枝花陪着:“你快忙你的去吧,我们这儿不用你再费心了。”

黑老白朝一枝花挥挥手:“去忙吧,去忙吧,有事叫你,没事就不麻烦你,你也不用来了……”

一枝花一溜烟地回到雅间,一屁股坐在高凤鸣腿上,搂着高凤鸣的脖子,兀自笑个不停:“大哥你说招笑不招笑,秀芹和黑老白勾搭上了,俩人胆子还挺大,上咱这疙儿谈情说爱来了,你说说咱俩,还有啥抹不开的!”说着,勾住高凤鸣的脖子,把小嘴凑到高凤鸣的嘴上,哼哼呀呀地说:“亲亲我,亲亲我嘛……”

高凤鸣在一枝花的脸上亲了一口,他的脸在一枝花的脸上摩挲着,颤着声说:“桂英,外面还有人,咱不能控制不住自己,听话,坐回座儿去,咱俩先说说话,过些时候给他们敬酒去,我老藏在里面也不是个事儿。”

一枝花听话地站起身来,整理着已有些凌乱的头发,回到座位上,深情地望着高凤鸣,吃吃地笑。

雅间外的大厅上,几盅酒下肚的黑老白嗓门越来越大:“秀芹,你知不知道,我黑老白多少年不吃荤腥了,我那一大帮兄弟都知道我不好那口儿,你就说那翠红楼里的窑子娘们儿,没一个认识我,我底下那帮小杠哪个月不出溜去几趟!没意思,常言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要扯就扯个正了巴经的。不怕你生气,原来我看着你也不用正眼瞅,可后来越瞅就越觉着顺溜,你说你,模样端庄,人又能干,就说这双手吧,成天干活不还跟棵小嫩葱似的……”他抓过秀芹的一只手,宝贝似的摩挲着。

秀芹面若桃红眼泛春波,望着黑老白,动情地说:“老白大哥,守寡那年我刚二十出头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心就像死灰一样,都忘了自个儿还是个女人了。前些年认识了你,起先有点烦恶你,人高马大,不吵吵不说话,后来也不知道咋整的,就喜欢上你了,前年知道你媳妇不在了,我就寻思,就寻思……”

“哟,就寻思啥了?”不知什么时候,一枝花和高凤鸣站到了秀芹和黑老白的身后。

“我俩给你俩敬酒来了!”一枝花笑嘻嘻地扯着高凤鸣说,“太巧了,真得感谢天老爷,把我们四个人领到这地场来了。秀芹嫂子,你不知道我和老高大哥相好吧……”

高凤鸣脸上堆着笑:“老白兄弟,一颗心漂浮了多少年,终于尘埃落定,秀芹是个好女人,你的后半生就舒舒服服地过吧。”

秀芹笑得很甜,她拉过一枝花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咱们两个苦命的女人,等啊盼啊的,苦熬了多少年啊,终于找到对咱俩好的男人了,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太不容易了……”

一枝花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大嫂,这苦只有咱俩自个儿知道,是不容易,不容易啊……”

黑老白粗中有细,见秀芹哭了,赶忙翻兜掏出一块黑乎乎的手帕给秀芹擦眼泪,边擦边心疼地说:“这傻老娘们儿,哭的是啥呀,好日子在后头哪,别看我黑老白过去不是个人揍的,可那不代表我往后也不是人揍的,我要像从前似的不好好待自个儿的女人,老天爷就用雷把我劈成两半,让我不得好死!”

秀芹连忙捂住了黑老白的嘴:“别说不吉利的话,就是我死了也不让你死。”

一枝花和高凤鸣都笑了。

一枝花拉起秀芹就往灶房走:“咱俩上灶上再掂对几个菜,让两个老爷们儿好好碰几盅!”

进了灶房,一枝花从橱柜里翻出个猪腰子,秀芹接过去改刀切花,一枝花点着了快灶,架上了大勺,秀芹把切好的腰花扔进热油勺里,一枝花娴熟地颠了几下,香味马上就飘了过来。一枝花一边颠着大勺,一边笑嘻嘻地问正在切酱牛肉的秀芹:“你们俩……没那个?”

“那个啥呀?不明白!”秀芹白了一眼一枝花。

“就那个呗!”一枝花扭了扭身子。

“妈呀!没有!你们俩呢?”秀芹问。

“说你们俩哪,你还往我这疙儿褶?”一枝花不依不饶,“你说你俩没有?我才不信呢,没轻舞扎吧?说死我也不信!我们俩可没那啥,我老高大哥可是正经人!”

秀芹嗔道:“我说你这个一枝花,你们俩没那哈,那我们俩就非得那哈呀?”

一枝花把大勺里的腰花倒进盘子里:“黑老白不是说他不稀罕老娘们儿吗?你怎么把他迷住的?”

秀芹扬起脸看着一枝花:“我还想问你呢,要说迷人你才是个小狐狸精呢。我正要问你哪,你稀罕张富稀罕得要命,咋就改辙了呢?”

一枝花怔怔地看着秀芹:“要搁在早,你这么问,我都得哭,现在我可不哭了,老张三哥是个好人,为人正直,光明磊落,过日子啥的也都行,他要是早答应要我,我真能嫁给他。可自打和老高大哥认识以后,我就觉得他会心疼人,乐意逗你乐,肚子里的学问又多,一个女人找汉子图意啥,图的不就是他拿你当回事儿,他心疼你,他乐意把爱给你,让你一辈子幸福吗……老高大哥的岁数虽然比我大了不少,可我是从心往外地稀罕他,跟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是个被人爱的女人!”

