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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至俗狂欢

那个女人又笑:“陈霞你本来都有什么私生活呀?”

“就是个人的事啊。”陈霞很无辜地瞪着眼。

“呵呵,是床上的事吧。”女人道。

“看我不撕烂了你。”陈霞呼一声就动作过去,两女人抓抓挠挠乱作一团,看得老周直皱眉。但她们倒也来得快去得快,转眼又整整装拢拢头发,深呼吸着端坐桌旁,淑女一样。

“哎,你说,”陈霞冲那女人道,“咱们把小徐介绍给四哥,怎么样?”

“太合适了。”女人道,“现在就流行这种差距不超过二十岁的男女组合。”

老周点头:“差距不超过二十岁,这说白了就是差不多在二十岁附近了。我有那么老吗?那小徐是谁呀?还没出校门的学生?”

“你忘了,就是上次介绍你认识的那个。”陈霞提醒道,“我喝多了,你俩不是还把我抬到她那儿住的吗?哎,当时是不是把我扔在一边,你俩就到另一屋里,把好事都干了?”

老周气急败坏。两女人疯笑。

这时王校长却插嘴道:“建龙你可能没专门研究过,从生理角度说,男女差个二十岁左右还真是大有好处。”

老周问:“就是女的比男的大二十,也有好处?”

“没错,它是这么回事,”王校长侃侃道来,“医学上讲,在男人二十岁,女人四十岁左右的时候,分别是他们性能力最强盛的时期。如果,一个二十岁的小男孩,能陪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则他们必然能相互得到最大的满足,而且,一个充满母爱的女人,也能指导他度过青春期生活中的许多迷茫。而一个二十岁的女孩,需要的同样是来自成熟男人的照顾,而不是成天在床上疯狂。这时候,正好四十岁的男人在那方面已经不太强烈了,但在体贴关爱方面却会比小青年都强百倍。你瞧多好!而我们的现实生活当中呢,二十岁的女孩需要关爱,但男孩需要的却是上床。四十岁男人也开始需要关爱了,但同龄的女人却需要上床了。无数痛苦就是这么产生的。”

“哇!”俩女人不禁齐声喝彩,“王校长实在太有学问了。”

正说着,门外又进来两女人,其中之一果然是那个小徐。老周忙起身让位,说跟王校长还有事要出去。最后瞥了小徐一眼,见她却也正扫着自己,俩人的对视中似乎含有些颇神秘的东西。

嗨,其实能有什么呀,出来后老周想。反正如今他对这些江湖人的原则已是,不好奇,不主动,不表现,该咋的咋的。

李芸那边又有些新情况。

一个看似老奸巨猾的中年人,已在售楼处及实盘地点审视数日,基本问光了所有正常人能想到的问题。这天,终于提起了笔,准备在合同上签字了。

手机响。中年人打开接听,渐渐满脸阴云,随后又放下了笔。

“小姐,”他盯着李芸说,“我刚刚听人讲,这儿以前是片坟地呀。”

李芸微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了,不吉利呀,这还需要我告诉你吗?到处幽灵!鬼火!哦,天哪!”那人大晃其头。

远处的几个小姐开始向这边看。但李芸却只是莞尔一笑:“先生,其实我倒觉得,这恰恰说明这里的风水好。你看,过去的那么多人都将他们的祖坟选在了这里,并且每年都来焚香祭拜,给这里带来了多旺盛的功德呀。”

那人一愣,忽然哈哈大笑:“你真聪明。”

一小时后,俩人坐到了一张饭桌的两旁。那人非要请李芸吃顿饭不可,并自我介绍是移动的一名高管,姓纪。

李芸还是不喝酒。纪先生自斟自饮着,慢慢讲起自己的经历。他没上过什么大学,先在地方的一个小衙门混,后来认识了一个重要的人,将他带到北京,换过很多行业,什么都不专业但什么都懂一点,近年又回到长沙,做到了如今的这个位置。当然,该补的学历都补上了。

“官场和商场,在本质上都差不多,有时候运气好一点,就能发展得很快。”他说,“这些话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

李芸什么都不问,只做一个倾听者。纪先生却像熟知听众的正常心理一样,又主动讲起自己的家庭。他没有离婚,但也很少回家住。没有孩子,妻子方面的原因。岳父就是当初那个很重要的人,他也算对得住岳父一家了。如今老爷子已退休,对现行的权力体系基本不再有影响,两个儿子都属早年的纨绔子弟和成年的无聊小官吏,惟独他这个女婿,可算是一次成功投资,像一只业绩良好的股票。但他平日的最大烦恼就是无家可回。

整个午餐期间,李芸就没讲几句话。

傍晚快下班时,却来个两个新顾客,指定要找李芸小姐介绍楼座,说是纪总介绍来的。

其他小姐纷纷投来含义复杂的目光。

老周听罢,只是说:“看来你的人脉越来越广了。”

李芸道:“我可没别的意思啊,只是把每天的生活内容向你汇报。你能把你的真实生活也像我这样如实说一遍吗?”

老周干笑,想自己这生活还真没法描绘。不过这事闹的,怎么原本是她那边的暧昧嫌疑,稍一转换倒成了自己显得不清不白了呢?

看来实在没法跟她平行对话。而她这种精明,则仿佛来自一种晶莹剔透的玉器,会使你身上的任何一点污垢都无以遁形。

“又玩上茶馆了。”上午十点,老马嘟囔着推门走进单间,将身子重重地摔到沙发上。

老周尽管早习惯了他的这种诡秘光临,但对他此刻的出现,还是不无好奇。遂意味深长地瞧瞧他,先给他倒上杯茶,然后道:

“怎么,洗头房开业在即,亲临一线现场指挥来了?”

“我跟她,彻底了结了!”老马气哼哼地说。

老周便不再问,静候满腹悲愤者的自觉汇报。

老马是昨晚到的。这趟原本也没什么特殊意义,就是又有些日子不见了,该来看看小兰。

要说这事也怪了,据老马回想,自打跟小兰一接触上,由于她看似一不贪二不刁,剩下的仿佛只有温柔顺从,外加落难潦倒,结果在不知不觉间,便随时会形成这样一种氛围:老马你又该给她添点这个了,老马你又该帮她买点那个了。这氛围看似无形,实际却格外强大。用小兰的话说,干脆这就是所谓“悟性”。

“悟性”这词,是俩人第一次分开后发明出来的。那次分开前,老马给过小兰一些钱,尽管她嘴上从来没要。后来通起电话来,小兰在描述自己的日常生活时,“不留神”便说到,自己这些天基本又是山穷水尽呀。老马便惊觉道,那前几天我要给你钱的时候,你怎么还老是不要不要的,是不是那时候你就已经手紧得不行了?小兰道,是啊,也许这就是老天饿不死瞎眼的家雀吧。老马急道,那往后再这样的时候你得说呀,咱俩谁跟谁。小兰道,哎呀,这种事,还不全看你的悟性吗。从此便有了这词,后来每当老马想援助她一把时,就会说,我是不是又该有点悟性了?

小兰用的新电话,也是刚上过床后,老马给她买的。当时老马一有这想法,她同样丝毫不积极,连催几遍都不动身,甚至大有倒头再睡过去的意思。老马只好以极为粗暴的方式,为她穿好衣裤鞋袜,然后近乎驱赶着才把她押往街头的手机卖场。当然,顺便再充满话费。

截至开办洗头房为止,老马提供的“硬道理”已不是小数了。常常是,电话中聊着聊着,小兰便“随口”开始念叨起来自家的种种烦心事,什么三姑要生孩子了,二姨要过生日了,表姐要出门子了,弟弟找工作还要交押金了,等等等等。每到这种时候,老马的悟性便立即大开:说个数吧,转身就给你打卡上。

就这么贱!

