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宫,嘉德殿。
董太后听说孙儿带着大军,在长安困顿,又听说洛阳粮食运不过去,愁的不停地唉声叹气,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
皇帝看着董太后,欲语又止。
董太后看也不看他,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嘴上一句话都不讲,可是为了皇孙而埋怨皇帝的心思,却是显而易见的。
在数日前,洛阳周围地区突然爆发一场疫病,许多人都出现发热、咳嗽,主要集中在贫民生活区,由于医治不及时,已经死去了很多人。现在正越来越多人被传播。
为了防止出现疫情波及到更大的范围,只好派执金吾属下缇骑二百人,持戟步卒五百人,于洛阳城附近发现疫情的村落要道,进行戒严封锁,严禁任何人往来走动。
这些缇骑大多为富家子弟,均系招募编成,平日里在京师,负责维持治安。现在骤然外出公干,立即狐假虎威,吆五喝六,一时间洛阳通往外界的各主要干道均被断绝,洛阳粮价顿时飞涨,马上城内的一些贮粮富户,又借机肥了一把。
皇帝原打算强行敦促大将军府,要其立即筹集粮草送去长安,但是朝野间一片反对声音,只得作罢;又想送急信到长安,允许皇子协在各郡县就地取粮,但是却被司徒袁隗、太尉邓盛、司空张温集体反对。
为了这个孩子的安全,皇帝一度想收回诏令,让其直接回京,但是又恐因此而被皇子辩的支持者嘲笑,导致左右为难,一筹莫展。
现在,站在嘉德殿,看着母亲埋怨的神情,皇帝的心里,别提多后悔了。要不是当初想着要兵行险着,让皇子协快速抓到兵权,也不会弄巧成拙,使其大军孤悬于外,粮草却不济。
洛阳天空灰蒙蒙一片,就如同皇帝此时的心情。在接连阴沉了几天之后,终于下起了一场薄雪。
天气愈发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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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邕赶到桓典府中,探视他的病情。
桓典自从那次宫内朝议时,被气的晕倒,就连续几天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后来清醒后,却一直卧床不起。董太后以为这个人是最疼惜皇孙协儿的,所以第一时间就派了太医令的医官,前来诊视。
可是,桓典的病态一直不见好。前些天看上去,气色好容易有些好转了,谁知又被一场疫情导致道路封锁而再次急病了。
蔡邕近日以来和卫氏走动很勤,但女儿的婚事一直是个麻烦。由于之前皇室已经进行了纳采、问名,按照宗正的要求,下面就要卜吉,然后送入皇宫掖庭学习礼仪了。
大汉皇室婚娶,并不完全依照周礼。元始三年,刘歆等杂定婚礼,四辅公卿大夫传千朗史家属可行亲迎,次年立皇后亦纳采、卜吉。但历任皇太子中,大多数娶太子妃的婚礼都没有请迎,其他诸侯王婚娶时,也很多都不依六礼成婚。
蔡邕满心不情愿嫁女入宫闱,在他看来,只要不是皇后,就算再尊贵的美人,也是个受罪的身份,所以能拖就尽量拖着。
桓典见到蔡邕来,在榻上欲起身,被蔡邕赶紧按住。
“公雅,且静卧。”蔡邕道:“今道路阻塞,西伐军行军半道而断辎重;而京都周围疫情日甚,百姓苦弊。公雅正该保重有用之身,留待为朝廷谋啊。”
桓典道:“伯喈,天子远嫡长而亲庶幼,众目睽睽。月前时,满朝文武都赞同皇子协西伐,而我极力反对,当时不是我心疼皇子协,而是因为不想看到皇子协染指兵权。就我所见,那皇子协虽然年幼,却心智异于普通稚龄幼子,胸腹中极有见识。因此需要远离兵权朝政,以免得他心热难止。不想这些文武臣属早有定计,多日图谋便是为了今日。看到他们为了打压皇子协,竟然不惜以西伐大军的安危来做文章,典心中戚戚,不敢赞同,也无法接受!”
蔡邕道:“正月大疫,这是天子失德,上天惩罚的征兆啊。我欲明日,再上请逐十常侍、另请西伐主军换帅之疏。”
桓典道:“此议甚好,可是伯喈却有些急躁了。我觉得成功把握不大。”
蔡邕问道:“为何?”
桓典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打通西行交通,恢复京都民居生活,解除百姓惊惶,然后输送粮草,先把大军稳住。再以其他理由,调回皇子协。”
蔡邕道:“现在四府都是在研究严密封锁疫情,恐怕恢复交通,非一时能及啊。”
桓典道:“四府多是苟且之辈,见利忘义之徒,未达目的不惜手段。可惜了西伐大军两万余人,生生被误在京兆附近。”
蔡邕点头,也赞同桓典的看法。又道:“当初,袁公辟你出仕侍御史,如今你不屑其为人,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桓典叹息,道:“司徒袁隗所作所为,实在难以称为贤达。”
蔡邕道:“也不知皇子协此时境遇如何,但愿其过些时日,能够平安折返。”
桓典也点头,沉默半晌道:“他若平安折返,伯喈就不要再令其婚事平白再生波澜了。”
蔡邕脸红道:“此非一事而论。”
桓典叹息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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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渭水畔,黄巾战俘营。
刘协皱着眉头,看着战俘营低矮的茅屋,混乱的坊间工具,一大群衣衫褴褛、满脸菜色的的战俘,心中一股恶气充盈,浑身被难以宣泄的悲愤和羞怒包围着。
刘协冷眼看着跪在一旁的长安战俘营总监,厉声喝道:“你说,你叫黄纲?你可知罪?!”
黄纲奔来满心欢喜的迎接皇子协来检查工作,还想向皇子展示一下自己最大限度的榨取出了这些战俘的利用价值,用最少的钱,做出了最多的物品,却不想被皇子莫名其妙的训斥,心中忿忿,慑于皇室威风不敢抗言。
刘协看着他的脸色,冷冷说:“看来你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黄纲咬牙道:“臣不知。自程夫人派遣臣来此地,臣未曾懈怠一日,每日监督制造,殚精竭虑,节省了无数钱粮经费,创造了无数草鞋、草帽,也织出了无数匹黄麻布,源源不断地运往京都。敢问皇子,臣何罪之有?”
刘协转头问聚集在周围的战俘营人群,“你们也觉得他无罪吗?”
人群纷纷低头,无一人敢声张。
黄纲见无人应声,心中石头落地,觉得爆出程夫人的牌子,可依然好使。
刘协呐呐道:“我原本打算,比照着朝鲜美谷农场,建造一个中原大大的农场,引进集体农庄的理念,谁知道竟然这么难。”
看着这些瘦弱不堪的原黄巾战俘,刘协心中更加悲戚,这都是劳动者啊,是腐败邪恶的官绅社会,逼得他们造反,逼得他们无家可归。现在怎么能不管他们呢?怎么能进一步压榨他们呢?
刘协问道:“我让司隶校尉张公运来的书籍,都在哪里?你有没有看过?”
黄纲心说,那书谁看啊都看不懂。嘴上老老实实回答说:“臣把那些书,都供奉在总监室里。皇室流传的上古神书,臣不敢擅自翻看。”
刘协闻言一滞,道:“这么说,你自己没有看过,他们也无一人看过喽?”
黄纲仰面郑重答道:“上古神书一向保管妥善。臣用身家性命担保,臣没有看过,他们也无一人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