秀芹端着两盘菜往外走,回过头来说:“还挺能白话的,别忘了捻灯。”

一枝花和秀芹回到桌旁坐下,秀芹摸了一下黑老白紫红的脸庞,看着高凤鸣问道:“你灌他了吧?本来喝酒就没有收管,脸都成什么色儿啦!”

一枝花紧挨着高凤鸣坐了下来:“谁能灌得了黑老白呀,让他自己说,哪回他能喝多了?”

秀芹想起了一件事,问高凤鸣:“老高大叔,像我吧,要是真走了那一步,是不是得上坟上叨咕叨咕,再怎么说我也是老张家媳妇啊!”

一枝花白了她一眼:“你说啥,叨咕?妈呀,我那死鬼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十来年没有一个信儿,我跟谁叨咕去呀!”

高凤鸣想了想,说:“秀芹的事儿好办,儒家学说讲究礼义,主张以人为本,你先夫弃你而去,又无子女,你理所当然可以自作主张。办喜事之前不必烧纸上坟,过门后到坟上看看是你的情意。至于桂英我倒觉得要费一些周折,据我所知,有些地方有些人家丈夫三年不归,妻子就可以请求归宁,由娘家择婿再嫁。金花高丽这个地方,处于三不管地带,但是我们得按规矩走,我已经设想好了,抽时间到密山府办一个手续,取得一个合法身份……”

黑老白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别说了,这事儿我替你们办!嗯,对,让官府给你们扛着。娘的,他跑了十年等他十年,跑二十年还得等他二十年?这事儿,就赵知事一句话!”

一枝花高兴地笑了:“老白大哥,你和秀芹嫂子的事儿打算啥时候办啊?”

黑老白想都没想地说:“今年的七月初七,秀芹生日那天!”

秀芹说:“没有几天啦,我寻思吧,早办早利索!那你们呢?打算啥时候办?”

“哎呀,有这么巧的事儿啊!”一枝花瞪大了眼睛看着高凤鸣,“大哥,你说咱大伙儿多有缘,我和秀芹一个生日,我也是七月初七!”

高凤鸣拉过一枝花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说:“咱们四个人一起办,你看好不好?”

黑老白一拍大腿:“定了!”

阴历七月初七这一天,天气格外的好。义兴火磨饭堂外面宽阔的场地上,临时摆了几十张桌子,上百个嘉宾齐齐整整地坐在桌子旁边,吸烟喝茶,谈笑风生。十几个民间艺人卖力地用丝竹、唢呐、锣鼓演奏着欢快的《满堂彩》。

饭堂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墙壁上贴着四幅大红双喜。

秀芹和一枝花身穿绣花大红锦缎上衣,绿色缎子面单裤,绣着鸳鸯戏水的红布鞋。玛丽亚拿出了自己的化妆盒,精心精意地给两个新娘子化妆,费琳娜把一枝枝的鲜花插到了秀芹和连桂英的发髻上。

小彩凤一头是汗地走了进来,把两顶礼帽送到坐在一旁的高凤鸣和黑老白手上:“人家都说穿缎便服不戴礼帽不配套,再说啦,人家还准备帽花了呢!这个是爹的,这个是白大哥的!”

谭增礼和李金宝指挥十几个工人临时搭了一处台子,台子上面摆了一溜桌子和凳子,工人们还往台子上面撒了一层花瓣。

郑家厚终于在人堆里找到了张富:“大哥,你干啥呢,这边齐活了,你赶紧过来呀。”

张富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几步蹿到台上,高声喊道:“吉时已到,放鞭放炮,有请新人,赶快上轿!哈哈,轿咱们就不上啦,直接上台吧,有请新人上台——!”

顿时锣鼓齐鸣鞭炮震耳,高凤鸣夫妇和黑老白夫妇双双走上台来。当看到黑老白愣头愣脑的样子时,长贵忍不住捂着嘴笑,郑家厚则痴呆呆地盯着一枝花和秀芹:“她俩可真带劲儿,怎么早没看出来呢!”

张富喊了一声:“有请四位新人站到台前——”又忙着转过头招呼道:“快过来呀,往我这站……有请四位新人站到台前,转过来,互相对着脸,小心别拜错了。一拜天地——哎,你们四个,倒是拜呀,拜呀!二拜——二拜亲朋;夫妻对拜——送入,送入……”想了想,张富开逗了:“离天黑早呢,急着进洞房干什么,都老大不小的了。我接着说啊——夫妻对拜——送入厨房!我大叔和老白大哥就别去了,干脆和我上酒桌,咱们今天一醉方休,大家伙儿说,对劲儿不对劲儿?!”

群情激昂,有人喊道:“对劲儿,新郎官就得一醉方休。哈哈,两位老新郎官,娶了恁么俊的小媳妇,你俩不好好陪陪我们可不行!”

“呜——”火磨汽笛声骤然响起,近在咫尺,高亢嘹亮,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为本已热闹非凡的婚礼又增添了几分喜庆气氛。

瓦西里和尤金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西服,尤金还打了领带,只是没有经过熨烫,这两身西服都显得褶褶巴巴的,不过这丝毫不妨碍尤金和瓦西里的兴致,两个人几步跨上台来,急不可耐地伸腿劈胯扭胳膊,瓦西里还不停地做着鬼脸儿。滑稽的动作,豪放的舞姿,引来阵阵喝彩声。

玛丽亚和费琳娜把一架留声机带到了台上,悠扬的俄罗斯古典音乐顿时响起,玛丽亚伴着瓦西里,费琳娜伴着尤金,四个人跳起了优美的舞蹈,台下人看得如痴如醉,而玛丽亚却是眼里蓄满了泪,瓦西里小声问她怎么了,为什么在人家大喜的日子流泪。玛丽亚把头扭向张富所在的方向,哀怨地说:“我也想结婚,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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