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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最后一枪

北山火车站出站口。老周远远就捕捉到了一个轻盈的小湘女身影。很快她也看到了老周,遂娇娇地一摆手,老周心头顿时一片大雨。

老周伸手过去,她也不客套,把手里不多的行李递给了他。随后老周引她走向停车场。她很听话,一直跟着,直到坐进车里,才问道:

“你知道我要到哪儿去呀?”

老周道:“不管到哪儿,总要先住下吧?”

李芸道:“我原来跟人合租的地方还可以住的呀。”

老周道:“那不太委屈你了吗?放心,我给你单独订好的房间。何况,就凭上次的经历,你也完全该信得过我。”

李芸抿嘴一笑,素面上有种糯米般的甜味。

老周奇怪,上次喝酒的时候,怎么就没注意到她这些另类的味道。当时眼里只是个寡言少语的小漂,印象中她五官方面无非端正而已,且远未端正到出彩儿的地步。这些天想见到她,更多也只是由于二胡及古诗的缘故,从某种程度上讲,大概比较类似于渴望拜会一位才艺俱佳的风尘女子。但此刻令他意外的,却是她容光焕发的气色,看上去真是要熟有熟,要嫩有嫩,要气质有气质,要单纯有单纯。

仔细想,该是相由心生。既然她的内心天地那么丰盈,如今心情好了,自然样子也就赏心悦目了吧。

车子停在一家星级酒店楼前,俩人下车。老周拎着李芸的行李,引她走向电梯。

打开门,是间套房。外间有沙发茶几,里间是两张床。李芸不由哇了一声,轻声道:“你要干吗呀?”

老周不说话,放下行李,开始泡茶。李芸搓搓手道:“我先去下洗手间。”

几分钟后,她双手摸着刚洗过的脸走出来。见茶几上多了一个长条的黑盒子。她先是愣了片刻,继而尖叫:

“啊——”

那是个装二胡的盒子。

她傻傻地看着老周,只会说:“你干吗呀?”

“没什么,不是说过见面你要为我演奏一曲吗?我想你肯定不会随身带着乐器。”老周道。

“可我都好多年没碰过了。”她脸上转而有些沮丧。

“没关系,你随便拉点什么都行。”老周道。

她轻轻走过去,双手小心翼翼地抚过盒面,慢慢打开。“这架二胡一定好贵的。”她说。

“我不懂嘛,所以就买好一点的。”老周说。

她将二胡竖起在腿上,琴弓放下摆平,右手间忽然有个似抖似晃的动作。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周,看着不由会心一笑,明白那是一种沉睡的灵性无端被唤醒时,所生出的本能战栗。

李芸将眼帘缓缓抬起,望过来,仿佛两潭遥远的湖水。

琴声响起。

《二泉映月》。

但李芸只拉了一个片段,就无奈地放下二胡,说其余的记不得了。

老周轻轻点头。

“以前我们老师说过,二胡这乐器太大,它一响,别人就显不出来了。”李芸说,“所以,驾驭它会有一定的压力。我果然就驾驭不了它,这些年都告别了。”

“你是小时候学的吗?”老周问。

“我上完了我们当地的艺校,学的一直是二胡。”她说,“但毕业后没法找工作,就到处流浪,什么都干。没承想说漏了嘴,让你知道了,居然会特意买架二胡来刺激我。”

她边说边无奈地笑,转而又问老周:“你也告诉我,为什么爱听二胡?不会是里面有个伤感的故事吧?”

老周低头看地毯:“是挺俗的。我小时候喜欢过一个有这方面专长的女孩,但一直都没机会告诉她。”

李芸怜惜地看着他:“完了?就没点什么情节吗?”

“没有。”老周摇头,“年轻时候傻,越喜欢就越没勇气开口,远远看她一眼腿就哆嗦。后来她也考上了大学,在我心目中就更成了完美的偶像,连信都不敢写一封。倒是曾经坐一天火车,到她学校去看了她一眼,看到的却是她已经有了男朋友。于是,就又坐一天火车返回自己学校。来回两天,就看一眼。”

“真想象不出来,你还有过那么笨拙的年龄。”李芸道。

“上次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在女性面前就是挺笨的。”老周平静地说,心中暗自佩服自己的无耻。

“上次,嗨,我也真傻。”李芸说,“后来才知道,娟儿跟你朋友原来是那种关系。当时她就是跟我说,有个熟人要请客,让我陪她做个伴。我正好没事干,就跟她去了。想不到一去就喝多了,一多还就跟你在一个房间里过了一夜。天哪,幸好在这里没人认识我,这要是在长沙,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啊。”

说着她苦笑不止。老周倒不随她笑,神色如常,似乎自己从未想到过其他可能。

这一天里,他们除了两次下楼吃饭,剩下的时间就一直在房间里聊。当然,手机绝对关闭。

关于她的前世今生,大致是这样:

她在家是最小的孩子,自幼冰雪聪明,不光文科功课好,理科也不差,只是自己的主要兴趣没在那上面而已。她跟别人最不同的就是,格外看重自己的兴趣。喜欢古诗词,就没白没黑去背,耽误了数学考试也在所不惜。喜欢二胡,就顶住全家的反对,一意孤行上了当地的艺校。要知道,那不过一个中专而已。但她会拿招生老师的话来回应全家,即“在我们学校经过严格训练后,才更有把握考上专业音乐学院”。

结果,音乐学院压根儿没戏。毕业之日,刚好来得及梦醒。

先在老家的一个机关办公室干了一阵收发,没有编制。

然后漂到长沙,在一家美容院打工,并结识了后来的老公。

老公是做外贸的,性情还算朴实单纯。请她吃饭时,见她不希望他多点菜,怕浪费,便说她跟其他女孩不同,于是开追。她也正需要个依靠,且小女生心态还不会想到对男性做太多横向比较,便答应了他。

导致最终分手的,也说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原因,无非一起生活之后,情趣方面的差异就显示了出来。他山区孩子出身,生活固然质朴无华,艺术品位方面竟也如此,音乐只听邓丽君,爱看所有肥皂剧。尽管读过大学,平日却从不翻书。可以想见,一个内外兼修的才女,在一名这样的须眉浊物面前,该怎样徒唤奈何。

结果,俩人也没怎么吵闹(他也不会吵闹啊),她一提出不愿继续过下去,就分开了。她为散心,便远远地跑到这边来开了家美容院,直到今天这样子。

老周听着听着,忽然心念一动,问道:“你是说,一提出就分开了,是很顺利就离了婚吗?”