看来无论男女,只要乐意奉献起来,那真是刀山火海也拦不住。

昨晚,本来就是一次常规探视。小兰在车站接到他时,马上将丰满的身子往他身上紧紧一贴。顿时令老马心花怒放,过往的所有付出,在这瞬间便似已得到了足够回报。再看小兰的一身装束,还真令人眼前一亮,毛衣外套加皮靴,一律是冬令时节最为时尚的,脸上再化上一层浓淡适宜的妆,简直都有光艳照人之感。原本在来的路上,老马还琢磨着如今女孩都流行冬天穿靴子,正打算也给她买一双呢,想不到人家早有了。看来她的小日子不是想象的那么窘困。

小兰紧挽着他,直接走进一家宾馆办理开房手续。这也挺让老马惊奇,想不到下面的女孩这么大方。他以往跟女孩开房时,可都是先由一人开好,然后另一人再悄悄潜入的,有时甚至为谁去办手续都还要争议一番。当然,这事若往好处想,那就是人家已将你当成了亲人,完全不在意旁人眼中的年龄差异了。

于是老马继续保持良好感受。

进了房间,老马直接就去解小兰衣服。小兰却挡开他,连脸都不让碰,说一会儿还有事,要送个小姐出台,小姐一会儿就过来,现在别把自己身上弄乱了。

老马有些蒙。前几天不是还说洗头房找不到员工吗?怎么这就开办起来了?那怎么还出台呢?她不是都租好炮房了吗?

小兰匆匆解释说,是这么回事,自己那洗头房暂时办不起来了,关键是小姐太难找,而且路边店的形象也不好,来个客人根本要不上价去。往往都是那种穷嗖嗖的小工薪甚至民工,进门先讲价,一般小姐只能要到八十,特别漂亮的才有人出一百。而且谈妥后还要出门换地方,目标太明显,客人也往往会有心理障碍。总之生存太艰难,干脆不办了。那间门头房已转手盘了出去,只剩炮房暂时不好转租,先放两天再说。眼下她是在替一家夜总会管理小姐。今天有老顾客点名要求送出个小姐来包夜,她就约好了小姐在附近碰头,一会儿要先将小姐送过去,回头再来陪老马。

老马听得一头雾水,这形势发展也太快了。问小兰怎么这些事在前几天一点都没向自己透露过?小兰说也就刚开始,今天算是,啊,第三天吧。先干干试试,别的事以后再说。

老马彻底没了脾气。看着眼前这个神气活现的小人儿,像是完全不认识了。

说话间,小兰手机响,小姐已到。小兰用本地话讲了几句,大意是时间还早,要不你先过来吃个饭吧。

扭脸对老马主动解释道:“等会儿你什么也别问,我对她们也是只知道个电话和用作代号的名,这是干这行的规矩。”

老马果然不再好奇,连她的事都不问了。俩人一起出门在路边等。

树影里,小兰大概觉得气氛有些僵,便主动对他讲起了有关夜总会的小姐管理问题。通常,此地的夜总会都是把所有小姐都包给一个外人来管(老马心想,就是鸡头或者妈咪,直说不完了吗),这人要能保证小姐供应的数量充足和服务周到,夜总会却并不要求从小姐的收入中提成,因为夜总会只需小姐们帮着多卖出酒水就够了,甚至还要反过来给小姐酒水提成呢。小兰供职的这家夜总会位于郊外,一向生意清淡,领班是以前在宾馆工作时的同事,便将她请过来,把现有的几个小姐都交到她手里,同时要求尽快发展新人。她就成了小姐们的老板,可以在小姐得到的收入中提成(当然是眼睛能看得到的那些收入),但要将小姐尽量管住,不能说走就走。于是,她便必须以一名职业经理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终日要忙于以良好的沟通方式,对小姐们不断重申组织纪律,最好能恩威并重,同时还要随时应付来自各种背景的干扰,说来是真不容易呀。

老马安静地听着,惊奇感已渐渐消失,而代之以暂无应对之策的麻木。

一辆出租车在面前停下,走下一个女孩,单薄,浓妆,疲惫,冷漠。

三人进入一家小饭馆吃饭。期间小兰不断接打着电话,内容里往往少不了一句,一块过来吃饭吧。后来果然又跑来一个小姐,同样一副谁都不搭理的派头,匆匆扒下一碗饭,便点上一支烟,旁若无人地抽起来。

不喝酒,吃的便简单。四人很快吃饱站起来,打算各忙各的。老马看小兰只顾跟两名下属安排工作,只好自己去结吃饭的账。尽管自己结也是应该的,但想起方才小兰电话叫人的那种大方劲,还是挺意外她的这种不客气。毕竟我愿意给你是一回事,你不打招呼便直接拿取就是另一回事了。

出门在马路边站了一会,见小兰跟小姐的交待仍似没完没了,老马挺觉没趣。扭头再看看路上的车水马龙,似乎人人都很忙碌,惟有自己像个流落异乡的闲人,不知干点什么才好。

老马先独自回了房间。过了好一会,小兰才喀喀的走回来。踢掉靴子,甩开外套,转眼变成个裸体,走进了卫生间。老马一直躺坐在床上,手拿遥控器,无聊地换着频道。

又是半晌过后,小兰才裹着浴巾出来,撩开床上的被子钻进去。老马叹口气,将手慢慢伸过去。刚碰到她身上,却见她腾一下又弹起来,摸起床头的手机,翻看两下,嘴里自语道,靠!便拨起电话来。

听她通话的内容,大意是客人问她现在哪里。她说现有的三个小姐眼下都在城里出台,今天人手不够,她也就不过去了,明天会来新的小姐,你们就等明天再来玩吧。对方好像不同意,大约一定要过去的意思。小兰紧着赔笑解释,说你们一定是喝多了吧,今天就先委屈一下,到美女多的夜总会去嘛,明天再来还不是一样。如此絮絮叨叨,循环往复,好一会儿才结束通话。

老马皱眉道,你干脆把手机关了吧。她说不行,说不定有重要的电话呢。老马不吱声了,心想我他妈还不算重要吗?

俩人总算躺下搂抱了一会儿。但在干正事时,体验仍不够愉快。老马的心态是,我大老远赶来,如此疲惫,你还不该好好来点服务?但小兰却表示,今天有点感冒,身上也没劲,连女上位都不愿做,更别说其他的了。老马只好勉为其难地爬到上面活动了一会儿。在这大半晚上的情绪影响下,也没取得速战速决的效果。便悻悻地滑下来,自我解释道,等过会儿睡觉再说吧。心里想的则是,你她妈都成鸡头了,怎么上了床反倒保守起来了。

这期间小兰的电话不时在响。后来她终于忍不住,又拿过来接了一个。离她不远的老马立即便听到一阵狂乱吼叫,而小兰却惟有恭顺解释、缓解对方情绪,然后,渐渐开始答应对方,许诺说很快就过去。多快?半小时,对,肯定到,说话算话。

说罢丢下电话,开始穿衣服,嘴里叨咕着说,我得去一下,那帮人喝醉了,正在那儿闹事,我要不在场,回头老板该埋怨了。

老马在旁看着她,始终一言不发。只听她临出门时最后又说一句,我一会儿就回来,一小时。

室内重归寂静。老马心潮澎湃。

身为一名游历江湖多年的老手,落到今天这步田地,无论怎么说,也不能不痛感惭愧,丢人哪。

此刻想来,由打开头算起,初次见面时,小兰那种只是低眉倒水,对眼前男人视若无物的神情,又焉知不是一种老手做派?只有最不值钱的女人,才一见生人便大放媚眼呢。而精于此道者,则绝对深知自己作为一种供人鉴赏的物品,惟有含而不露方更能增添想象空间。

