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皇后身侧的华清郡主看着夜幽宁的眼神中，饱含毫不掩饰的怨恨和幸灾乐祸。
低着头的夜幽宁，很好地掩去了自己脸上的表情，让人无法从她的脸上找寻一分蛛丝马迹。尽管此刻的夜幽宁正跪在地上，可她身上那种淡然出尘的气质却未减半分，让不少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失望，冷眼旁观的人为之暗自升起了敬服之意。
只是，她微微颤抖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怀疑，她能撑多久。
坐在席间的金沫儿，眼看着皇帝半分让夜幽宁起身的想法也没有，按耐不住想要起身替夜幽宁出头，却被她身侧的三皇子夜清云打断了。
“沫儿，”金沫儿听到夜清云如清风一般的声音，疑惑地转头看向他，却见夜清云微笑着端着茶水送到了她嘴边，堵了她的嘴，“喝茶。”他的笑容有着一种醉人的魔力，让金沫儿一下子竟忘记了要为夜幽宁出头的念想。
场面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夜幽宁依旧僵直地跪在地上，却没有人敢开口去提醒上首那位北阳国最尊贵的男子。
夜幽宁依然跪在地上。冰冷的地面让她的膝盖感觉如针扎一样，两条腿已经僵硬发麻了，甚至额头也有着些微的疼痛。她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般。
脸色苍白如纸，此刻的夜幽宁感觉自己就像是狂风中的小树，随时都会被风吹倒。
她努力地一再强撑着，不允许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尊严，丢了皇家脸面。
终究还是皇后开的口：“皇上，幽宁可还跪着呢。”
夜旭阳恍若才发现夜幽宁的存在，皱着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跪在地上做什么，自己的身子骨是个什么样子自己清楚，还要等别人提醒么？”
“谢父皇……”夜幽宁谢恩起身，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两腿酸软无力，整个身子侧向倒下。幸而一直在她身旁的待梦眼明手快扶着她，才让她不至于跌倒在地，大出洋相。
一旁的丽嫔冷笑一声，极尽嘲讽地说道：“生了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就别出自己的幽兰阁了，真是污了人的眼。当真是有什么样的娘，便有什么样的女儿呢，一样没有自知之明。”
“丽嫔，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莫污了皇家声威。”不等夜旭阳发作，皇后不冷不热地点醒了丽嫔，丽嫔神色讪讪地住了嘴。
被待梦搀扶着回转身向自己的席位走去的夜幽宁低垂着眼睑，眸底淡淡的杀气一闪而逝。
夜幽宁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此时丝竹之声再度响起，又是一派祥和气氛。早已有所准备的舞娘们随着音乐缓缓步入中央，长袖飘舞，极其优美。
一旁早有宫女为夜幽宁斟茶奉水，夜幽宁却有些精神萎靡地坐在椅子上，无力的上半身几乎是靠着站在她身旁的待梦支撑起来的。此时她依然感觉自己的双膝酸痛无比，想着等会儿回幽兰阁怕是要让待梦辛苦了。
好不容易走出幽兰阁到外面来，却总是发生些让自己不愉快的事情，夜幽宁不禁暗暗叹息。自己果真还是不适合这种场合的，平日里已是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每每离开那偏居一隅的小角落，自己便像是刀俎之下的鱼肉，人人恨不得一同宰割。
若非还有那个让自己心暖的人，自己也当真变得像宫中的其他女子一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思及此，夜幽宁微微抬眸，在众人之中寻找那个温柔而熟悉的身影。下一刻，她便与那个儒雅的季微浛对视。季微浛眼眸中的关切让她心中一暖，夜幽宁娇嫩的唇角微微勾勒出一道清浅的弧线。
音乐停了，连庆宴中央助兴的歌舞也断了。众人尚还沉浸在美好的舞蹈之中，就听闻一个清脆中带着丝丝尖利的声音淡淡地说道：“臣妾听闻幽宁公主能歌善舞，当年公主的一曲凤舞九天更是天下一绝，是以想要见识见识。不知公主可赏脸一舞，也好为皇后娘娘的寿宴助兴？”
众人的动作微微一顿，纷纷抬头将视线转向发声处，只见衣着粉嫩的王答应面带嘲讽，趾高气扬地笑着看夜幽宁。
今日乃是皇后寿宴，是以王答应也能出来参加此次宴会。只是从夜幽宁出现开始，她便一直气恨地瞪着夜幽宁，想要狠狠羞辱她一番，以泄自己心头愤恨。
季微浛几乎就要当场爆发，坐在他身旁的甄豫书却出手阻止了他。季微浛咬牙切齿地道：“豫书，你要我如何忍耐，她们实在是欺人太甚了！！让幽宁为皇后娘娘的寿宴起舞助兴，当幽宁是什么？”