李芸很迷惑地看着他,像听到一个天外来客的问题。旋即笑起来,极不好意思:“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其实我根本没跟他结婚呢。”

老周释然,也跟着笑道:“是我太古董了。”

“我是个很怕麻烦的人,觉得那无非就是一张纸,等将来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补的,他也就没强求。”李芸道。

老周道:“你看,原来你一直都没意识道,你始终都是单身,跟任何法律都没有牵绊。”

李芸开心地大笑。

“现在还跟他联系吗?”老周问。

“我们已经很久都没联系了。他是这样一个人,你不让他做什么,他就什么都不做。”李芸道,“现在我回到长沙,进了这公司,他半点都不知道。”

老周点头,若有所思。

晚上吃饭时,老周让她去点菜。她倒确实不会多点,却也好像全然搞不懂对虾与河虾、鲑鱼和鲤鱼的区别,横竖吃什么都无所谓。

点完后,她来到座位上,讲了这么件事。说前几天,有个买楼的客户非要请她吃饭,让她点菜时,她就随手指了一条看着挺好玩的鱼。结果结账时才知道,那鱼竟要价一千元。老周问,那客户有被宰的表情吗?她说,客户倒没什么,可我受不了啊,想来想去,便拿出五百块钱摆在桌上说了这样一句话……

老周等她下文,她却抿嘴卖起了关子。

“你再不讲,我要抽烟熏你了。”老周道。

她一笑,继续说:“我说的是,我不想买单。然后就跑掉了。”

老周又点头。

菜上来后,问她喝点什么酒,她却说不喝。老周奇怪,她上次喝了不少啊。她说主要就因为上次,所以才发誓,再不沾酒了,而且现在的地产公司里成天有饭局,要是传出去你能喝酒,那就没个不醉的日子。为此她已激怒了许多当面敬酒的男士,有人甚至直接就说,你不喝,不怕得罪我吗?而她就回答别人说……

说着竟又卖起了关子。

老周抓起桌上的烟缸做出欲砸她指头状,她才笑道:“我说,反正我已经得罪了无数的人,不怕再多得罪你一个了。”

老周道:“你是不是最近才发现,你在运用语言方面特别有天赋?”

李芸道:“是啊,以前做美容,用语言交流的机会不多。加上我从小就不喜欢刻意地迎合别人,一向都是想什么说什么,从未用心考虑过别人的反应。现在做上售楼这行,就要用心琢磨说出的每句话了,结果忽然发现,原来我最大的优势竟然在这里,我希望让谁高兴,他就能高兴。当然,我要是希望气谁,也能几句简单的话就把他气到预想的程度。”

老周道:“你太可怕了,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她笑。

“能举个例子吗?关于你售楼时如何讲话的。”老周道。

她想了想,说:“有一次,一对青年男女来买楼。女的看好一个单元了,男的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再看看吧,反正我们也不急,很快还有更好的楼盘起来呢。让他这么一说,女的也有点没主意了。这时候,要是你,会怎么说?”

老周皱眉道:“不太好办,往往只能靠热情、谦和的态度,以及后续的跟踪服务来打动客户吧。可要是一旦让客户跑掉了,再拉回来就难了。所以还是该毫不含糊,正面迎战。哦对了,你可以拿地产业的最大特征来做文章,就是地段,因为地段是不可复制的。”

李芸道:“差不多,可以算及格,但恐怕还有点刻板,没有形成强烈打动人心的效果。当时我说的是……”

老周这回不催她了,等她享受够亮宝前的满足感。

“我说,是啊先生,新的楼盘会不断产生,但这个地段的房子却是不会再有了。这就像世上每天都有美女诞生,但你却并没有错过您现在的爱人呀。”

老周双眼中光芒四射,两手不禁轻轻拍到一起,叹一声:“你太狠毒了。”

李芸笑靥如花。

晚饭后回到房间,李芸又拉了几首曲子,渐渐就都能记得完整了。还应老周要求,全篇背下了《长恨歌》与《琵琶行》,老周惟有连连叹息。

她不太问老周的过去。大概女人更关注男人的未来吧,至少老周遇到的女人,多数都这样。

时间很晚了。

她直起腰,问:“你打算睡哪儿?这沙发也还舒服吗?”说罢嫣然而笑。

老周道:“你觉得呢?忍心吗?又不是没在我面前睡得不省人事。”

她道:“那好,咱们就一人一张床吧。要不是看里面有两张床,我早就赶你走了。”

老周点头。先同意再说。

“来,躺一起聊聊好不好?反正一时也睡不着嘛。”

“哎哟,你好大方,不知道我是坐了多长时间的火车啊。”

“哦,对不起。难道你今天都是在强打精神面对着我吗?”

“那倒没有,反正我是该睡了就一定能睡着的。”

“好,那就让我们靠在一起,共同入梦吧。”

“哎,别得寸进尺啊,我可不是小孩子,那么容易哄。”

“我的理智限度,你又不是不了解。”

“哈哈,也别总拿那个晚上的事来标榜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提它了,好不好?”

“我没有跟你在一起的其他事例嘛。等过了今晚上,我就可以举新的例子了。”

“你笑死我了。那你就老老实实地靠在这儿吧。”

“哎,你睡觉不脱衣服啊?”

“不脱。”

“何苦呢,多余担心了吧,我会注意保持自身形象的。这样不利于充分休息,来,我来帮你吧。”

“快拿开手,否则我可要跑掉了,到街上另找地方住去。”

“好好好,我睡了。你听——哼——呼——”

天亮。老周从卫生间走出来,一脸坏笑,手里摊着个东西,来到李芸面前。李芸定睛一看,是枚扣子。

“你猜,它是在什么地方出现的?”老周道,“居然安静地躺在我内裤里。”

李芸轻笑,倒没有过多的羞涩或气恼,大概她看什么事情都很淡然吧。只听她用湖南话道:“里(你)怎么把我的扣子都拢(弄)掉了?”

老周道:“当时我也没怎么强迫你啊,主要是你自己挣掉的吧,扣子缝的也太松了。”

她并不伸手取回,只是一再笑道:“里怎么把我的扣子都拢掉了?”好像在调侃一个小孩子的顽皮。

老周道:“我去找服务员要针线,你再缝上吧。”

李芸道:“不用了,我还带着替换的衣服呢。”

老周道:“那你的意思是,留给我做个纪念?”

李芸道:“你看着办。这就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二个晚上,你原形毕露的最好证据。”

老周道:“我实在也没做什么呀,但它怎么会巧妙地走过那么一条曲折道路,来到我最隐秘的地方呢?我想,这应该看做是,由你身上发出的另一种真实信号。”

李芸笑:“我可一直没把你当成一个很随便的人啊。”

老周一时竟没法往下接。

李芸转而又道:“给你讲个故事吧。说有两个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人,欢天喜地来到一个树林里,想做一个游戏,扮演水果。俩人就爬到树上,其中一个扑通跳了下来,在地下乱跳乱滚,好像一枚水果落到树下了一样。但另一个却猫在树上一动不动。这个跳下来的就问,你怎么不跳啊?那个羞羞答答地说,我还没熟呢。”

老周不知该苦笑还是叹服。

这种充满嗲味的小段子,经她讲出来,居然让人有种不觉便随其回归天真的感受。

李芸接着一拍手,道:“好了。今天,你该放我去办我该办的事了吧?我可就请了三天假,一会儿还要买火车票,晚上上车,明天上午就赶回去了。”

老周心头瞬间有种刀刃划过般的冰凉。

“办事我陪你去。”他说,“然后给你订明天的机票,今天我们再聊一晚上。”

李芸玲珑的小脑袋轻轻歪动,看着他欲言又止。

以老周多年练就的情场素养,此刻顿如一头猎豹在风中嗅到了远方飘来的汗味,又如一名决斗的枪手瞬间捕捉到了对手眨眼的动作。他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买入信号。

他轻舒双臂,用一种无比诗意的动作节奏,将李芸拥入怀里。

只是吻了一会儿而已。

老周深知,无论从远期战略还是实战演练而言,目前都只宜低位建仓,而不宜过分追高。只有经过一再回探确认,才有可能迎来下一阶段的快速拉升。

不过,怀拥这个柔嫩如水的湘妹子,即便只是吻一会儿,也很享受了。

能感觉出,她在这方面明显不能算老到,但无疑也很欢快投入。

然后,老周适可而止,充分维护了自身形象。毕竟,一时还搞不清她是真的没这方面欲望,还是刻意在包装自己。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无论如何,目前都还不是强行拉涨停的时候。

