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静室,真的很清净。宽阔的房间,少少的几个穿着常服的友人,吃着家常的茶果,用相当随意的语气说着并不怎么好听的话。
“结果如何?”
“大人放心,已经确定了,林家那位的确先天不足。今日如果不是被人救了,只要再耽搁两刻钟,林清丰就会没命。”一人道。
“真的是心悸之症?”
又一人道:“大人,下官亲眼见过林清丰的发作情况,确实是心悸之症无疑。而且,从种种迹象表明,这位林清丰的确是一位高高手。那玉郎君也算是江湖上数得上号的人物,结果只一剑就丢了性命。从现场的痕迹上来看,玉郎君不曾与林郎君打过照面,就被抹了脖子。”
“当真?”
“是的,大人。从血迹上来看,玉郎君潜伏在房梁之上,而林清丰在浴池里。玉郎君不过是从房梁上探出了脑袋,就被剑气刺穿了眼睛、伤了脑子、当场毙命,之后才从房梁上坠下,摔断了手足。”
为首那位老者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真的是剑气么?不会是其他的凶器?”
“大人,下官先前也以为是刀箭之类的东西,可是开封府所有的人找遍了整个林家,始终没有找到凶器。随着林清丰上战场的那几把剑一直在书房里面,而净室里面只有一把装饰用的青锋剑。那把青锋剑上没有一丝血腥味儿,蚊蝇根本就不在那上头落脚。净室紧挨着院墙,里面只有林清丰一人,后面的烧火丫头想进入净室就必须从后门绕过去。而林清丰也不可能将兵器带出净室,他身上可没有能够藏得下那么大的一把剑的地方。除了传说中的剑气,下官找不到其他的可能。”
“也就是说,这个玉郎君死于剑气也是你们猜想的喽?”
“大人恕罪。”
“罢了。你们且告诉我,江湖上有多少人能够使出剑气?”
下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那先前答话的人道:“大人,江湖上能够使出剑气之人寥寥无几,而且即便他们能够使出剑气,这剑气能够有半尺已经是超一流的高手了。”
“难道你们的意思是,这个能够使出数丈剑气的林琅已经不是人而是神仙了么?”
座下诸人都不敢回答。边上一人道:“请问,净室里面的那把剑是挂在墙上的还是在别的地方?”
“剑已经出鞘,剑鞘在浴池边上,剑在屏风后面。”
“大人,看起来开封府的推断没有错。这天底下能人异士极多,林清丰既然不是在家里养大的,自然有可能学得绝艺。”
“你的意思是,当初澶州之战,他的功劳乃是实打实的喽?”
“是的,大人。”
“既然如此,老夫就要仔细地看看这个林琅。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没有亲眼看到,老夫可不会点头。老夫乃是御史中丞!”
即便御史台没有四处张扬,林琅先天不足、身患心悸之症的消息还是传扬了出去。少男少女们总是崇拜英雄式的人物,尤其是林琅,一人就灭了十万契丹人,更是少男少女们心中偶像,尤其是这个偶像的文采也相当不错的情况下,很多女孩子都把林琅当成了夫婿的第一候选,就连张知白的女儿也不例外。
张知白的这个女儿是他的老来女,自幼相当得宠。女孩子,知慕少艾,自从知道了林琅的事情以后,就起了好奇心。一来二去,知道得事情越多,心沦陷得也就越深,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对这个林爱莲的提防和不喜。
御史中丞这个位置是最容易得罪人的位置,也是最容易看到人性的位置。自从坐上这把椅子,张知白就明白了这个位置是最得罪人的。果然,不久之后他得罪了当时的宰相张齐贤,张齐贤因为寡妇风波而被罢相,他才松快了几年,又被按到了这个位置上。
两度坐上这个位置,张知白已经习惯了从另外一个方面去看待一个人。可以说,现在的张知白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能够知道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包括表面的和背地里的。
问题是林琅。
张知白跟林琅对面的次数并不是很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对林琅的观察。可是林琅给他的感觉很不好。正如传言一般,这位林郎君就像是真正的世家子,温和儒雅、风度翩翩。问题是他隐藏起来的那一面,却叫他根本就看不清。
林琅才十六岁。如果他是官场上的老狐狸,张知白还觉得正常,偏偏林琅是个孩子!