进而,上过床后仍不主动索取,实在也同样高明,甚至堪称已到了熟谙男人心理末梢的境界,那便是:你越不要,我便越要给你;你越贪得无厌,我还要考虑考虑呢。实战效果自然就是,逗得老马这等贱种奉献个没完。

老马甚至还想到了若干暧昧细节。譬如,她的****生得与众不同,是深陷在肥硕的肉团里,揪都揪不出来。当时,正在迷乱中的她便随口指点道,一吸就出来了。老马一试,果然灵验,那黑葡萄立即便坚挺着凸现了出来,真是奇妙。而如今老马想到的却是,这肯定是某位前辈探索出的经验了。尽管,这么苛求人家似乎有些过分,毕竟当初就知道她有过男人。但问题是,咱老马不是一上来就将她定位成纯绿色无污染的小村姑吗?不化妆,不美容,不张扬,不轻贱,所以才令人乐意为她无条件付出。若早知她到了床上,稍经开发,便也一副熟女风范,又怎至于为她如此的忘乎所以呢!

越想越窝囊。期间不时有宾馆的美发中心打来电话,问先生需不需要服务。老马好些次真想叫个上来,也算换来些心理平衡。不过考虑到毕竟还要保持自身形象,她不仁咱不能不义,否则若被抓个现行,那才叫骇人听闻地说不清呢。

于是便瞎看会儿电视,叹息一会儿,再倒头迷糊一会儿。醒来看时间,早他妈过了不知几个一小时了。拨她电话,居然关了机。好哇,这就是我给你买的手机和电话卡外带交足的话费,如今对我竟是说关就关了。行,算你狠。

他心一横,终于彻底睡了过去。

天亮醒来,再拨她电话,还是关机。

老马点头,靠在床头沉吟良久。慢慢地,竟有种豁然醒悟,茅塞顿开的感觉。眼下这是件坏事吗?非也,好事啊。反正跟她也不可能长得了,无论年龄差距还是空间距离,都使得此种媾和只会是萍水相逢的****关系。那么,眼下她能提供这么个机会分开,反倒该谢谢她了不是!

人生中不是缺少哲理,而是缺少发现。一代艳遇收藏爱好者老马先生,竟在短短一夜间,完成了一次思想境界的质变飞跃。

他立即变得轻松起来,下床穿好衣服,到楼下餐厅吃完早餐。又回到房间后,再拨她手机,这回通了。听话筒中传来的周边动静,似乎正在风尘仆仆的路上。老马问她昨晚怎么了?她说手机没电了,那些人喝多了酒,一直闹到快天亮才走,她也就随便倒在沙发上睡了一觉。又问她,现在正干吗呢?说正在接人,有几个小姐马上要被送过来,跟那些送小姐的人贩子打交道,可麻烦了。老马随即便平静地说,那好吧,你先麻烦着,我不打扰你了。说罢便挂了电话。

周马二人,泡在一个大浴池里,水清如碧。因为是白天,周围也没别人。

老马满脸倦怠,仿佛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想当初,二十年前,还是你带我到这种地方来的呢。第一次是在深圳吧。”老周悠然道,“那时候,我十足乡下人一个,不但没见过这么大的热水池子,更不敢想象,洗桑拿的地方还会有个冷水池。也是你,亲自给我示范,嗵一下泡到冷水池子里,快速抖擞一下,立马再窜出来。但我当时还是觉着你是瞎逞能,不敢跟着下水。”

“其实中国人无论怎么都习惯不了那么洗澡,如今的洗浴中心里,基本都没那种冷水池子。”老马淡淡地说。

“后来,还是你,在这种地方,第一次给我叫了个小姐。”老周继续说,“我变成今天这样的坏蛋,你是最早的启蒙老师。”

“过奖了。”老马谦虚地说,“我只能算是早期的陈胜吴广,你才是搞得天下大乱的项羽刘邦。”

“现如今,说了你可能不信,”老周道,“我只有在这种地方的休息大厅里,才能睡得踏实,不管周围多嘈乱。要是再喝上点酒,那就更是雷都打不醒。”

“这倒跟****差不多,”老马道,“据说他在建国后的养病期间,也是怎么都睡不着觉。下属便找来一辆破吉普让他坐上去,到郊外的山道上一通狂颠,他还真就睡着了。”

“所以你说,咱们这样的人,是不是天生就不适合拥有家庭?”老周看似颇为苦恼。

“你也就这么一说。眼下跟那个李芸,不是正盼着海枯石烂吗?”老马道。

“唉,谁过的日子谁知道啊。”老周长叹。

躺到休息大厅里,老周对老马道:“总得给你找一个吧?好歹也算平衡一下,挽回点昨晚失去的自信。”

“算了。”老马怅然摇头。

“不行。”老周不管他怎么装,抬手叫过领班,低声询问起来。只听领班介绍说,现在尽管是白天,但我们洗浴中心的实力也就体现在这里,小姐照样大有人在。随后便转身离去,神色中充满职业自豪感。不消片刻,果然有两个小姐凑到了跟前。大厅里光线虽暗,但看上去都还算清秀。老马还那么一副萎靡不振的德行。老周便指了指小姐中较为丰满的一个,将她往老马处一引:

“给我这老板上个全套。”

老马厌烦地一咂嘴:“算了。”

“你别管了,我有卡。”老周道,并挥手示意另一小姐离开。

“哎,你干吗不去呀?”老马更不乐意了。

“少废话,我先打几个电话,过会儿再去。”老周道。

老马嘴里咕哝着,一副挺不乐意的样子,跟着丰满小姐踢踏而去。另一个没谈成业务的小姐同样不乐意,一扭身,从老周跟前风扫而过,后背上仿佛写满了对他的鄙视。

老周歪歪嘴,抬手打开了手机。

“最美的珠宝不是出自矿藏,而是出自雕琢大师之手。请你在未来的日子里好好雕琢我吧。”

手机上安静地躺着这么一行字。

老周看得心头发热,直接就给她拨了过去。如今他已经没耐心给她敲字回信了,何况她也有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喂——亲爱的哥哥。”一个甜死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周紧紧闭上了眼睛。

随便聊了会儿昨晚到现在的琐事。两个老大不小的人,如今连彼此的日常生活细节都要反复说来说去,且丝毫不觉肉麻。

老周问她,那个纪先生又骚扰过她没有?她说,别那么说人家,那只是我的一个客户而已。老周苦笑道,我可什么人都见过。她笑道,他刚才还真打电话来约我中午吃饭,但我拒绝他了。老周问,你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她说,中午时间太短呀,我工作那么忙,当然没时间出去吃饭。老周道,你这叫拒绝呀?傻子都能听出来,你这是让他改成晚上请你。她说,我可没那么说,再说,晚上还有晚上的理由呢,你就别担心了哥哥。

老周也就没法再追究下去了。

她却又主动汇报说:“哥哥,今天早晨上班的路上,我居然碰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老周心一动,但又说不清是因何而动:“谁呀?”