一同出门。

有了老周的跟班服务,李芸的几件事自然办得空前高效,顺便还当真订了次日的飞机。但在付款时,她却没给老周机会,令老周颇为尴尬。

进而在登机时间上,俩人又讨价还价了一番。最终,又是她给了老周面子,订了快天黑时的一班。这就更让老周过意不去。

她只是噘着嘴假意嗔道:“再随便误上一会儿点,我到家就该半夜了。”

老周则叹道:“我从来没发现,有一种时间会这么宝贵。”

李芸道:“是啊,我在给客户推荐交通便利的房子时,也爱说这么一句话,世上最难赚的不是钱,而是时间。”

老周此时已来不及对她每句话都加以感慨。

没用一上午,手头事已全部搞定。

“下午干吗呢?还回去聊天吗?”李芸问。

老周轻叹一声:“你就要离开我们这儿了,以后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我带你看几个旅游景点吧,回去也好怀念怀念,别以为我们北方就全是荒山秃岭。”

李芸道:“我还真没玩过这儿的什么地方。”

于是买点吃的带上,老周驱车出城。

他们来到一处地下岩洞。

地面上远远看过来,这儿只是一片不太高的土丘而已。但几十年前,一个农民在打井时豁然捅开了一个大洞,方才发现,地下竟有一处雕琢了亿万年的鬼斧神工。这尤其在北方是极为罕见的。

头顶及身边到处是奇形怪状的钟乳石,脚下是哗哗的流水。当然,游人全是走在木栈道上。最后一段则是水上漂游,每俩人一个皮筏子,顺流而下,忽而急骤转弯,忽而上下跌宕。灯光也不是每段路上都有,在好多时候,给人一种茫茫洞穴滔滔暗流听天由命不知所终的感觉。前后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着的叫声,或惊恐,或宣泄,或得意,或绝望。

好容易水流平静下来,终点也就到了。筏子上的人陆续上岸,收拾劫后余生般的心情。尽管筏子设计得刚好能挡住浪花,但李芸身上还是湿了好些地方。

老周带她回到停车点,从后车厢拿出一套休闲运动服装,拉开车门对李芸说:“上去换上吧。”

李芸惊奇地问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说:“你去保险公司那会儿,我顺便逛了逛附近的超市。”

李芸来不及说别的,赶紧钻进车里。

再下车,神清气爽。李芸不禁酸兴大发,看着周围的山村道:“要是能一直生活在这里,也挺天然纯粹啊。”

不想老周却不买她的账,冷笑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会有什么天然纯粹。就像刚才的溶洞,你以为它是纯天然的吗?如果是,我们就根本无法进去游逛。首先,它需要破坏原来的洞穴环境,为游人铺上道路,一路装上照明。其次,那些流水也是经过了人工改造的,目前已完全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环流,刚好够皮筏子跑上一圈。还有,附近的村民们也早都不天然了,自从有了这个景点,他们就有了致富门路,随便一点小商品也敢漫天要价,绝不手软。如果你住在这里的话,可能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宰客专家。”

李芸不禁冲他摇头道:“你太不厚道了。”

老周扭过头,脸上竟充满伤感:“我不是愤世嫉俗,而是拿生活没办法。你看,我们在一起,也可以说是件很自然的事,但接下来等着我们的,难道不是天各一方吗?”

李芸扭头看别处,片刻后另挑一话头说起:“上次我一个好朋友的母亲去世了,她伤心得不像样子。我也就想,人活着是多么没意思,好时光总是那么短,而留给自己和别人的不开心,却总是要多少有多少。”

老周看着她,无限凄怆。

再次回到酒店。

上楼后,拿着门卡的李芸先来到房门前。她不急开门,忽然在较深的门洞里将身子转过来,乖巧地缩着肩膀,向随即赶过来的老周问道: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老周脑海里轰然一片热浪。他二话不说,紧紧搂住李芸,并随手拿过门卡,将房门嗒地打开。

李芸成了他怀里的一团绒球……

半小时后。沙发上,李芸躺在老周怀里。房内没有开灯。

“我发现一件事,”老周道,“你好像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甚至都没称呼过我。对客户不会也这样吧?”

“我暗藏于心的人,就从不喊出他的名字。”李芸幽幽道,“总觉得那名字,从心里弯弯绕绕出来,自己的心思多少有所尾随,一旦喊出名字,哪还有不走样的,那些复杂的心情难免不露出蛛丝马迹。”

她磁性的低音萦绕在深夜的房间里,老周好一会儿默不作声。

“我是真傻呀。”老周自顾道,“一年到头,就会吃吃喝喝,现在却不知该对你说点什么才好。”

李芸却又娓娓道来:“其实吧,一个总说自己傻的人,本身就很有推卸责任的嫌疑。因为他已经很傻了,别人还能怎么责怪他呢。”

老周已被她折磨得痛不欲生。

“明天以后,我们又该怎么办哪?”老周又叹道。

“你这么成功的男士,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即便是像我这样,或者超过我的,一定也有很多。”李芸道。

“就算是有人像你,但谁又能真的赶上甚至超过你呢?”老周道。

“那可不一定。”李芸陡然又来了精神,“当年卓别林参加模仿自己的比赛,却只得了第三名,因为在评委们看来,有两个人比他更像他。所以,也很可能会有那么一天,有一个比我更像我的人,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天哪,你饶了我吧。”老周道,“怎么每说句话,非得绕个大弯不可,累不累呀!”

“嘻嘻,气死你。”

……

两小时后。老周躺在床上,被窝里。他刚洗过澡。

卫生间里水声依旧响个不停,足有半小时了吧。为什么女人洗澡总要那么长时间呢?是由于自恋吗?

“把灯关掉吧。”传来娇娇的一声。

老周会意。嗒,室内转眼变得昏暗。

一个身影飞快地飘动过来,钻进被子里。

老周闭眼不动,似乎是想把眼前即将来临的感受,体会得更加充分一些……

但,又过半小时后的结局却是——

“真对不起,让你笑话了。”

“没关系,也许是我这些天来老给你设障碍,让你太紧张了吧。”

“我无法解释。因为这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

“我相信。从你一向的要求来看,能看出你是欲望很强烈的。”

“别说了。真是没想到会这样。先睡吧。”

“好的。你打呼噜我也不怕,我睡着了很乖的。”

深夜。老周起身悄悄来到外间。床上的李芸果然睡得很熟。

他倒在长沙发上,瞪眼看着窗外的夜色,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这个老江湖,怎么会在如此关键的地方掉了链子!

而且,身上还没带小药丸。以前都是跟双萍才用,且是出于跟常人不同的动机,所以平日出门时根本不考虑。可谁能想到,咱繁花走遍的老周,也会有力不从心的今天。

大概是太把她当成神仙姐姐了吧。从前还真没把哪个女的摆到佛的位置上供过。让一个大俗人跟神仙上床,那还能不歇菜!

于是动个了念头,想马上出门,找街上那种卖保健品的小店,搞点弹药来应急。

但刚要抬腿,立刻又停下。无耻!亵渎!脑海中纷纷跳出这些怒斥。你缺的又不是女人,而是一种生活,生活是能够催化的吗?

他长叹一声,拿出手机来打开。一天多没开了,不用说,来电来信都少不了。但看看也没太多新鲜的,何况,眼下这钟点也没法回。便又关上。

闭上眼,枕在沙发扶手上。想点事吧。或者,能这么睡过去也好。

下一步怎么办?这是一个横幅标语般的大句子。

只剩不到一白天了,天亮时一定就会谈到这个话题。

问题一,要不要她?