“你冷静一点。”
“你要我如何冷静得了？”季微浛握紧双拳，双目冒火，“幽宁处境本就艰难，却还要如此受辱，我……”
“请恕幽宁不才。”夜幽宁弱弱的声音传来，“幽宁身子一直不好，已有十年不沾舞了，怕是会污了诸位眼目的。”
王答应冷笑，目光凌厉，咄咄逼人，“莫不是公主认为为皇后娘娘起舞助兴乃是失了身份？今日公主迟来，本就当罚，难道起舞有何难处么？”
夜幽宁还未来得及开口，坐在她对面的珍妃看不过眼，和缓地开口道：“幽宁公主的身子答应也是知道的，如今她的脸色已然不佳，你又何苦强人所难呢？”
“娘娘这就不懂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若是公主愿意，还能做不到么？”王答应讥讽地说道，“就怕有些人呢，做得到的却说自己做不了，就怕自降了身份似的。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自以为清高么。当年自己的娘亲是怎么勾引别人的，怕也是记得一清二楚呢。”
夜幽宁的手悄然握紧，白皙的手背现出一条条深青色的血丝。尽管如此，在夜幽宁的脸上却看不出她有一丝情绪的变化。
这个王答应，被贬为了答应却一点也没吃到教训。她的退让竟只换来她的步步紧逼，且言语间更是对她的母亲不敬。
得罪王答应的人是她而非她的母亲，她又何苦如此牵累他人？
夜旭阳眯起双目，轻轻启唇：“怜玉。”他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轻轻淡淡，冰冰凉凉的两个字，却让王答应消弭了凌人的气焰。
再次低垂下眼睑，夜幽宁静静地坐着。这场寿宴她本不想来，是听闻了夜旭阳在此，她才按捺不住心中的想念，来了。若是早知道如今会让自己落得如斯田地，她是万万不会来的。
此刻处于弱势的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从众人的注视当中消失，不要有人注意到她，才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场庆宴。
不过，这一次怕也是又要事与愿违了。
“当年妹妹的一曲凤舞九天却是惊艳绝伦，幽宁倒是学到了妹妹的真髓呢。这么些年过去了，都有些想念了。可惜了，幽宁这样的身子，也实在不宜于跳舞了。”皇后秋瑾依轻轻地说道。她似是在关心夜幽宁，却是再一次将夜幽宁推上风口浪尖。
秋瑾依的言语让夜旭阳很是意动。他回头看向夜幽宁，眼眸当中的期待竟是那么明显，没有丝毫掩饰。
夜幽宁知晓自己已经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福了福身子，脸上的笑容浅浅的，宛若一支初放的幽兰：“父皇若是不怕幽宁的舞姿污了您的眼，幽宁就献丑了。”
“好。”夜旭阳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就答应了。
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夜幽宁的心底泛着点点凉意。他竟是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竟是完全没有维护她的准备。
叫人心寒……
夜幽宁缓缓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舞池走去。
悠扬的琵琶声再度响起，那熟悉的旋律萦绕在夜幽宁的耳边。夜幽宁苍白的面色宛若白纸，毫无血色。她纤瘦娇软的身子柔若无骨，她身上月白色的衣裙在舞中翩跹旖旎，裙角的兰花回旋，竟像是要一朵朵地在夜幽宁身边绽放开来。
行云流水的琴音中，夜幽宁宛若空谷幽兰一般，一分分绽放。她用她细碎的舞步，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用凤凰的姿态舞蹈出一个深宫女子的离合悲欢。
众人沉醉在夜幽宁的舞蹈中，竟一时都挺住了自己的所有动作，无暇他顾。所有人都如痴如醉的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
舞动中，夜幽宁回眸看向那个冷淡地看着她的夜旭阳，眼前仿佛看见，当年在开满了兰花的御花园之中，他宠溺地看着她在花海中翩翩起舞，她的母妃淑妃娴静地坐在夜旭阳的身边，脸上挂着幸福温暖的微笑……
她仿佛听见了，母妃轻柔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如同轻盈的蝴蝶一般蹦跳着来到他们身前，欢快地扑进夜旭阳的怀中，传入耳中的，是夜旭阳爽朗的笑声……
然而那久远的记忆，对此刻的此情此景，却仿若是一种讽刺。没有父皇的宠爱，没有母妃的温柔，更没有曾经的幸福温暖。
她的心，一寸寸冰凉，恍若坠入千年不化的冰窟，再没有半分和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