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至,屋外寒风凌冽,刮过枯木时发出的呼啸声让冬夜显得有些凄厉。绿袂在屋里点起烛火,让屋子里亮堂些。
梅姑姑带着不耐的神色走进屋里,看见夜幽宁时也不行礼,只冷冷地笑了一声,“公主殿下,这大半夜的,寻了老奴来做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眉头微皱,绿袂看向梅姑姑的眼神也谈不上温和。
“我们幽兰阁里来了新人,你是这里的掌事姑姑,还请你多关照些。”好似看不见梅姑姑的无礼,夜幽宁依然保持着温和的态度。
听了夜幽宁的话,梅姑姑却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瞪起了眼,“公主,您是不是嫌我们幽兰阁的日子不够苦啊?自己都不够吃穿用度了,还捡了个人回来,你以为你是受宠的公主啊,想要多少奴才都随你?”前头至少还敬称夜幽宁一声“您”,如今她都仅剩下“你”了。
夜幽宁回头看了绿袂一眼,绿袂极是不甘地向内室走去,过不多时,从屋里拿着一个梳妆盒出来,气鼓鼓地塞进梅姑姑的手里,“拿着,这里头有不少金银珠宝,够您周转的了。”
冷冷地瞥了绿袂一眼,梅姑姑的脸上满是不屑,“切,就这么点儿东西,是公主压箱底的东西了吧。就您这样胡花,只怕用不了多久就该坐吃山空了。”
“烦请梅姑姑多多担待了。”夜幽宁依然好脾气地说道。
送走了梅姑姑,夜幽宁坐在软榻上,随意地翻着书本。绿袂给她倒了一壶茶,轻声说道:“公主,您这样纵着梅姑姑,她只会更加得寸进尺的。”
夜幽宁淡淡一笑,连头也没抬。
沉吟片刻,绿袂站在夜幽宁的身边开口问:“公主,这个待梦,您怎么看?”
从书中抬眸,夜幽宁淡淡一笑,“能怎么看,一个可怜的哑巴。”
“可绿袂觉着,没那么简单呢。”
“那当然了。”夜幽宁放下书本,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满口的茶香,“玉贵人之事刚刚落幕,这个哑巴便出现在紫苏面前,更引得她前来向我讨人。看怕这幕后之人对你我也极是熟悉呢,只挑了紫苏下手。”
梅姑姑向来与夜幽宁交恶,即便要了人来也绝得不到夜幽宁的信任;袂心性成稳持重,不会轻易向夜幽宁开口,也难把人安排到夜幽宁的身边。而夜幽宁身边的,只紫苏性子最为直率单纯,容易得手。
“这么说,”绿袂微张着嘴,皱起眉头,“是有人故意安排了她到幽兰阁来?”
“八九,”夜幽宁顿了顿,“不离十了。”
“那,那怎么办?”绿袂满脸的忧色,“其实公主之前是可以拒绝紫苏的,为什么明知那待梦有问题还这样引狼入室?”
“她既然能安排一个人来,一次不成,便有二次三次,我又何必费力回回算计阻挡?”夜幽宁重又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在书本中,“你自小心些便是,紫苏那儿也劳你多费心照顾着些,那待梦暂时不会有何动作的。”
“她……?”绿袂注意到了夜幽宁话中的关键字。
“今夜无事,你也早些去歇息吧。”
绿袂抬眸看了恢复淡静的夜幽宁一眼,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是。”
才刚刚回到她与紫苏一同睡的屋里,便看见紫苏从被窝里起身,趁着月色看清是她,疑惑地压抑着嗓子开口问道:“绿袂,刚才是怎么回事?我听着那梅姑姑进了公主屋里没多久,出来时便好一阵骂声,那风言风语极难听呢。”
看了一眼睡在里边面朝墙壁的待梦一眼,绿袂也同样低着嗓音说:“幽兰阁里新来了人,梅姑姑身为掌事姑姑,公主还是要告知一声的。只那梅姑姑生性刻薄无礼,公主没的又生受了好些冷言冷语罢了。”
紫苏一听便有些气恼,“那梅姑姑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些,公主好歹也是她的主子不是,如今她反倒更像主子一些,叫人着实可气。若非不想给公主再添麻烦,否则我定要叫她好看的。”
“好了。”绿袂皱起眉头,“那梅姑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还不清楚么,招惹了她没的又得给公主添麻烦。公主尚且如此,你我更要小心些才好。那待梦也是,你多些叮咛她小心谨慎,莫被那梅姑姑抓住小辫子欺负了去。”
“嗯。”
绿袂看着待梦的背影,目光中闪烁的是坚定的神色。
待梦,你若真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没有伤着公主便罢了。否则,我也绝不会叫你轻松了去。