要,当然要,一定要。

问题二,怎么要?你去长沙,还是她来这边?

去长沙自然是不能考虑,大老爷们,怎么能到个生地方去从头再来?不堪设想!而她来这边呢,则又要分为,是去自己那西山,还是身边这北山。小地方似乎又委屈了她,那么,俩人一起来北山这个第三地?可以吗?不勉强吗?

唉,想想再说吧。

问题三,这事从整个来看,靠谱吗?会不会遭到老马之流的耻笑?就如自己鄙视他迷恋小兰一样。

这得看怎么说了,李芸怎么能跟小兰算一回事呢。

不过,所有人在鬼迷心窍的时候,不也都是觉得自己的理由跟其他人不一样吗?嗨,终究是想不到啊,咱老周也有走火入魔的今天。

如此想一会儿叹一会儿,不觉竟已天亮。

再起身回到里屋床前,见李芸犹自酣睡,且保持的仍是入睡时的姿势。老周掀起她身上的被子,看着她光润的身体,心里叹道,美玉。

顿时依旧执迷不悟地想道,就算啥都不做,每天光是这么看着也好。

老周又躺回床上,迷糊一会儿。

脑袋里飞沙走石,全身则继续虚弱无力。

想想颇觉自己可笑,且不无宽慰自己的成分:分明一件暂时不成功的小事,至于这么惶恐不安吗?莫非,这就是做男人的难处?反正没听说过,女人会为自己的干涩不畅而痛心。

忽而又觉这就是个大失败,承不承认都没用,初次的阴影太沉重了,倘若任其笼罩下去,再谈什么将来又有何意义?

于是,便又试图到李芸身上摸索,希望振起雄风。但稍一感觉自己,嗯,估计还是不行。

忽听李芸哧地笑出了声。

老周皱眉看她,见她果然睁开了眼,不是做梦。

“你昨晚没怎么睡吧?”她问。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一直睡得动都不动吗?”

她但笑不语。

“你笑什么?”老周问。

“我想起一句书上的话。”她说。

“什么话?”

她又不说了。老周着急,且不无气恼,便去挠她胳肢窝。她边躲边笑道,好好,我说我说。

她略一喘息,道:“有本书叫《霍乱时期的爱情》,书的最后,船长问那男主角:你认为我们这样瞎扯淡的来来去去可以继续到何时?男主角便说:永生永世。”

老周第一感是有些不解。

李芸继续笑道:“你不是没完没了地老碰我吗?”

老周彻底没了脾气。李芸却也不懂如何安慰人,只是偷笑不已。

真是一场霍乱。

早饭后,果然就谈到了关于将来的话题。

但让老周想不到的是,李芸提议的,居然是让他去长沙。

他一时语塞。

李芸的理由是,那边的生活环境比这边好多了,到处都是充满文化内涵的享受。自己在地产方面刚起步,目前看前景上佳,而这边的地产市场明显在规模上不如长沙,且据自己以前的了解,这边在对售楼人员的激励方面极为吝啬,往往认为好地段的楼盘本来就能卖得好,跟谁来卖没啥关系。最后,你老周去了那边也并非就没了用武之地,李芸的父亲教书一生,有好些学生都在省里各部门身居要职,李芸以往只是不愿去找他们而已,但到了老周这里,肯定便会发挥出巨大作用。何况像你所说的,你在这边的近些年,不也暂时没太大突破性的成果吗,说不定人挪活树挪死,一换地方,就从此时来运转了呢。

老周没词。

听起来,她的话也不能说没道理,只是具体到自己,却无论如何也无从想象。

他叹一声,打算暂时把这事放下。于是站起身,对李芸道:“街上去逛逛吧。机票也不让我买,好歹迎接了你一趟,总要送你点东西呀。”

李芸对此倒没啥异议,糯糯地笑笑,马上跳起来拢拢头发就走。她在这点上也跟别的女人不同,除了偶尔梳理几下头发外,几乎没任何妆扮工程。

老周不由想起了老马的那个原生态理论,此时细看李芸,见她尽管早不是小姑娘了,自己也在美容界混过一段,却从没在脸上进行过任何美化幌子下的破坏,连耳垂都完整得没点小坑。心下惟有再次叹息。

一小时后,他们遛跶在一处商业区的步行街上,手里各拿一盒饮料。

李芸聊起以前开美容院的事,说自己其实在服务顾客方面挺到位的,就是不会管理手下的两个打工妹,加上在北方的水土不服吧,反正没打算一直在这儿待下去,只当是散心了,所以才没经营下去。

老周道:“那你也举个例子,说说你都怎么对付当时的顾客。”

她想想道:“这么说吧,凡进了我那美容院门的顾客,我就能让她走不了,起码也要试我一个项目才行。”

老周问:“那你怎么说呢?”

她道:“在向她进行过正常推荐之后,如果她还是犹豫,甚至有看看就一走了之的势头,那么我就有最后一招。这招一出,谁都受不了,只能留下试试。”

老周不问,只是停住脚步,看着她等下文。

她正色道:“我会说,请问您还有其他方面的考虑吗?是不是价格的问题?呵呵,告你吧,女人最受不了这句话,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接受不了某个价格,因为那无疑就等于在说她在关心自己方面太小气,不舍得花钱。要知道,现代女人都有这样一种观念,那就是,男人节省是美德,女人节省就是对不起自己,将来失去了生活中的一切都是活该。”

老周仰脸傻笑。

她继续道:“然后,等她开始成为我顾客之后,我还会一再强化她的这种不能省钱的意识。我会跟她说,老公的钱呀,你如果不花,别人也会替他花的。难道我们自己常年省吃俭用下来,让老公在外面另养一个来气我们吗?结果有次一个胖女人听过这话后,马上就顶着一脸面膜坐起来,大喊一声说,对呀!我以前可不就便宜这个王八蛋了吗!”

老周道:“难怪社会上女性的挥霍风气日益泛滥,原来都是你们这些人给教唆的。”

李芸开心大笑,引得附近好些人直往这儿看。

他们走进一家手机店。方才已达成共识,就买手机。

柜台后密密地挤着一排导购员,每人都负责着自己身前玻璃下的某个品牌产品。彼此互不搭理,而冲每个顾客都虎视眈眈。

老周李芸站立在店中空地上,如身处群狼环伺的洞穴。四顾各处,店员分明比顾客多得多,且无法分辨谁更善良一些。

于是随便凑到一处,听凭导购员推荐。

那导购女孩激情四射,滔滔不绝,还挺注意节奏,当急则急,当停则停,看来接受过颇为专业的培训。一时间,老周已恍若被其导入了一种催眠状态,思路让往哪走便往哪走了。估计照这么下去,生意很快就能成交。原本打算买礼品的人就不会在意价格的,而一场交易中,若价格都不是重要因素了,那还能剩下什么抵抗!

忽然,女孩又一个停顿,如兵马粮草皆以齐备时,自信满满扫视前方战场。只见她带着职业微笑,以胜券在握的口吻道出了最后一句话:

“请问先生女士,还有什么别的考虑吗?是不是价格的问题?”

