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瞌睡永远都比年轻的人要重，醒的却永远都比年轻人早。我醒来的时候，外婆已经做好了稀饭放在了桌子上。上面还摆着昨晚上没有吃完的一些剩菜，饭菜还是热的。
我起来把稀饭吃完后就背着书包上学了，过道里的垃圾也没了。外婆对我说过，人老了，还是喜欢干点什么，不然全身的骨头都会发酸。
季节已经越来越像冬天了，空中的雾霭已经和春天的生命一样蓬勃，到处都能见到它的踪影。雾霭多了起来，气温却比吹着清冽冷风的早上要高得多。行人们难得起了一个大早，把要买的东西都抓紧买了。
巷道里满满的笼罩着大雾，看起来倒不是那么惹人讨厌了。装饰过的东西总能够引起大家的喜爱之心，人们往往喜欢蒙上眼睛看浮丽的东西，也不愿睁开双眼去看浮丽背后的面目。因为这样，会说话的骗子比说真话的人更能得到别人的喜爱。
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话是谎言，最难听的是真话。
走出巷道后，也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在满是雾霭的这里，看不到互相擦肩而过的人，只能听到逐渐远去的心跳。在这里，我们熟悉的、陌生的，都是看不见的。
走到十字路口时，路上的汽车比平时少了很多，只能听到寥寥的汽车引擎声，不和平时一样声势浩荡。走过十字路口口，校门口的车和人与平时相比，不但没有减少，还变得更多。这场如期而至的降雾，减却了人们出行的热情，加深了亲情的凝聚。
在学校的一天，我感觉还是前一刻踏进教室，下一秒就已经放学了。要不是沉没的太阳带走了陆地的光辉，我也许真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看着人流拥挤的地方就是我将要追随的方向。那个方向像是一条长长的路，我要花上一天的时间才能走到，匆匆逃走。黑夜变成一块巨大的幕布，牢牢的把天空盖住。整座城市就成了一个长着眼睛的瞎子，把好人当成坏人驱逐，把坏人当做好人亲热。
和周舟见到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她有三天的时间没有来学校。这三天，我都沉浸在外婆讲述的故事了：母亲有着和陆霄一样的玩伴郑嫣，就在Z市。可惜母亲还没有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她或许忘了母亲，或许也和外婆一样在等一个机会。到时候，她说不定就会从Z市回到冷水镇去，和外婆从冷水镇来到Z市一样。
回去的时候，她又会不会对她的孩子提起她和冷水镇的一个叫做吴淑珍的女人有着一段特殊的童年呢？
三天后，周舟也来到学校了。在我已经把母亲的过去通过外婆了解清楚后，她就出现了。
再见到她的时候，让我觉得她变了许多。她不再见人畏畏缩缩，走路也不再低着头。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她一部分恐怖的样子，还有一大部分都暴露在外面。
“东阳，早上好。”这次是周舟主动对我打招呼。
周舟此时的笑容是我见过她所有的笑容中，最美的一个。周舟的改变我应该是感到高兴的，可是为什么我突然难过了起来。这种难过是从前没有的，它让我抵触心中想要与她接近的渴望。
我急匆匆的走开，像是一个落败的逃兵。
“记得放学等我一起走。”周舟的声音比我的脚步还要快速的追到我的耳朵里。
我沿着逼仄的巷道由脚步匆匆变成了跑，我不知道我在跑什么。耳旁刮过的风带起了裂帛声，刷刷的退到身后。
“叮铃……”放学的铃声打过，我习惯地等着人走完的时候才起身走出教室。这段时间不用多久，你会看到他们是如何的着急要离开教室的。只需要一会，整个教室就会空荡下来。
这个过程，你会真切的感受到：教室里温暖的二氧化碳随着他们陆续的走完会迅速的冷却下来，等到彻底走完的时候就会冰冷无比。生命的来来往往，带走的不仅仅是对方，还有你从对方身上获得的热情。这股热情完全冷却后，他就会在你的生命彻底失去。
“东阳，怎么还不走？”周舟背上书包站在我的面前，眼神里丝毫没有三天前发生的事情。
“再等会吧。”我低下头去，两只手不停的在空桌子里摸索着，就此来掩饰我的窘迫。周舟坐到我前面的座位，回过头来对着我说：“好。”她这一副安静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以前的周舟不是这样的。
教室里的人慢慢走完了，周舟背起书包，对我说到：“人走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走吧。”我拿起书包，“你先走，我来把教室门锁上。”这是学校的惯例，走的时候，每个教室的门必须都要锁上。不然教室里丢东西了就得大家一起赔偿。
把窗子关好，在锁门的的时候朝着门缝里看了一眼。四十多张桌子整齐的摆放在里面，和四十多个隆起的墓碑一样。配上这发白的背景，刚好是一座庞大的坟墓。
“东阳，弄好了没有？”周舟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我匆匆合上门缝，按下锁扣就朝着周舟的方向走去。
