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祺知道像黎老爷子这种在海上航行大半生的人一生最重信义,吐字如钉,你越是敬重他,他越不可能违背自己的话。
黎远兔子一样跑回到老者身后,接着一下子就精神了:“给我上!给我宰了他们!”
“远儿!”老者手中拐杖狠狠一敲甲板。
黎远立刻就像霜打的茄子,耷拉下脑袋,不敢说话了。
老者看一眼船老大,让船老大手持银票,交到了白祺手中。
白祺接在手中,连点也没有点。
老者颇为赞许地看了白祺一眼。
“多谢老爹!”白祺抱拳行礼。
陆逸将刀收入刀鞘,林风和王大有也有样学样的行礼。
老者的眼神突然推着陆逸的刀闪了一道光。
“老爹,那我们先告辞了!”白祺说。
老者突然伸手阻拦道:“先等一下。”
林风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双拳不自觉地握紧。
“能不能把你的刀给我看一下?”老者看着陆逸。
陆逸迟疑了一下,白祺也不知道老者什么意思,也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老者笑笑说:“你们不用担心,老夫我海上航行大半生,从我手中进来出去的宝刀也不少,我刚刚看这位小兄弟手中的刀倒是有些不同寻常,能否给老夫一看?”
陆逸看了一眼林风,林风点点头,他对这位黎老爷子从心底就没有排斥。
老者接过武士刀,亢朗一声刀身出鞘。
老者像在抚摸,又像在品茶一般,手指慢慢地划过刀身。
“几位年少英雄,何必委身倭贼?”老者慢慢回刀入鞘,“倭贼侵我海岸,杀我同胞,老夫一声未与倭贼通一文钱,刚刚看几位虽然年少,但有勇有谋,老夫有心放过你们,但没想到你们居然是岛津的家奴,可惜……”
白祺连忙说:“黎老爹,您误会了,我们都是投身于二爷汪大哥手下,更不是什么倭贼。”
“几日前双屿一战,许家船队全军覆没,你还敢说你们是许家的人?”
无奈,白祺将他们杀岛津赤也,炸岛津家八幡船,怎样经历双屿海战然后被俘,最终挟持卢镗才最终逃脱的事情对老者大致叙述一遍。
听了白祺的话,一直稳若泰山的黎老爷子居然颇为激动,颌下胡须微微颤抖。
“好,好,好”黎老爷子一连说三个好字,“杀倭贼,炸倭船,还能从宁波府重兵看守的大牢中逃出来,就算是老夫我当年也办不到!”
“黎老爹过奖了!”
“如此说来你们现在是身无所依了?”
“这……”白祺看看林风他们几个,看样子黎老爷子有意收他们为己用。
“老夫我漂泊海上大半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手下也不过是一家小小的船行,现在双屿被攻破,许家船队全军覆没,再加上水师剿灭海盗正急,几位不若先屈尊到船行协助老夫,等以后有大展宏图的机会,老夫绝不阻拦!”
白祺又看看几个人:“羽远,你觉得呢?”
他知道白祺和王大有肯定会听林风的,只要林风点头,那事情就基本可以定下了。
对林风来说,能有一种安逸稳定的生活当然比这海上漂泊,居无定所来的强,但他却不敢拍板,动了动嘴唇说:“我看……黎老爹说得也在理吧……”
阳光还远没有中午那样炽热,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四个人正在船舱里大快朵颐。
小船也已经被抛弃在了海里,等待着随时沉没。
就在白祺想要让大船带着他们的小渔船时,黎老爷子却摆了摆手。
原来就在黎老爷子走出船舱后不久,他已经安排人偷偷下海,潜游道小渔船下面去将渔船给凿了,然后用麻油混合着蜡把凿穿的地方堵了起来,如果林风他们下船,航行不了多久,混合了麻油的蜡就会在海水中融化,还能活多久就要看林风他们能在海里游多久了。
海上人就是这样,你永远不能相信他的外表,而且有仇必报,要报在你最得意的时候。
整条船上属的王大有最安逸,现在有的吃,没事了就晒晒太阳,找林风他们胡扯几句,尤其是有专门的船夫,他连划桨的活都不用干了,要不是块头太大,他还想上望斗上玩玩。
被割喉的侍女尸体已经被清理,陆逸亲手抬着侍女的双脚同别的船夫将尸体扔到了海里。
林风一直都低着头,没有说话,被割喉的样子,让他不忍心去看。
黎老爷子这次是北上宁波府访友,双屿港海战的时候他就在宁波,所以能够这么快得知消息,现在正在南下,返回船行。
按照黎老爷子所说,他们是要回壕镜。
林风低着头听着,却也不敢问壕镜是什么地方。
等到四周无人的时候,林风才找过白祺来。
白祺左比划,右比划,好不容易林风才明白,这壕镜应该就是指澳门。
(澳门在历史上有许多称呼,比如香山澳、澳门、妈港等,这里成为壕镜是根据《明史》以及《中国历史地图集》)
不过白祺倒是比较奇怪,林风有时看起来无所不知,有时候又笨得像个呆瓜,生活在双屿港,怎么会连壕镜是哪儿都不知道?