老周与李芸不禁对视了一下。

刹那的诧异感之后,俩人脸上忽然同时涌现出一种古怪的表情,他们失态地狂笑起来。

俩人赶紧落荒而逃,边跑还都一副笑得实在受不了的样子。撇下导购女孩,站那儿兀自莫名其妙。

两个疯癫的人来到街上,好容易才止住肝肠寸断的笑,但李芸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居然,跟我玩这个,天哪,居然跟我,玩这个,居然跟,我玩,这个……”

手机是在另一家店里买的,还是方才的女孩推荐的那个牌子。他们过去只是简单砍了砍价,便付款走人。恐怕这个店里的导购员死也不会明白,天上怎么会掉下这么一单毫不费力的生意。

然后他们走进一家饭馆,解决午饭问题。

点好菜,老周看着饭桌对面的李芸道:“喝点酒吧。什么事情不都有个例外吗?”

李芸看看他,微露一丝笑。在老周看来,这似乎就是在说:你凭什么就以为自己有那么大的面子呢?

于是老周几乎打算接受一次失望了。

但她说的却是:“好吧。不过,我要喝红酒。”

老周如释重负。赶忙跑到柜台前,点了一瓶最好的干红。心想,她倒挺会选,大概还把红酒混同于甜水吧,不知道干红是比一般白酒和啤酒都要贵的。

转身让服务员把酒打开,斟到两个高脚杯里。李芸端起一杯,晃动着反复打量,动作中不乏影视剧里学来的做派。

老周问:“你知道这干红的干字是什么意思吗?”

李芸茫然摇头。老周不禁大悦,敢情你也有不明白的事情啊。

“这干字的意思就说呀,你喝下去之后,会感到嘴唇和喉咙都特别干。”老周正色道。

李芸还真在那儿傻呵呵地点头。老周终于在她面前翻了一回身,遂开心地笑起来。

一个没喝过干红的女人,小半瓶下去,效果足以令人欣慰。

两小时后,老周几乎是半架着,才把她带回住处。

在将她放到床上那一刻,老周忽有种奇怪的感觉。是啊,多么熟悉的情景。尽管是在白天,但只需把窗帘拉上,不就跟以往那无数个江湖岁月中的晚上一样吗?

老周果真去拉上窗帘,打开壁灯,然后将俩人的衣服悉数脱掉。退后一步,坐回到另一张床上,欣赏着眼前西洋油画般的金色画面。

酒精在身上奔跑,诱惑在眼前燃烧。

这才是令他如鱼得水的氛围,令他驾轻就熟的空间。

眼前是谁?一个江湖女人而已。

自己是谁?一个项目虫罢了。

山高水远,人生苦短……当寂寞越来越多,骄傲越来越少……有一天你会知道,没有我并不会不同,没有你会不同……牵着我无助的双手的你的手,照亮我灰暗的双眼的你的眼……你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在那百花的深处,是那老情人,穿着绣花鞋……

一阵舒缓而美妙彻骨的痉挛。谁说俺老周不行了!

“几点了?”

李芸从被子里探出一只光膀子,四处摸索手机。

老周打开自己的手机:“没关系,还有两小时呢。”

“哦,那也该准备动身了。”李芸手忙脚乱着四处找衣服。

老周不动,嘴上说:“把机票改签到明天吧。”

李芸停住找衣服,伸手过来摸摸老周:“真的不行,我那边还有事呢。”

老周只好也开始慢吞吞穿衣服。

转眼间,李芸已穿戴整齐,又去收拾行李。上午在街上还买了些东西,都已放在老周车上。最后,她手捧装二胡的琴盒,转身看着老周道:

“我实在拿不了,怎么办?”

“我又不会拉,你说怎么办?”老周道。

“那还是先放在你这里吧。”她忽然活泼地说,“反正你不也是一个人住吗?要是将来我还回来呢,那就放哪边都一样,反正我到长沙也没时间拉,或者,就是拉也没人听。而要是,万一,我回不到这边,你也去不了那边的话,这二胡在你那里,不也是个纪念吗?”

但说着说着,她的神色也黯淡下来。

老周一直看着她,不讲话。

她慢慢把琴盒打开,拿出二胡,坐到沙发上,又轻轻拉起来。

《烛影摇红》。

机场。

他们在排队候检。身边人很多。

李芸忽然转过身,双手吊到老周脖子上,轻轻吻了他一下。老周双眼紧闭。

快到李芸了。她最后悄声说:“再联系吧。这两个昼夜,或许会改变我的一生。”

老周还是不讲话,但心想,这话该我说才对吧。

她递出了机票。转眼手拿登机牌,到了咫尺之外。然后她转回身,娇娇地一摆手,糯糯一笑。

老周彻底心碎。

一小时后,回到酒店的房间里,他倒在床上,犹如大病一场。

傻了好一会儿,终于打开手机,拨老马。

“嗯,干吗呢?”老马声音有点嘶哑,像没醒酒。

老周只是逐字将酒店和房间号报给他,没等老马诧异出声,就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老马进门。

先是皱着眉将里外间打量一遍,然后坐到老周对面,如审视一个病人。

“这跟谁呀?”老马问。

“李芸。”老周道。

“李,芸,”老马先慢慢吸口气,陷入回忆,嘴里逐渐发出由轻到重的“哦,哦”声,直到最后大喊起来。“李!芸!你是说,上回跟娟儿一块的那个?”

老周沉重点头。

“嘿!”老马连摔巴掌带跺脚,外加嘬牙花子,“你可真行!”

小饭馆里,酒已半酣,老周的案情也已交代了个差不多。

始终没做声的老马开始缓缓点头:“理解,理解。这下我也平衡多了,本来还以为就我会老大不小地冒傻气呢。”

当,再碰一杯。

“往下怎么办啊?”老马问。

“这不等你给拿主意的吗。俺是有事马上就向你汇报,不像你,都睡上个多月了,还跟我藏着掖着呢。”老周道。

老马无奈地一咂嘴:“就别提我了。你说得也对,就我这境界,哪还有资格来给你出主意啊。”

老周倒也并无失望感,似乎本来就为找个人说说而已。

“得嘞,我也给你汇报点最新情况,分散点你的苦恼吧。这两天倒也真让她给烦够呛。”老马道,“我刚一回来,你猜,小兰就琢磨个什么主意?她打算开个洗头房。”

老周果真有些好奇:“想来想去,打算干这行了?”

老马道:“也不是什么想来想去,是有人跟她说,最近可以从外地送过来四个小姐,问她想不想自己接过来干干。她当真就一考虑,觉得行啊,这有什么不能干的?不就租个房,再派出所找个人说说,剩下的就是开门纳客了。”

老周坏笑道:“她不是打算自己也冲杀在第一线吧?”