“就是以前我离开的那个人呀。”她的声音里还是透着那么天真无邪的味道。

“哦。”

“世界真小,你说是不是?”她继续说,“不过他也好像丝毫没有惊奇的样子,只是跟我随便聊了几句,问我都干吗去了。我说到外地亲戚家玩了一段时间,现在正学着卖房。然后他就走了。”

“哦。”老周本来就不擅组织语言,此刻就更不知说什么好了。

又随便聊了点别的,她说有人来找她了,便匆匆收了线。

老周躺在长沙发上,闭目良久默然。

领班又过来试图说服他,考虑********。他只是很厌倦地摆摆手,领班知趣地走了。

眼前曾无比熟悉的生活及身影,不知怎么竟仿佛变得那么遥远。

过了会儿,见手机上又躺了一封短信:“如今,我正以修士般的生活方式,躬耕诵读,归真返朴,深彻静悟,伴月眠星。将身心内的污迹浊气一点点逐出,以婴儿般的圣洁迎候你来日的降临。”

老周仍如以往那样盯着久久审视,但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马回来了,歪在旁边的沙发上,犹自疲惫喘息。

“哎,上回我给你说那事,你找人探讨过没有?”老马忽然问。

“什么事?”

老马一皱眉:“就是我先在北山跟你说的那个招商引资项目,后来又给你发快递传了一大包材料。怎么?这些天光惦记李芸,把这么大的事都忘到印度去了?”

老周认真想了想,点头,似乎有过那么一包大快递。但自己好像顺手就丢到了办公室的书柜里,一直没打开过。

只好冲老马一咧嘴:“马上就给你问,耽误不了。”

老马不满道:“什么叫给我问。告你说,我现在可已经完全清醒了,你还陷在里边不能自拔呢。快弄盆水往头上浇浇,抓紧干正事吧。”

老周只剩点头:“好好好,怪我怪我,别说了行不行?其实我主要是觉着,这种项目越大的活,希望也就越小。当然当然,经验主义,肯定不能一概而论。”

心说了,真是无欲则刚,居然让这家伙反过来给我教训了一顿。

送走老马,老周似乎陷入了比他更甚的郁闷。而且,还有点羡慕老马的意思,毕竟他总算是解脱了,短疼胜过长疼。而自己呢,则像是驾上了一辆没有刹车装置的汽车,眼下能做的除了疯狂奔驰就是剧烈颠簸,这到啥时候是个头呢?尽头又会是什么样子?

又或者,不是自己驾着什么车,而是自己在徒劳地追一辆什么车。那车上的人也没法控制车速,只管频频回身招手呼唤,仿佛喊多了就能把他给喊到车上一样。而作为追赶者却清楚地知道,那车子分明正越跑越远。除非能抄条近道,斜刺里跳到车上,将车子强行撞到一棵树上,才能停下来。但近道在哪里?何况,车上的人没准还不乐意让车子停下呢。

真奇怪,听见李芸每天碰见这个那个的,心头竟似有不时被揪一下的感觉。这在以往可没有过,或者,至少是好多年都没有过了。前阵听说沈红背后故事多多,也无非添了些恶心而已,腻而远之就够了。而现在呢?莫非真该披挂起来,杀奔长沙,跟那边的男人们搏斗一番?

老周拿过电话,打算干点别的,转移注意力。

他给老徐拨了个电话,说你给我了解一下那个小兰,最近有什么动向?老徐马上答应下来,且一句别的都不问。

没过多大会儿,老徐的电话来了。说据可靠情报,小兰最近是傍上了一个老街串子,就是那种看似成天谈着大生意,其实却既没赚钱的项目,手头也没多少闲钱,说不定还欠一屁股债的主儿,而且还有家有口,肯定不会为小兰离婚,就算把他这烂家给搅散了,也落不下什么便宜。但俩人却总一起出入于各类蹭饭场所,俨然已不在意江湖看法。不知是小兰真傻,还是另有什么好处。

老周沉吟道:“我倒是听说,小兰现在不是正帮个夜总会管小姐吗?”

老徐道:“是,其实她就是成了半个坐台的,除了不明码实价出台之外,只要客人招呼,也是什么都干。哦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那老街串子好像跟那夜总会老板是什么亲戚关系,大概就是他把小兰给介绍过去的,也算个企业中层管理人员了。”

老周感慨道:“人这叫有水平。你说那些******矿主,娶六个八个老婆的,那不算本事,拿钱砸呗。可人这老街串子,没钱能绑住女的,还能让女的死心塌地,不在乎外人说长道短,这是咱哥们儿怎么也达不到的境界。”

老徐马上随着连声欷歔:“是啊是啊。不过四哥你还行,我看就算你一分钱不掏,不是说你真没钱啊四哥,是说你就算不靠钱砸,我看你身边也得堵个人山人海,要想扒拉开,怎么也得整出一条血路才行。”

老周哈哈大笑。哲人说过,人与人之间相互吹捧总比相互诽谤要好。

总算有了点心情,便找出那个老马的快递,埋头研究起来。不过看了一会,似乎并没感到有何超常之处,反倒有点怀疑这会不会是个那种骗取保函之类的投资圈套。这么一想,便又随手丢到了书架上。

老周又去了趟北京,距离上次的夜半抽风半途而废,已有快一个月。

时间也快到年底了,京城街头到处张挂着与圣诞有关的广告及装饰,充分体现着商家的叵测用心。

再跟翟秘书联系,人家嘴上倒是客气,但实质性进展却谈不到。毕竟错过一次机会后,再碰就难了,唯一办法就是:等等看吧。

那就只能等等看。谁让你当初脑子进水,神经短路呢。

新项目倒是进展神速,各路衙门口跑起来一路顺风。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以往那么多自己充分重视的项目,还从没这么得心应手过呢。

不过老周并不飘飘然,一是大头还在后边,二是多年摔打给他养成了一种习惯,越是过于顺利的时候,越会令他有种事情不正常的预感。咱是小地方来的乡下人啊,凭什么能在京城里办事如此么顺溜?不合理嘛。难道那些常年蛰伏于京城的枭雄大鳄们都改吃素了?咱原本只习惯喝口汤,忽然有人将整道的大菜都端到跟前,那绝对会吃不进,咽不下,化不掉,排不出。

于是他在北京踏踏实实地住下来,每天将新项目的后续工作铺垫个没完。这也是一个老手的风范,要换成别人,早颠颠地跑回去表功了。结果呢,给老板的第一感自然是没的说,但也就为其养成了一种较高的心理期望值。殊不知万事开头易,越是外行,初上手一项新业务时,越容易在稍加熟悉后便形成“不过如此”的想法。结果,待后面的种种意想不到接踵而至时,不光会令你自己狼狈不堪,身后那些曾对你予以过高期待者,也会发出足以将你羞死的深刻叹息。

老周偶尔也到郑姐那儿去聊聊。郑姐还是成天忙得脚不沾地,骂起老公来依旧那么不忌口。而且在工作上还不拿老周当外人,居然要求他帮忙跑一趟广州,“你看你大姐手头实在是没人啊。”老周暗笑,心想你没人就该拿我当小卒使唤啊?我好歹也是在一方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一到京城,就堕落到业务员级别了。郑姐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忙又好言抚慰道,建龙你可别多心啊,要说起来呢,大姐这的确是委屈你了,看在咱们常年合作的分上,这回你就别跟大姐计较好不好?咱这么着,我让胖主任啊,也陪你一块去,一路上让他当你马弁,有什么需要的,你就可劲使唤他,千万甭客气。你只管办那最关键的事,这方面他就实在不成了,北京人你别看嘴上都挺能说,一到基层里公起关来,非掉链子不可。那什么,一路上的吃住,咱都按最高级别,顺便把你洗浴桑拿的费用我也都给你包了,男人嘛,大姐都理解。

说得老周恨不能气绝倒地,心想你们这些人算是吃透我了,就知道我最受不了别人对我好。剩下的唯一愿望就是求你别再说了,我去还不行吗?