黑夜中,一双如墨玉般的眼瞳折射出微弱的光芒……
待梦的到来对夜幽宁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夜幽宁依旧是整日整日地躲在屋里看书,自对棋谱。但紫苏和绿袂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那待梦就像紫苏所说的,是个极勤快的人,粗活重活都抢了去干。紫苏还有些不好意思,绿袂却乐得清闲地陪在夜幽宁身边,给她做衣服。
来到幽兰阁内已经好几日了,仍旧不见待梦有任何奇异的举动。若非相信夜幽宁的判断,绿袂都要觉得这个待梦只是一个简单的哑巴而已,没有其他什么阴谋。
皇后寿辰之日,夜幽宁一大早便无奈起身,让紫苏和绿袂伺候她更衣装扮。临行前,夜幽宁却让紫苏去把待梦唤来,让她陪自己去参加皇后的寿宴。
待紫苏走出去后,绿袂有些忧虑地看着夜幽宁,“公主,这……”
夜幽宁却回以她一抹安慰的笑意,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的。”
绿袂再想说什么,却终是把腹中的言语吞了回去。
连日的大雪让宫道也显得狭小,被洒扫过的路上还残留着点点积雪,踩在上面不时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一路上,待梦有些拘谨地扶着夜幽宁,小心翼翼不让夜幽宁摔着。
夜幽宁转头看了待梦一眼,柔声问道:“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待梦点点头,脸上尽是感激的神色。
“我是个不得势的公主,自然比不得其他的主子,能让你们在其他宫人们面前得脸。虽说要比你在浣衣局时好些,可还是免不了受人指点欺负。你若是有了好去处,也不必强留在我这儿,顾着自己要紧。”
闻言,待梦惊慌失措地放开了搀扶着夜幽宁的手,立时在她面前跪下,不断磕头。夜幽宁瞥了她一眼,便倾身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我没有说你做错什么,只要你今后多顾着自己而已,不是要赶你走。”
待梦抬头,一双乌黑的眼眸紧紧地凝视着夜幽宁,仿似要看清她到底是不是在欺骗自己。
夜幽宁莞尔一笑,“傻丫头,我并非单对你如此。紫苏和绿袂,我也同她们说过一样的话。只是她们愿留在我身边,陪我一同吃苦罢了。所以,你今后是走是留,全凭你自己决定,只消同我说一声便是了。”扶待梦起身,更弯腰为她拍去膝上沾染的雪花,夜幽宁拉了她的手巧笑嫣然,“好了,快些走吧,若是迟了,只怕皇后娘娘又要怪罪了。”
语毕,任待梦扶着她向皇后所在的坤仪宫走去。
跟在她身后的待梦,眼眸中闪过异样的色彩。
此刻的坤仪宫中一片欢快。皇宫后妃亲眷们坐在一处相互谈笑,而那些王公大臣们也是与自己相熟的人坐在一处,觥筹交错,一副盛世升平的模样。在那悦耳的丝竹之声中,舞姬在殿中央翩翩起舞,身姿婀娜娇娆。歌姬弹着琵琶演唱着《阮郎归》:
良辰佳景列华筵。笙歌奏管弦。位居荣显子孙贤。功名事双全。庆祝寿,拜尊前。重重福禄坚。愿如彭祖寿齐年。金杯劝寿仙。
踏入庆宴的大殿,夜幽宁的目光便落在了坐在上首那个年近半百的精壮男人身上。那人身材伟岸,肤色古铜,穿着一身明黄色五爪金龙袍。一头乌发严谨地束在翡翠玉冠中,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一双眼眸幽暗深邃而冰冷,似若夜空寒星。在他脸庞上还挂着浅薄的微笑,一身不怒而威的气势。
此人正是北阳国皇帝,夜幽宁的父皇,夜旭阳。
大概是察觉有人在看自己,夜旭阳从歌舞中抽出目光,转向夜幽宁。在看到她虚弱的身影时,夜旭阳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眸,丝丝危险的光芒从里头迸射出来。
夜幽宁原就不怎么红润的脸色,在夜旭阳的逼视下更显苍白。她放开待梦,踏着细碎的步子朝中间走去,纤瘦的身子微微一晃,曲膝跪下行下拜之礼,“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对于夜幽宁的跪拜,夜旭阳仿似没有看见,只回身同皇后小声说话,任由夜幽宁屈身僵硬在那里。原本热闹的场面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旁众多妃嫔、皇帝的诸位皇子家室以及部分朝臣侧目看她,那些目光中夹杂着诸多复杂的情绪,有冷眼,有怜悯,有轻蔑,也有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