“那不可能。”老马赶紧解释,“你不知道,她一开始都还特怕我生气,小心翼翼地先给我透过点信儿来。你想咱们这种人,什么没见过?所以我对这方案本身倒也没什么惊讶。她这才解除了心理负担,并进一步让我明白,她纯粹是被生活所迫,才不得不涉足这等行业的。当然,她本人绝对是只做管理。”

老周歪着嘴似笑非笑:“不过据说,这里边水挺深啊。”

老马道:“我开始也这么问她,但她说,都考虑过了,已经把前期场所和相关保障工作都筹划了一遍。比如,房子,需要租个临街的门面,再租个距离不远的住宅单元,前者用来展示迎客,后者用来办事。”

“就是前店后厂。”老周概括道。

“再比如,派出所方面,她们村正好有个人就在那片当警察,一个电话打过去,老乡马上说没问题,过几天一块吃顿饭就行,看大妹妹也不容易,其他费用就免了。”

“其实大妹妹也挺容易的,背后还有北山的黑社会呢。”老周继续埋汰。

老马啧一声,继续说:“最关键的还是小姐,她说你不知道,据说这些小姐们可难管了。你想这帮人,一个个都彻底没廉耻了,小兰说到底又跟黑社会不沾边,那你说用什么来约束她们?为此小兰还真挺头疼,一没经验不说,二也没那份心狠手辣呀。我只好给她出主意说,没关系,实在有谁不听话了,找你四哥去。”

老周一瞪眼。老马开心大笑。

又碰一杯。

“这都什么社会呀,一出比一出更不靠谱。”老周道。

“我也觉着荒唐。从前那娟儿,看着还只是像个半拉鸡儿,如今这小兰,干脆就直接去养鸡了。”老马道。

“你不担心,她坐那门店里管理小姐的时候,来了客人会看不上小姐而非点她不可?”老周问。

“我也问过她,所以她说,自己不打算在门头上坐着,另找个中年妇女值班,监督小姐们的营业额。”老马道。

“那要这中年妇女也被这小姐给收买了呢?除非找她自己的亲戚过来,比如,她妈?”老周开始陷入周密推理。

“要不说小姐们难管就在这里。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老马转身将手机放进随身的提包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哎,前两天有人提了这么个事,你看可不可以琢磨琢磨……”

无非还是招商引资的那种项目,说有人打算在省内选个地方建厂,投入以数十亿计,不知回西山后打听一下,看下面各县里有没有符合配套条件的那种场地,当然政策力度的到位就不用说了。

老周不动声色的听着,基本没激起心里的任何波动。就这种大幌子,要说在十几年前,那肯定一招呼就能引出成千上万的人来跟着忙活。但眼下这年头,越惊人的概念反倒越没法让人上钩了,市场经济就这么能锻炼人。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老马道,“我的第一感也是觉这事不靠谱。但告我这信息的,是一个省发改委的关系,人还算可靠。何况你又不损失什么,前期只是打几个电话了解下情况,据说过一阵投资方的代表就要来考察了,对凡参与其中的人员都会负责相关费用。这样就不必有别的顾虑了吧?”

老周点点头:“那你回头把有关材料快递给我,我看看情况再说。”

离开饭桌后,老周很为老马方才的姿态感到有些蹊跷。不就让我来问个事嘛,干嘛非要到快分手时,才好像挺漫不经心的那么一提,跟我还用来这种小技巧吗?难道,他是真的也没怎么当回事,的确是临时才想起来的?

老周越想越觉得更可能是后一种情况。哦,敢情如今的马兄已经没激情到这种地步了,对挣钱的事都能差点忘到脑后。而自己不也是那么种似听非听的劲头,好像钱放在眼前都没心思去拣吗?难道,如今真的只有未曾领略过的女人,才能让我们这种人产生点激动?

次日,老周也回到了西山。

进屋,丢下行囊,拿出二胡放在窗台上。

打开电话拨李芸,关机。嗯?想不明白。

只好先通上一堆业务电话。

北京的事又得搁一段了。没办法,自己找的麻烦。

又有人找他帮忙启动些项目,无非是能成则成,兄弟间怎么都好说;不能成则罢,谁也不耽误谁什么。这要搁以往,他全都会答应下来,反正又没什么损失,顶多打几个电话呗。但眼下,他当即就婉言谢绝了。只是说自己最近有点忙,时间抽不出来,这不刚从北京回来,过几天又要外出,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但对方却挺执著,说你忙就忙着,但一定把兄弟这事给排上,然后忙完别的,头一个就考虑兄弟。一来二去,话又落到了义薄云天的份上。老周没辙,只好哼哼着答应下来,分明又欠下一份人情。

然后半死不活地倒在床上昏睡一顿,醒来依旧没着没落。

再拨李芸,还是关机。

怎么了呢?莫非,打算就此消失掉了?让过去的两天,成为一场彻底的大梦?

不想了。找人喝酒!娘的。

转眼间,王校长、老徐、小庞,加上老周,四大狗友俱已凑齐。主题太好找了,四哥赴京一路辛苦,接风洗尘。

席间,说起最近本地接连发生的命案,当今的社会环境真个是骚动不宁。

话说有这么一位地产老板,素以舍得下本砸官员而著称,只要打算给谁送礼,就不会弄些三千五千的去丢人,出手至少六位数,确保震撼效果,必须将那主儿一下撂倒。结果,本地的几处黄金楼盘,也就皆为他所营造。但几天前,此人却失踪了。警方已全面介入,其家人扬言,只要能破案,费用绝不是问题。对此江湖上是有说法的,那就是,怎么才能让警方全力投入一桩案件呢?有道是:一是钱冲,二是路子横,三是民愤大,四是出人命。如今这案子,除了民愤还谈不上之外,起码也占两条半了(人命方面估计已是凶多吉少),那还不给他办成件大案要案!

在对此案的描述过程中,不时有人插进些相关花絮,譬如该老板家里如今就更乱了,许多位来自不同渠道类型的女人,正就自己的名分及权限问题展开昼夜不停的辩论陈词,堪称高潮迭起,猛料不断。这要说起来,还是大陆的新闻竞争太过温和,否则本地每天的社会新闻版上,就该有极富可读性的大量轶闻。

又一重风景则是:近来最新一代富豪已开始浮出水面,那就是生于乡间、厮杀于旷野的一批矿主。

随着这几年矿产资源的价位飙升,许多采矿人也就在一夜间改变了自己的血统。话说有这么一位,数年前,不甚情愿地从别人手中接过一小矿,价款三十万。断断续续采了一阵后,成天还打听有没人想要,随时打算小赚便出手。对上门来谈的人,开始报价为四十万,买方便还价道,三十五,三十五吧。双方磨叽上几个来回,那边矿石却涨价了。买方赶紧上赶着答应道,四十万,俺买下了。矿主这边却不干了,连夜将价码抬到了八十万。买方又还价道,七十,七十万吧。再磨叽几回,矿石价又涨了。买方立马又上赶着扑过来,矿主却也变了卦,一百五!买方却还是还价道:一百四,一百四十万可以了。如此这般,矿石价已从每吨数元涨到了数百元,这是何等沧海桑田的变幻!小矿的转让价也已水涨船高到了五千万。据说那买主还那儿有气无力地争面子呢:四千八,四千八百万咱就成交好不好……

如今,这等矿主真个已视钱财如粪土。他们的典型营运模式为:每天在野外崩上几炮,将露天炸碎的石头铲起来拉走,便可进账上百万,甚至数百万。那么,有钱后干点什么呢?还真挺让人犯愁。他们有的来到闹市中心,甩手投下大型练歌洗浴场所,就图自己玩个热闹,对每日进账多少毫不在意;也有的包下多个女人,每人一套房子住着,只为生儿子玩。至于贡献出这些女人的岳父们家里就更好说了,让人送过去几十万,顺带着问上俩字:行吧?便听那乡间老头连声叫道:行行行行行行行……

就有一点不便,每到出门时,总要跟上一串保镖,少则俩人,多则六至八位,黑压压一圈彪形大汉,这派头比市长也不差到哪里。

可以想见,在眺望着这些时代楷模的身影时,小酒桌上该飘荡着多少感慨与欷歔。

不过欷歔到后来,却又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些有钱人也是挺累。可不嘛!该结论很快便得到连声响应,大家的心态转瞬间实现了微妙的平衡。

“来,喝!”老徐代表大家发表了一番心里话,“那帮有大钱的,能有咱们这么自在吗?酒,想到哪喝到哪喝!炮,想找谁打找谁打!只要花点小钱,就都能简单实现。而且,还没******贪官污吏来找咱麻烦,也没有黑社会的盯上咱绑票。而那些矿主就差远了,平常没事的时候,也就憋家里陪个小老婆造小孩,出门都怕撞上个亡命徒,跟他一命换一命。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嗨哟,喝吧,各位哥哥兄弟们,不比不知道,原来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是咱们这几个呀。”

呜呼快哉。哈哈哈哈哈哈。

深夜,菜馆门口,四个幸福的人打着酒嗝,盘算还该到哪儿去腐败一下。

王校长先冲老周道:“再叫几个女的来,一块去唱歌怎么样?”