不过老周还是给自己缓出两天来。郑姐也理解,说今天明天不就是两天吗?我给你们订好明下午的飞机,正好你晚上赶到羊城过圣诞。

其实老周原来倒有个打算,圣诞一定要飞趟长沙,去陪李芸过,这下算是彻底泡汤。而且说白了,郑姐之所以敢有恃无恐给他派活,本质上还是惦记着让老周还她人情的意思。中国人一年到头,可不就活个心照不宣嘛。那些云山雾罩的义气话,无非都是些人性化包装罢了。

晚上,在跟李芸的通话中,继续听她汇报那个纪先生的最新举动。

第二次吃饭时,纪先生问到了李芸的个人问题。她淡淡地说,分开了。纪先生也就淡淡地说,那好,这个圣诞就我们一起过吧,我来选地方。

老周同样把口气保持在尽量淡淡的状态,问她:“你答应了吗?”

她说:“没有啊,我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不就可以躲开吗?哎呀,你别多想了哥哥,我们吃饭的时间很短,也没说更多别的,主要还是谈他的房子。关于圣诞是唯一跟房子无关的话题,这不就告诉你了吗?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呀。”

老周苦笑。随后道:“我本来是想明晚到长沙看你的,现在看,先要飞趟广州,那就缓两天再见面吧。”

李芸道:“是啊,我们都是不拘俗礼的人,又何必在意这些形式呢。”

俩人又聊了点别的,就挂了电话。如今通起话来,似乎已更像老夫老妻,至少是没了短信里的那种激情。

至于她那个前同居男友,好像是见过一面后便再没出现。这听上去似乎有点不合常理,至少,从那男方的角度讲,从前的女朋友,即便算是分过手了,也是以平和优雅的姿态,怎么小半年不见,突然有缘重逢后,竟连叙叙旧的兴致都没有呢?这完全不符合作为男人的惯常心理嘛。

为此,老周很替那位想了半天理由。

可能一,是又有新人了。但哪个男人会因为有了新人,就能做到跟旧人完全绝缘?换在女人身上兴许容易做到,但在男人辞典里,这绝对不构成合理的因果关系吧?

可能二,是俩人当初分手时的气氛不是李芸说的那么和平,而是较为惨烈。但她说过许多的那些对方性格特征总该没错吧?那么这样的俩人,也完全不可能往死里掐呀。

可能三,是俩人已开始恢复了电话联系,甚至不断见面,但李芸却不愿说。不过这种情形,若搁在别人身上或许没准,然而李芸有必要这么做吗?她会若无其事地在老周这儿连撒谎带表演吗?不能想象。作为一个自视清高的女子,才不会伪装自己以求迎合什么人呢。

那么,想来想去,老周能得出的最合理解释,还就是:大家都挺忙吧。那位也忙,性子又蔫,既然李芸当初选择了分开,他也就不再奢望了。

大概如此。

晚上躺在宾馆里无聊,老周又拨苏睿的电话。

潜意识里,她跟那些欢场上的女人们还是有区别的。所以,倘若她真的盛情依旧,说不定,老周还会拍马杀到。都是这些天素得太狠了,哪是人过的日子。

但,手机却没人接。

老周再拨她办公室,还是没人接。又找出她沈阳的电话,拨过去,更是干脆关机。

老周纳闷了。也怪啊,怎么自己这两次来,都刚好碰不到她呢?

想得焦躁,干脆打开电脑,接上宾馆的宽带,找到她那个公司的网站,然后按网站上的电话打过去。

果然有值班的,因为那是个搞互动游戏性质的网站,需要有网管随时维持秩序。只听一个困倦的男孩声音道:“喂,您干吗呀?“

老周道:“你们老板不是苏睿女士吗?我有急事要跟她联系,可她电话不开机,你知道怎么能找到她吗?”

男孩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平常都是苏总有事找我们,我们从来就找不到她,她的电话号码一概都不清楚,您还是另想办法吧,拜拜了您哪。”

说罢便撂了电话。

嘿!老周吸了半天凉气。玩个神出鬼没,这叫什么路子?

那就睡吧,伴着梦中的小芸入眠。

万米高空的机舱里,老周面无表情地坐着,身边还有个始终一脸谄媚、一口一个周总的胖主任。

偶尔偏下脑袋,看看窗外,老周不由地想,这航线只需一歪,可就飞到长沙去了。人在虚无缥缈间,忽然会觉得世上的种种可能,实现起来都是那么的容易。

但飞机可是实实在在的,丝毫不缥缈,也不会随便转向。两小时后,他们的降落地分明还是,广州。

此后两天里,胖主任始终尾随在老周身后,调动北京人的嘴皮子传统优势,极尽吹拉弹唱之能事,都快把老周给捧成一朵花儿了。他显然深知,自己能来广州公费这么一把,完全是老板郑姐看在调遣了老周的份上,派出个下手,以撑足老周的面子。但这下手当得可太值了,一来老周根本不是真正的上司,凡事还都客客气气的,两杯酒碰过,基本就完全平级了;二来他根本就毫无任何责任,只需把老周陪好,消费好,顺便带回点点资料,就没他什么事了;三来嘛,既然要让老周消费好,那就没有不陪着同富贵的道理,又都是男人,无论大餐还是桑拿,自然全都是双份。嗨,这活干的,让他管老周叫声爹都成。

来广州的使命,简单说,就是“找个人”。但这种找“人”的活,除非郑姐亲自出马,否则,还真就惟有老周才能出面办理。要不然,郑姐怎么也不会以如此奢侈的力度,纵容胖主任来陪老周一路恣意挥霍。

老周带着胖主任按约好的去处,出入某神秘宅地。也别说,身边多个人,还就是能衬出点派头。老周想起一个北京听来的段子,说有一边远小县某局的科长,到国家部委办事,身后居然还跟一小厮做随从。每当见到一名部委办事人员,便会在客套握手之余,略一示意,身后小厮便手捧科长的名片代为献上,令部委人员哭笑不得。如今,老周这倒是一个县城人外出办事,身后带个京城人做随从了。看来,一个成熟的北京人,不光会吹牛,还能屈能伸呢。

回到住处,酒饭之余,胖主任毫不犹豫就带他直奔酒店桑拿。

但令胖主任奇怪的是,洗浴完毕,老周只是做了个足疗,却不打算继续找小姐,而只是示意他随意,自己兄弟千万别客气。

胖主任不免无比尴尬。再怎么说,也不能主角不动手,自己这配角肆意横行啊。何况你老周这等江湖大贼,要敢说自己不找小姐,恐怕鬼都不信吧。是不是再往下该说你河边站了二十年下来,都愣是没湿鞋呀?

但这意思又不知该怎么表达才好,老周显然也看出了他这份遭罪,只好更费劲地解释说,自己最近啊,做了个身体检查,大夫说,最好在这方面节制一点,呵呵,没别的意思,胖主任你随便,咱兄弟间确实没别人。

胖主任同样呵呵一笑,说这还不都是为你考虑吗,我这岁数了,就更没那心思了。那好,咱出去找个夜总会看会儿圣诞演出,然后再吃夜宵去得了。

老周实在没法再拒绝,否则就太不通情理了。

深夜,回到房间里,老周拨通李芸的电话。

“喂,去哪儿玩了?过得开心吗?”老周问。

“不开心。”李芸郁郁地说,“看着别人那么高兴,才意识到你是多么遥远。”

老周有点急:“我明天晚上就飞到你那儿去,好不好?”