冬季的Z市就像有两个早晨，傍晚的Z市与清晨的Z市也格外的相似。它布满了厚厚的雾霭，把高楼大厦全都藏了起来。这样的Z市和我住的郊区就很像了，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车水马龙，就连人也少了许多。它们都被浓重的雾霭吃到了肚子里去了。脚步踩在地上发出了有质感的“踢踏”声，就和穿上了锃亮的军靴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东阳。”周舟走在我的前面，声音穿过柔软的雾霭，传到我的耳朵里带着柔软又冰凉的感觉。“嗯。”我的声音也穿过虫虫雾霭，进入前面周舟的耳朵里。
“你觉得顾笙这个人怎么样？”听到“顾笙”这两个字，我的脚步停滞了一下，接着又恢复正常。“你不是已经问过我了吗？”周舟还是周舟，再怎么变也还是那个把顾笙挂在嘴边的周舟。
看不见的两个人，气氛沉默了一会。周舟的声音才传来：“噢，我问过了？”周舟接着说：“也不知道Z市什么时候会下雪，好想看到大雪把Z市覆盖满的样子。”周舟的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冬天来了，下雪也不会远了。”在Z市，我看过的雪已经太多了。每当进入到了深冬，大雪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只需要一个晚上的时间，它就能把整座城市都淹没的看不清。马路上除了铲雪车外，就见不到别的车了。行人也少的可怜，只有几个孤零零的晨练者会一如既往的起床跑步。
“你见过雪吗？”周舟的声音近了，然后我看到了她黑色的外套在向我走来。她的脚步声，就和踩在雪上面的声音一样。发出“咯吱”的声音，就好像Z市现在已经被一场大雪覆盖了。
“见过。下雪很容易让人感到悲伤，它会把你难过的事情都挖掘出来。”我看着我吐出的雾气一进到空气中就与雾霭融合到了一起，然后我又会吸进冰冷的雾气，从鼻腔进入心脏。把带着身体温热的雾气再次吐出来。
“悲伤？”周舟念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显得格外的陌生，好像是一件失忆的事情，听到别人提起需要花一段时间来回忆一样。
“是的，悲伤。每个人都会有一段掩埋在心底的悲伤，它们会在某个时候喷发出来，重重的砸在你的心脏上，让你喘不过气来。这就是悲伤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是我在以后每年诞生的那天，见到飘下的雪花时产生的感觉。
“每个难过的人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我难过的感觉就和青色的烟卡在喉咙里一样，在粗糙的咽喉中来回摩擦着。和有人在用刀割一样，声音都会变得沙哑起来。”周舟说的煞有其事一样。
“你还抽过烟？”这个时候周舟已经和我并排走到了一起。她额前的刘海此时已经被露水打湿了，上面还沾着白色透明的小水珠。
“嗯，小时候抽过一次。那种感觉我至今还记得，可能就是这样，我才会在难过的时候产生和抽烟一样的感觉吧。”周舟的表情就是在雾霭里也看得见。
我和周舟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两个人迎着雾霭朝着巷道的位置走去。对我来说，这条路已经走过无数遍，就算是下再大的雾霭，我也能准确的找到回家的路。甚至比平时走的还要快，因为大雾的时候，街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过马路的时候，也不用等人行道的绿灯亮起。到了大雾，马路上根本就不会再有汽车。我可以直接走过马路，不用等待。
就算是红灯，我也丝毫不顾忌的走过去。刚开始的时候，这种闯马路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刺激。后来就渐渐的对它失去了兴趣。
快到巷道的时候，周舟在我身后不停地呵着气来暖手。“快到了。”周舟的发红的手指头暴露在外面，我看到了她手上的针孔一样伤痕。这个时候，我还围着她送我的围巾。
“这条围巾是你当初自己织的？”我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正在呵气的周舟“嗯”了一声。“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好？”周舟呵气的声音停了，随即也很平静的回答道：“进了水，后来就一直这样了。”
这时候，我和她已经来到了巷道。周舟说：“我先走了。”说着就从我身后走到了前面，很快就进入了浓浓的雾霭中。只传来越来越小的“咯吱”声。
我重重的对着头上方的老实街灯呼了一口气，冰凉的雾气趁机进入到了我的嘴里，盘踞在咽喉那里不下去。卡在喉咙的雾气，带着刺痛感传入我的身体。原来周舟说的没错，难过就是这样一种感觉。现在我也体会到了，和周舟难过时一样的感觉。
每个人难过的感觉不一样，每个人难过的感觉也是非常的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