老周不吱声,盯着王校长看,见他嘴角处果真藏着坏笑无疑。

老徐赶忙哈哈着岔开:“不找熟人,麻烦,我请大家去洗脚吧,咱们先躺上一小时再考虑下步打算。”

一致同意。

驱车转过几个路口,见前方一条路上,粉色灯火通明,引人遐想。走近一瞧,见每家门口亮出的招牌却是“社区足疗”、“大众足疗”、“便民足疗中心”等等。

老周不禁疑惑地看老徐,但见老徐哈哈一笑,道:“四哥几天不出来,落后了吧?这是根据市政府最新要求,不许在街头出现美容美发、保健按摩等字样,相关行业做出的及时反应,马上都变成足疗了。”

老周不由长叹道:“俺真是老了。”

为照顾老周的落伍,老徐将车在随便一家足疗店门前停下,率大家推门进去。眼前顿觉一晃,分明一片肉林闪烁,细看却是沙发上一排小姐,一律将前胸袒露到仅够盖住****的程度,且个个坐姿坚挺,目光炯炯,仿佛在质疑顾客的魄力,意思大概是:见过吗?享受过吗?能抗住吗?不觉你白活了吗?是男人就来吧……

老徐高声吆喝道:“洗脚洗脚,你们都能做足疗啊?”

中间一个小姐道:“不好意思,做足疗的已经下班了,先做个保健吧。”

再看小姐们,神情中相继露出一丝微笑,似乎在说:装什么装啊。

“啊。”老徐挺胸慨叹,实际是停顿一下,等老周的反应。却见老周一扭头,推门就走。老徐一愣。要搁往常,这怎么也得贫上两句呀。三人赶忙随后跟出来。

老徐凑近老周问:“四哥,那就找个正宗洗脚的地方?”

老周点头:“洗脚就是洗脚。”

四人再次稀里哗啦上车,呼啸而去。

不消片刻,四人分别躺在正规足疗椅上,由四个足疗小姐埋头对付八只脚丫子。

老周一晚上就没多少话,弄得别人也没法再搭理他。另几位只好在旁边瞎扯些别的。

只听老徐跟王校长嘀咕道:“校长,我最近研究这么个事啊,你说,这结过婚的,跟没结过婚但也办过事的,到底有没有本质的区别?”

小庞插问道:“女的?”

老徐:“废话。”

这边王校长已陷入沉思:“恐怕,还是有区别吧。最起码,未婚的可能会比已婚的经历更丰富。”

老徐做恍悟状:“您的意思是,已婚的很可能非常本分,未婚的有多复杂就难说了。”

王校长又换一副学富五车状:“当然了,区别还有其他很多方面。比如已婚的,别管生没生过孩子,那体型、面相,往往都会发生些变化。而未婚的呢,哪怕天天床上有人,也往往身材保持挺好,一脸的天真无辜。”

小庞也皱起眉陷入了回忆,分明正在脑海中将熟识的已婚及未婚者进行对比分析,嘴里则自言自语道:“那这又为什么呢?”

只听王校长有板有眼地说道:“是这么回事。这已婚的吧,再办起事的时候,就完全没了从前那种偷偷摸摸的紧张感、亢奋感,更没了情感方面的挑战感和成就感,反正都是应得应分的,甚至有了尽义务、应付差事的想法,完了再一闭眼,没心没肺一觉睡到天亮。结果就把男人身上传递过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滋滋地全都给吸收到自己身上了。等过几天你再瞧,身材绝对走形。而未婚的就不同了,办事纯属娱乐,浑身上下既充满激情还少不了防范意识,整个一原生态状况下的动物,那身体素质,还怎么比呀?你知道被农民套着拉车的马跟野马的区别吗?你知道趴在猪圈里的家畜跟野猪的区别吗?……”

“嗯,还有家鸡与野鸡,家兔与野兔。”老徐点着头为他补充着,“不过校长,你说这半天,到底是打算对哪一边进行肯定啊?”

“为什么要肯定或否定?”王校长瞪眼反问,“各有千秋,就看你想要活力还是想要安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庞蔫蔫地补充道,“这结过婚又离了的,说不定还比没结过婚的更有活力呢。”

王校长吸口气,陷入另一番沉思:“这就比较复杂了。一般来说,刚离婚的,一开始肯定先消沉一段。当然我指的是女的啊。”说着他瞟老周一眼,见老周二目紧闭,置若罔闻。“然后,则恐怕往两极发展的可能性都有。这我就不在行了,得另找时间问老周。”

老徐探头过来,拉长人中,瞅瞅老周。又扭脸看着王校长道:“校长你分析,四哥最近是不是受什么打击了?”

王校长笑道:“这我怎么知道。”

“你怎会不知道,”老徐理直气壮地说:“他离婚那天,你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老周此时也睁开眼瞧瞧王校长,似乎在挑衅:你猜猜试试。

王校长哈哈一乐:“他大概呀,真就碰上了一个,既不是未婚的,也不是已婚的,既不是离婚的,也不是没离婚的,正觉着脑子不够使呢。”

徐庞二人四目看向老周。老周则皱眉看王校长,似乎真有什么心事被看穿。那三人不由大笑。老周咂咂嘴,用脑门指指四个足疗小姐,意思是注意形象。老徐却随手指一下脚头的那个,然后拇指往脑后一点,意思是这样的也可以带走。老周只好叹一声,再次闭目,图个清静。

老周回到了住处。蹬掉鞋躺到床上,先保持一会儿死狗状态。

关手机前又拨了一个号码,对方还是关机。那我们就都关了吧。

点根烟,拉把椅子,到窗前坐下。往夜空中找来找去,别说没月亮,连他妈星星都见不到一颗。如今这环境污染也太过分了。

似乎有好些年没了这种心情。

儿子上小学时,曾有次去开家长会。老师让一个小女生发言,谈她的学习体会。只见那小孩手捧发言稿,字正腔圆地念道:“在无数个晚上,学习之余,我都会看着窗外的星星,想着大千世界的深邃和奥秘,想着我未来丰富而曲折的人生……”呃,天哪,当时的老周顿时羡慕不已,尤其想到平日从不爱看书的儿子写出的那把烂文章,不由打心底感叹道:人家这孩子的想象力怎么这么好啊。

不过,如今这世界,似乎也不需要什么想象力了。通讯和交通都如此发达,想联系,片刻就讲上话了。想见面,很快也就在一起了。但也正因如此,得来容易,失去好像也不难。一个人,昨天还在身边,转眼就去天边了。一个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却分明更增添了令你抓不住、触不到、踏不实、立不稳的感觉。世界是变得更加真实,还是日益虚幻了?