林风自己一个人坐在甲板上,自己在天朝的时候还没有去过澳门,像自己一介小**,没法钓个鱼,没法受个贿,没有公款,没有公车,出门了人家还不给开发票,别说房子,连个厕所里的马桶都买不起,怎么可能在和谐小康的天朝去澳门玩。
不过照理说,现在的澳门应该还是个渔村,并且葡萄牙人应该已经借口登岸晒货,在这里获得居住权了,不过这时候的葡萄牙人应该叫佛郎机人吧……
林风回忆着关于这时澳门的一点一滴的知识。
吃饱喝足之后,黎老爷子亲自在侍女的搀扶下,带着四个人熟悉船上的人。
黎老爷子本名黎旦,字朝升,本身是孤儿,但自己一手创办了隆华船行。
船老大名叫潘勇,字刚劲,排行老三,父母还有两个哥哥都在一次海难中丧生,自己则被黎旦所救,之后从船上学徒做起,始终跟随黎旦,现在已经是隆华船行船队的总管哨。
黎远,字展博,是黎旦的长孙,也是黎旦唯一的孙子,黎旦的独子已经去世,所以黎远也是黎旦唯一的血脉,隆华船行的少东家,未来的大掌柜。
此外船上的火长、扳招、船夫也都一一同他们四个认识,所有人似乎都对这四个凭借一把刀就几乎抢下他们整条船的家伙很感兴趣。
当然,还有所有人都忘不了的割喉的血腥。
黎远在爷爷面前也不敢多说什么,强颜欢笑地敷衍几句,但林风却可以看到他眼中深深的敌意。
林风一向都相信自己的直觉,黎远给他的感觉就是欺软怕硬而又心胸狭窄
自己四个让他在整船人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黎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是隆华船行的少东家,今后必须处处小心,有必要还要找机会改善一下同黎远的关系。
“远儿,”黎旦有些累了,在船楼的太师椅上坐下来,对黎远道,“去把你妹妹请出来。”
“妹妹?”黎远颇有敌意地看了林风他们一眼,“也要让妹妹见他们?”
黎旦点点头。
林风模模糊糊地记得古代似乎不允许女人上船,认为女的会招来噩运,但妈祖本身就是女性,而且他记得郑和船队上貌似还有产婆,那黎旦的船上有女人也就不足为怪了。
不过在一个女性不能随便抛头露面,尤其是在程朱理学统治下的大明,而且是黎家的大家闺秀,黎旦居然会让自己的孙女出来见他们,倒是让林风颇为奇怪,足见黎旦对他们四人的重视。
黎远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就向着通向船舱的楼梯走去。
船在海面上慢慢的晃着,林风对明代航船的速度没有概念,也不知道到澳门究竟要多长时间。
不过自从晕船的感觉消失之后,他倒是颇为享受起这种摇摇晃晃的感觉来。
嗒,嗒,嗒。
楼板上传来脚步声。
很明显不是一个人。
林风的心又有些紧张起来,他平常一见女孩就有些不自然,现在他也不知道林风这容貌在大明朝算帅的还是挫的,心里自然紧张。
珠缕金钗,碧翠耳坠,两道秀眉,一点朱唇,云髻峨峨,双眸流转,锦衣华服,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林风当然不奢望会出来一个像很多狗血电视剧里或者狗血小说里打扮像不知火舞那样的女孩,但这个女孩还是把他美的一愣一愣的。
看着看着,林风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想看又不敢看,还怕对方看到自己。
看到孙女出来,黎旦说:“婉儿,见过几位兄长。”
黎婉低着头,款款一个万福:“见过几位哥哥。”
那声音,让林风的身体都快酥了,不知不觉的,他收收屁股,怕别人看出来自己挺起的小家伙。
陆逸却满脸惊讶地看着黎婉,甚至结巴道:“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