李芸似乎并无过分的激动:“你要来就来喽。但来过之后,还不是要离开。”

老周有点黔驴技穷了:“等我们见了面,再把一切都好好商量嘛。”

她不吱声。

“晚上都干了什么呀?”老周换个话题。心里有话又不便直接问,以免显得自己小气。

“跟纪先生,还有他一大帮朋友们,一起去了郊外的一个游乐城。”李芸倒直言不讳。

老周不知该说什么好。停了一会儿,才道:“李芸,我想你也该明白,那个纪先生对你是什么用心。当然我知道你的心理很单纯,但男人的想法,却往往会很复杂的……”

“可我见不到你呀。你要是在长沙,无论多晚,我只要想你了,都会跑到你那里去。但你距离我实在是太远了。”李芸的声音并不高,但分明又是在嘶喊。

她居然也会发作。老周一时倍感意外。

无力的放下电话。

晚上睡不着,全是怪梦。

想起方才在夜总会看的演出里,有个节目是,一个摇滚歌手,抱把吉他,先狂弹五分钟,一句不唱。胖主任在旁边解释说,这是首老歌,我们北京老崔的,一共三句词,全留在最后一分钟里。

最后,歌手终于开唱了。

一颗流弹打中我胸膛

刹那间往事涌在我心上

哦,最后一枪

恍惚中,老周脑子里全是此起彼伏的“最后一枪……最后一枪……最后一枪……最后一枪……”

次日下午,宾馆大堂。老周与胖主任手牵拉杆箱,走出电梯。胖主任到前台办理退房手续,老周坐到沙发上打起电话。

“喂,我一小时后就要登机了,大约,过三小时,我们在机场见面好不好?”老周对电话里的李芸道。

“啊,你什么时候买的票?”那边的李芸好像有些讶异。

“今天早晨呀,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哦,你,你,哎呀,你还是先别来吧。”她居然抛出了这么一句。

“嗯,怎么了?”老周勉强保持着神色如常,因为胖主任已等在了身边。

“你也挺……忙的。”她吞吞吐吐。

“你有什么事就告诉我,没关系,我什么都见过,不会受不了,也不会怪你的。”老周平静地说。

“反正,你先把票退掉吧,回头我们再慢慢说好不好?”

老周叹口气:“你要不说,我就不退票,先飞过去见到你再说。”

“那,”她仿佛一赌气,“你来了我也不见你,反正你又不知道我住的地方。”

老周沉吟片刻:“好吧,我先退票,你也安静一会儿,我们晚上等你下班后,再电话里好好谈吧。”

“那好吧。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今天心情不太好,你可别有什么不开心呀。”阻拦成功的她,又来了这么一句。

老周无奈地应付道:“嗯,好,等你下班后再说。”

抬头看着胖主任道:“胖哥,不好意思,先把我的机票退了吧。你先回去,我等会儿再说。”

胖主任马上说:“周总,这你就是拿哥哥当外人了,我怎么能留下你,一个人先走呢?咱这么办,长沙,你是彻底不去了,还是愿意改签另一班?”

老周摇头说:“你先退吧,就是改签,也不知啥时候呢。”

“那好,现在就去给你退,我改签成明天的,你再想去哪儿,咱马上办。今晚上我也不走了,起码陪周总您喝两杯,这是不会被拒绝的吧?”胖主任可逮着表白的机会了,满脸的义薄云天。

老周跟胖主任再次身披浴衣,躺回到桑拿大厅里。老周神色间既似孤傲又似凄苦。

他冲领班一抬手,领班马上明白,跑过来做出这边请的手势。老周起身便走,胖主任更不怠慢,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样子,很低调地随在后面。

一路过道里便有排列成行的小姐,低胸短裙,肉香四溢,在青春和脂粉的包装下笑脸相迎。最后来到一个大房间,嗯,基本可以用乳山肉海来描绘吧。比老周熟悉的海伦大酒店的手笔可大多了,几乎可以说是,令人有一望无际之感。这酒店作为广州这种牛城的牛店,显然不会是零星小姐对客人进行随机骚扰的那等小家子气,而是以此种量贩式卖场的规模尽人挑选。

老周示意胖主任先来。胖主任待要客气,见老周的样子既真诚又坚决,便讪笑着挑了个新疆打扮的,颇富异国风味,胸前仿佛有俩大面包在剧烈荡漾。看来这老胖也是从早年的苦日子里熬过来的。

老周来回看了好几眼,最后指了指一个面目较平常,却也没什么脂粉气的小姐。可以想见那小姐该有何等的意外之喜。

来到房间里,一问小姐,来自湖南。近处细看相貌,会发觉她其实长得很素雅,脸上洋溢的依旧是天真表情,还有点像演潘金莲的那个台湾女演员。只是由于妆化得淡了,在外面的昏暗灯光下才显得不太起眼。

“看来我还是有眼光的。”老周轻抚着小姐的肩膀说。小姐不好意思地一笑。

想起曾与老马达成过共识:有些小姐其实很有着不俗的气质,而有些市面上的女人却很像贪婪、奸猾的妈咪。

小姐很敬业,过程中的每个环节都运作得十分到位。

老周紧皱眉头,微微呻吟着。在他思想上对小姐们的看法比较矛盾,既需要她们变化多端,又对她们言行的职业化十分反感。当然最后想想还是自己可笑,把她们当成什么了?

完事后俩人又聊了会儿天。这小姐虽然看着还不算大,却已经嫁过人生过孩子了,这倒让老周有点没想到。大概是见多了老大不嫁的女人,似乎都忘了小小年纪的女孩也能合法嫁人。小姐说,她们乡下的女孩过门都早,然后就跑到社会上来挣钱。

从时间来看,一个钟还不满。小姐便开始给老周做起了按摩。老周则将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然后又拨通了李芸的电话。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嗯,好吧。”李芸期期艾艾地说。“今天,我还是答应他了。”

老周轻叹一声:“也好,只要是你的选择,我都没什么好说的。”

“哥哥你一定不要想得太多,我这个人吧,其实最怕麻烦了,一想到我们间的千山万水,就简直没法再想下去。而且,我们无论追求什么东西,最终都是为了让自己能生活得好,你说对吧?”

“没错。”老周将微笑带到了声音里,“我还是该祝福你,毕竟,他在各方面也都符合现代男人的各方面要求。而且,我想为了你这样一个有价值的女人,他肯定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办好离婚手续……”

“谁呀?哥哥你想哪儿去了?”李芸忽然大叫。

“嗯?我说纪先生啊,你这些天不是一直都跟他在一起吗?”老周道。

“哪儿啊,我说的以前那个没办手续的老公!”

老周呼一下坐了起来,把身边正揉按他的小姐吓了一跳。

“你是说,你又跟他破镜重圆了?”老周惊叫。

“就算是吧。”她居然还有些羞涩。

老周直吸冷气,不知该说什么好:“可这些天,你跟他,不是没怎么见面,而纪先生却成天缠着你吗?”