一时间,他又颇有点给谁拨个电话叫过来的冲动,比如,苏睿。老周都能想象到她那麻酥酥的声音:“宝贝,你怎么不回来了?”于是俩人便会拉着长音,哼哼唧唧地直聊到欲火焚身。如今老周手中有关她的电话号码已多达五六个,给人感觉她像个跳来跳去的大肉兔子。

但随即还是打消了这念头。嗨,那岂止无聊,而且,如今也该重温点传说中所谓忠诚的东西了吧。

“我终于崩溃了,在黎明来临之前。最可贵的是,我至今没有找任何理由为自己开脱,比如溶洞呀、月色呀、灯影呀。

“我在细雨中的夜晚一头栽进了长沙,三天了,我还没能和长沙生活在一起,我关掉了手机,想尽可能长地与那个远方藕断丝连。

“我终于生活在你的思恋里了,你无边的情怀让我觉得自己娇美无比,让我终日患得患失。

“我没有认为你是多么完美,但你是无法代替的,在我身上最柔软的地方。”

这是李芸发来的第一个短信。她终于来信了。

老周足有一个小时啥都没干,一直在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始终在按键上机械地来回翻行,将这几行字一再看个没完。

老周给李芸回复的短信内容,当然都其俗无比——他自己这么认为。而李芸发来的每个字词,则一律令他奉若天音,反复回味个没完。

他说:“我们相遇得太晚了。”

她回复道:“我们漫不经心就晃过青葱岁月,像宇宙深处两颗在黑暗中飞驰而过的星球,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曾经离得有多近。没有人告诉我应该追寻什么,在那些无眠的夜晚,是不是还有人也在凝神。人生苦短,还有多少光阴可以挥霍。”

他说:“真难忘将你抱在怀里的感觉。”

她回复道:“我就是要钻进你的怀里,像种子被焐过漫漫冬季,开出一朵叫激情的花来,照耀过去的二十多年。”

他说:“我们太遥远了。”

她回复道:“我们有什么理由一方面强调精神世界的生死攸关,同时又在与现实讲和的旗帜下倦于最真实的耕作呢。”

他说:“你一定多爱惜自己,我很快会去看你的。”

她回复道:“我从现在起要协助自己好好生长,每天都很重要,每天都有机会走向完美。不放弃才华、不放弃美丽,直到重逢的那一天你对我宠爱有加。冬日来临,一条夏日的小溪成了一条丰泽的河流,并且怀揣着秘密向往远方,因为多少年前,岸边的少年就在天际张望,几十年的等待绕过犹豫成为清晰的洪流,没有一条小溪能抵挡住丰满的成长。

“我像下雨前的云层一样沉甸甸的,因为来自海上的歌声把所有的深情都唱响天空,我游荡在天的胸膛,难免不为之沉重欲滴。我是幸运的,在我还没老去之前能与你相遇,在每一个日夜,在遥远的北方,都有一个身影让我牵挂。”

可以想见,如今的老周终日都痛不欲生,仿佛置身于油锅里,将自己煎熬得时刻不得安宁。

连番激动之下,老周曾无数次打算飞趟长沙。无奈新接的这个项目正在启动阶段,杂务太多。何况还有北京那事,怎么说也不能半途而废。否则不仅意味着对翟秘等人的投入打了水漂,老板这边也没法交代。结果,想象中看似必然的长沙之行,也就一天天耽搁了下来。

这天小青飞来封请帖,说她开了个茶馆,邀老周前去参加开业典礼。老周不由对她颇有刮目相看之意,想不到几天不见,她还真弄起点事来。

过去一瞧,原来是从别人手里接过来的,装修设施都还挺新,基本没怎么添置东西,换块门匾,就算开业大吉。一问转让价,竟是相当低廉。老周不由好奇,这原来的馆主,莫非是个棒槌?自己瞎折腾一通,就为给别人带来方便?听小青悄声一解释才知,当初那位,自己另有生意,开个茶馆本就为玩,倒没想赚什么钱。却不想附近的公安卫生之类土地爷们却不打算配合你玩,三天两头来查,终日麻烦不断,搞得那老板不胜其烦。要说凭他的道行,也不是就没法摆平这些小虾米,但犯不上啊,每天还忙着别的呢,不打算赚钱的小休闲玩意儿,也不能净剩个添堵吧。于是,一恼之下,便放话出去,拿点钱就行,谁有闲工夫侍弄着玩的,接走!

小青在接手前,也做了番细致掂量,尤其对最关键的土地爷们。但略一探听便知,敢情都是“自己人”,转不上两道关系就到一个炕头上了。小地方就是这样,只要工夫下足,没有坐不到一起的生人儿。当然,该过的人情,该递的面子,都少不了要走一遍,说白了这叫场面。所谓开业仪式,尽管多半用意是为了遍告江湖,但少半心思也就是为了跟这帮孙子来一回阳光公关。

老周听罢,马上明白了自己不可不来的用处。往孙子们面前一站,周四哥的大脸一端,重量级面子的作用立现无疑。于是他瞅着小青一再点头微笑,小青却佯做不知,只是将他引到楼上的一个房间里,告他说,这是给他留的专用单间,平日可以随时前来,房费全免,茶叶整件计费,全按进价。说着还真打身边小包里掏出一叠单据,打算指着一筒筒茶叶给他来个细说端详。老周不由冲她一瞪眼,我抽你信不信!把你四哥当什么人了。

小青这才得意而笑,笑里似有几分顽皮,又似不无深长意味。

老周瞧着蹊跷,问道:“你还想打什么主意?”

小青果然道:“四哥,你妹妹初次单挑一摊生意,你不表示点支持呀?”

老周道:“怎么支持啊?”

小青道:“入点股呗,象征性的就行。往后你也好多关照着点啊。”

老周白她一眼:“多少算是象征性?我这包里刚好有一万块钱,要就要,不要拉倒。”

小青忙欢欢喜喜扑过来拿到手里,顺便道:“过年会给你分红的,还有,明天来喝开业酒,你就不用随份子钱了。瞧妹妹我给你想得多周到,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老周叹息,皱眉,摇头。

茶馆的新名字,就叫小青茶馆,倒也干脆。

开业那天,人来不少。老周老徐小庞王校长是一帮,老唐带了几个传销娘们又是一帮,还是那个道理,小地方人随便混混就全都能酱在一块。沈红和小兰居然也来了,这俩人儿如今还能混在一起,足见女人间的关系之微妙难以言喻。她们凑过来干杯时,沈红的眼神一直火辣辣的,分明在捕捉老周,老周自然就只有装傻。小兰的神色里则充满了自己已不是外人般的优越意识,跟老周轻轻一碰,道声四哥,就没了别的。老周想,她大概惦记着让我叫她小嫂子吧。

至于摆平那些小庙土地的事,简直都不用老周主动,他们自己就哭着喊着扑过来了。老周放话道,我妹妹没独立挑过摊子,还望各位平日里多多关照。那边立马就砸着胸口宣誓,没说的,只要有人敢在茶馆里闹事,直接拨我的私人电话。老周想,你们别来闹事就行了,当今社会上还真有比你们更无耻的祸害吗?

喝到后来,老唐鬼头鬼脑地凑过来道:“老周,我瞧这小媳妇儿也还可以啊,是不你早都过手了?”

老周登时竖起眉毛:“你把我老周看成什么人了?她是我哥们儿的人,我能有想法吗?就是扒光了送到我眼前来,我能碰一指头吗?”

老唐带着八分酒意道:“得了吧,朋友妻,不客气,一回两回没关系。”

老周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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