张知白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可是他的妻子却发觉了女儿的不对劲。张夫人跟张知白也算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张知白科场得意之后才迎娶到张夫人,张夫人也是显贵人家的女儿,在家时娇生惯养,跟了张知白以后很是不习惯。不过,他也是一个聪明人,既然张知白喜欢节俭,他也就跟着节俭,张知白的衣裳针线都是他亲自打理,从来不交给他人。
只是,张知白再怎么节俭,他也是国之重臣,身边也有几个妾侍之流,所以,张夫人也有那么几个庶子庶女。庶子么,一旦加冠,张夫人就做主让他们分出去过活了。至于前头的三个庶女,就是不能嫁给达官显贵人家的孩子,至少也是秀才娘子什么的。
所以张夫人的名声极好。
毕竟,也有那等人家不把庶女当人看,而是直接将庶女当成送来送去的礼物的。
只是张夫人年纪也不小了,生这个小女儿的时候伤了身子,女儿身体不好,他难免娇惯些,看见女儿红着脸发花痴,他就知道不好。
张夫人也年轻过,也曾经知慕少艾,但是他不曾到这个地步。如果女儿出了哪怕一个差错,后院里那两个庶出的绝对不会罢休。
张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惹了哪路神仙,这后院里面的两个庶女,一个主意极大,似乎打定了主意,认为自己是那等不贤良之人,每天看着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不说,还跟那些庶出兄弟们勾勾搭搭,以为自己不知道他在找自己不贤良的证据。这样的庶女,他也只能将人关在后院,轻易不带这孩子出门。
只是自己这个蠢女儿啊,再这么单纯下去,只怕真的要成为他庶出姐妹的踏脚石了!
听说女儿往郭家送了几样东西之后,张夫人就暗暗叹气,晚上的时候还是跟丈夫说了。这儿女的事儿还是不要瞒着丈夫比较好,也免得丈夫从别的路径知道了一鳞半甲的却当初了全部。
张知白知道了以后,道:“这孩子哪里来的这些心思?”
张夫人笑道:“什么呀,也是这林郎君实在是出色。小孩子么,喜欢英雄人物,自然对万人敌感兴趣的。更不要说,这林琅一人就可当十万精兵,叫这孩子怎么不好奇。如果仅仅是一介武夫,这孩子也许仅仅是好奇罢了。谁让官人抄了爱莲说回来?这天底下文武双全,又两者精修的人又有几个?不要说我们那闺女,就是你的儿子们也没有不叹服的。”
张知白接过妻子手里的茗碗,道:“敬服是一回事情,结亲还是免了吧。林清丰的身体并不是很好,不适合娶妻。”
“当真?”
张知白道:“不错,先天心悸之症,而且这半年里头已经发作了好几回了,还都严重得很。林郎君自己都说,他必须清心寡欲好好调养,否则活不过二十五岁。你当林如海为什么往郭家下了那么一大份聘礼,就是看着国姨身体好,又是能生养的,希望能够多养出一个儿子来。”
张夫人道:“既然如此,那为妻回头就跟女儿说说,打消了他这番心思。只怕女儿陷得太深。”
张知白道:“等过了这阵,秋收完了,大家都空闲下来,你带着女儿多走动走动。见识多了,自然就好了。”
“那后院里……”
“那两个就算了。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念头,居然不知道家和万事兴,每日里非要找些事情来!难道嫡母嫡出兄弟姐妹不好了,他就能够好么?一荣俱荣都不知道。如果实在不行,让他去庙里清修。我们家还不差这一碗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