“我怎么会答应一个已婚的男人呢,所以我一直就跟你说,不会和纪先生有事的。我确实没骗你吧?”都这时候她还忘不了卖乖。

“可你也说,跟以前这个,就偶然碰面了一次呀。”

“是啊,在今天之前是这样。”李芸道,“可他今天上午又来找我了。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带我去看了一所房子,是我们在一起时他就悄悄买好的,但一直没告诉我。这半年来他一直在对房子进行装修并透气,现在已经完全可以入住了。他选的户型和位置都很好,装修也无可挑剔,让我这个卖房子的都说不出什么来。”

老周成了哑巴。

世上还真有这样的男人,一声不响,偏就能撂倒一个最擅玩弄语言的女人。这又何止是一物降一物的功力,人家那绝对就是为李芸而生的。

老周反倒没有了任何牵挂、妒忌、懊恼乃至羞愤,他甚至开始佩服那个远方的同情兄。何等的境界!当初认定了一个人,便任凭对方想干啥就干啥,自己只管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实可谓最无言便是最雄辩。什么“只有钻石才能切割钻石”,这类说法都他妈见鬼去吧。好好一颗钻石,为什么要切割它呢?应该是,只有最柔若无物的丝绒,才能包容、收留、呵护、收存那至坚至锐、璀璨珍稀的名钻。

老周想得犹如醍醐灌顶,且把自己感慨得几欲东抓西挠。身旁的小姐也停住了手,很奇怪地看着他。

离开洗浴中心,老周与胖主任来到餐厅。这回真该好好补补了。俩人转眼还成了亲密无间的战友(都一同战斗过了嘛),这是何等坦诚与共的情谊!

推杯换盏间,胖主任也来了真性情,拍着胸膛对老周承诺说:“周总,往后再来北京,想玩了,就跟我单联系,哥哥保证带你去服务最好,还最不宰人的地方。”

老周不语,只是喝酒。

胖主任不介意,自己找话说:“周总啊,今儿您肯定是碰上了什么事。但您不想说,我也不想知道。我就想跟您说这么一句话,大俗套的仨字,想!开!点!您听我解释啊,哥哥我虽然没您能力强,素质高,但在北京见的事可不少。我的体会呀,这一人若是到了非得强求一样东西的时候,很可能失去的就更多。比如好些京漂,为进北京,付出什么都成,折腾得身心交瘁,但即便如愿了,就幸福吗?有的第三者,比如一女的啊,为得到一男的,什么别的都可以不要,但她最终就快乐吗?还有那种男的,一辈子什么事都迁就媳妇儿,那真叫一忍辱偷生,当然自个儿都管这叫所谓的爱情。但到头来呢,女的却把他看得一钱不值,一有机会还给他弄顶绿的戴,这还爱情吗?呵呵,老话管这叫情深不寿,强极则辱,细想想还真有道理,您说是不是。来,喝,周总,哥哥我这儿纯属瞎说啊。”

老周似听非听,脑海里又仿佛响起了昨晚听到的歌声:最后一枪……

原来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枪。从背后的青春岁月中射来的最后一枪。

“我已无话可说,因为爱已成错。

“感谢你节日般的恩典,一个月来的幸福不可再得。

“那时花开。那时红尘万丈。那时的空中飘满了我丧心病狂的爱情。

“纵然往事如歌,毕竟爱已成错。

“而在我心底,有些积累的伤口,你始终无法看到。那些伤口里面,有一个是你。那是时光给我的惩罚。让我每每想起,就会平静地接受一些生活的不公。

“一切不会重来,终归爱已成错。

“夜已退去,它并没有伸出柔软的手,轻抚我因时光的流逝而生出的无限伤感。夜晚只是无意走过身边的一个时间,铺开一面沉默的背景,任我们的叹息落在空旷里,仿佛一本记录着过去的日记。打开,阅读,沉思,关闭。日记里的故事点点远去,我们的年华渐渐枯萎。

“当爱已成错。”

老周收到这条长长的短信时,已是深夜。可见世上并非只有他睡不着。

但他看得很麻木。

次日中午,北山,饭馆里。老周与老马对坐,如同以往的无数次对坐一样。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早走一步的老马,如今仿佛已成哲人。

老周则似已对说什么都觉多余。不知他这种寡言状态能持续多久。

“你瞧咱哥俩,一个哭着喊着找才女,一个死乞白赖直奔绿色小姐,结果,全都落个竹篮打水呀。”老马又说。

老周忽然一乐:“尽管,前一阵,我看你是口味庸俗,你看我更是纯属装孙子,到头来才发现,敢情同病相怜。”

老马狂笑。二人干杯。

“我也告诉你一句话吧,是这些天忽然想明白的,咱们俩人共勉。”老马慢条斯理地说,“你说,你为什么,总要全面彻底地占有人家呢?”

老周瞅着他,少顷慢吞吞地说:“那是一种责任感的体现啊。”

老马微笑:“回去多琢磨琢磨吧。把这点想开了,你的烦恼也就没有了。”

老周低下头:“一时还是有点想不开。你是体会不到,成天看着她那些优美到极点的短信,会是什么心情。”

“最美的东西就不太真实了。”老马不紧不慢地说道。

老周抬头剜了他一眼。

老马赶紧躲开他那要吃人似的目光。

“可一个头天还完全是纯精神层面的人,一转眼,面对一所房子,就当场被撂倒了。这你觉着能讲得通吗?”老周还是纳闷。

“乍听起来,是挺突然,甚至我想,连她自己都会想不通。”老马道,“但我想本质上是这样,你也别觉得她当初就是彻底爱上了你,才能写出那么漂亮的文字。”

老周瞅着他,无比困惑。

“她爱的只是她自己,这种女人叫做自爱自怜。弄点小文字,能不能感动别人是次要的,首先肯定把自己给感动了。你起到的作用,只是激发她灵感的一个道具而已。这么说你就想通了吧?”老马安详的神色里,似带有些许狰狞,“所以,当一所房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那就是一种现实生活的有力标志啊。她顿时明白自己该玩够了,打住吧。而你,也就完成了历史使命,该干吗干吗去吧。”

老周轻击桌面,怪笑不已。

“当然了,这不排除若干年后,你们若能重逢的话,可能还会上演一出感人的旧情复燃。”老马又乐呵呵地补上一句。

老周道:“你现在这种站在岸上看风景的感觉,很爽是吧?”

“首先该反思的当然还是我,打了一辈子雁,临了倒让雁给啄瞎了眼。”老马不好意思道,“你就说现在这些女的,个个是一天比一天霸道啊,还不都是让咱们这些男人给惯的!甚至连他妈小姐都敢吃醋,这你到哪讲理去?她一天换十个男的可以,你十天换一个女的都不行。”

老周附和道:“人小姐换男的那是工作需要,你换小姐当然就是禽兽不如。总之女人永远都能千方百计证明你的无耻。”

老马越说越来劲:“常言又道,无欲则刚。这无欲怎么理解呢?不是说你就没任何欲望了,那不可能,得道高僧都不可能。而是说呀,你要随遇而安,凡事顺其自然,不可强求。嗨,这话一说出来,又好像成了大俗套,好像是连文盲老头都会说的道理,可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想明白呢?即便想明白了,又有谁能不折不扣地照着做呢?千百年来,一代代人,永远都在重复着这种滑稽生活。先是无知,然后得到教训,然后想明白了,同时也就活得差不多了。然后又一代人诞生出来,依然如此。”

说着,他干脆找服务员要来纸笔,写下一行字,然后撕成一张纸条下来,递给老周,口称:“回去领会领会吧,菜根谭上说的。”

老周打眼一瞧,见上面写的是:听静夜之钟声,唤醒梦中之梦;观澄潭之月影,窥见身外之身。

遂点头道:“行,咱们都出家去吧。”

二人懒笑着分手。

回来后的一连好些天里,老周就没停下喝酒,似乎对其他什么事都没了兴致。甚至干脆将茶馆单间里也放上了红白啤黄各类酒水,见人进去就问:喝点什么?芝华士还是威士忌?

这天把老唐拉了过来。二人嫌喝得不尽兴,又把小青也叫进单间。小青先还看着满地酒瓶子皱眉道,看把我的茶馆给弄成什么地方了。但随即就挽袖上场,直奔白的而去,几杯就把老唐给干得直翻白眼。

老唐便说:“老板,咱们也别拼酒了,我给你出点主意,让你这茶馆兴隆一下吧。光照现在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生意清淡,对吧?我早看出来了,生意清淡哪。”边说着他还插空打个酒嗝。

老周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估计,你又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老唐无规律地拉着长音道:“哎,你还别看不起我这策划大师。咱们先分析下当今社会上的闲人啊,来你这喝茶的全是闲人吧?但你这茶馆里呢,少样东西。什么?电脑。你得让人能在这儿上网,那概念就不一样了。当然,网吧也能上,但那是什么乌烟瘴气的地方?从市场角度来看,一定有这样一个高档消费群体,他们会愿意来茶馆里,多花点钱,进行网上休闲。”

小青点头:“听上去有点道理。”

老唐更来了劲,摇头晃脑道:“你继续往下听啊。光上网,还不算一条龙服务。老周,你知道如今的网上交友都到什么程度了吧?这方面你肯定落后。本地聊天的网友们,基本都是开着摄像头,聊上一段,那边的女网友就开始脱,并且全身各处扒开,让你想看哪儿看哪儿,验证是不是真材实料。然后见面,往往还都是到女的那儿。天亮起来,不但不要钱,还管你顿早点,然后依依吻别,转身各奔前程。啧,这叫时代感!这叫潇洒!呵呵,当然了,不是所有网友都能有这种条件对不对?那么,你这茶馆,要是能提供出这种喝茶、上网、住宿的一揽子服务,那市场前景,可想而知了。”

小青嗔道:“你拉倒吧,胡扯什么呀。那我这茶馆成什么地方了?再过两天,要是那种上网都找不到网友的,是不是我还该给他们提供小姐呀?”

老周在旁只管笑。

小青又说:“其实你再怎么说女网友会怎么怎么脱,我也不相信世上的女人会比男人更开放。”

老唐问:“你的意思是,愿意开放的男人总数,一定会比同样的女人总数多,对吧?”

小青道:“当然了,这还用问吗!你随便打听打听,到处乱搞的坏男人肯定比坏女人多了。”

“哈哈,”老唐抚掌而笑,“我想你肯定还同意这样一种见解,就是坏男人一定会到处乱搞,而坏女人却往往会有很大的被男人哄骗的成分,因此,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只会找一个坏男人。对吧?”

“嗯,差不多吧,女人基本都死心眼,至少不会同时跟好多个男人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

“那好,我们就来推断一下啊。”老唐一本正经地说,“首先,被坏男人找上的,肯定是坏女人。其次,一个坏男人,在一个固定时期内,往往可以找到许多个坏女人。再次,一个坏女人,在一个固定时期内,往往却只是固定着少数的、多半只是一个的坏男人。那么,你说,这世上究竟是坏男人多呢,还是坏女人多呢?嗯?”

小青张口结舌,继而便连自己也忍俊不禁地笑了:“你真是个头号无赖。”

老唐仍在那儿满脸无辜地期待着:“你倒是指教我呀?我是真想不明白呀大姐。”

深夜,街头烧烤摊。老周跟老唐换到这儿来继续喝。

“老唐,我一直觉着啊,你其实是个挺聪明的人,要是办事再认真点,应该能干出点什么。”老周道,顺便又找补一句,“我这么说你可别介意啊。”

“嗨,咱俩,你随便说,我会介意个屁呀。”老唐手抡肉串在半空直划拉,“不过,如果你不是故意地羞臊我,而是真不明白的话,那我就告诉你这么一点,在我们这社会上,那种仅有点小聪明的人,其实就最傻!为什么?他不沉着,不稳重,他遇事爱发表意见,因为他以为自己思路超前,他******技痒难忍!”

说着他哈哈狂笑起来,当然笑声里苦涩万分。

老周先是跟着轻笑,但过会儿想想又笑,且越想越笑得厉害。

“所以就我这样的,老他妈技痒难忍,你想能混好了吗?只能说,官场就不是给我这种人准备的,那我除了破罐子破摔,还干得了别的吗?”老唐又说。

老周是实在没法宽慰他了,只能一再干杯。

接着,老唐又将自己这种性格缺陷所导致的家庭破裂全过程,也大致反思了一回。尽管,他的事老周以前也了解一些,但听当事人亲口描述,还是别有感触。

老唐跟前妻曾是中学同学。早年的老唐才思敏捷,玉树临风,拿下个把多年仰慕自己的女同窗,自是不在话下。当然更准确说,是前妻主动追他,经一番技压群芳的PK后,才将他顺利拿下的。

婚后却发现,原来前妻竟是个“事业型”女人,就是自己很想干一番事业(能不能干成自当别论),起码也要求老公必须干出点大成就来的那种疑似女强人。

婚后初期,老婆总在外面天天忙,回家后一看老唐的闲在模样,自然就怎么都觉不顺眼。尤其想到许多当年成绩悲惨、连中专都考不上的同学,如今却都已相继飞黄腾达,对她就更是日渐难忍的刺激。她开始确信自己是瞎了眼,这姓唐的不但误了自己终身,同时也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这种羞辱感,在她歇产假的空闲日子里,越发疯狂,终于到达了不破不立的状态。

那时住房拥挤,老唐晚上还跟她挤在一张床上。有天晚上,老唐睡不着觉,便爬起来悄悄拧亮床边书桌上的台灯,翻开本闲书看。不一会儿,老婆睁开眼睛,开始了对他的第一次长篇分析和批判。

她说得层次分明,绵长细密,显然已酝酿了很久的腹稿。她说得痛心疾首,失望至极,将他的生涯很简单就看到了尽头。她对人生有了更深的领悟,感到学生时代所看重的东西是何等浅薄。她对情感更有了全新的看法,觉得纯粹言情式的选择是多么荒谬。她做了母亲更感到生命的博大厚重,认为有许多事情需要全力去做。她到了社会上才感到读书时代的无聊,而仅仅满足于了解多少专业常识,更是低能得可怕。

她一直轻声说着,大约有两个多小时。

老唐坐在床边,像睡着了一样,始终一声不吭。后来老婆不说了,他还给她端了一杯水。

再后来,尽管老婆的生意并未越做越大,但对老唐无能猥琐形象的认识定位却从未改观,对他不定期的长篇训话类教育,也越发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伴着她长达十数年的勉励和鞭策,孩子上了中学,不太用多费心照看了。俩人终于离了婚。跟老周比起来,只是观念上的差异,认为无须等到孩子中学毕业,就可以不受父母离婚的影响了。

此后可以想见,老唐也就彻底松弛了自己。

喝到后半夜,俩人才起身,沿路摇晃着走。对驶过并停在身边的出租车一律摆手轰开,走不多远就解开裤带撒泡尿。

月色清冷,灯火阑珊。

尽管是从小长大的地方,但身边环境早变得面目全非。老周竭力回忆着眼前三十年的模样,也像在追忆自己生命里的沧海桑田。

他想起上中学的时候,每个晚上都会梦见那个二胡女孩,梦见她洁净的衣着,光亮的脑门,丝毫不乱的头发,并终于导致在一个深夜里,平生的初次梦遗喷礴而出。那也带给了自己不亚于一次精神大地震般的感受。

到了夏天,便开始注意班里女生的前胸。不过那时的女孩发育好像都晚,只有少数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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