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渐急,她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是如此的遥不可及。
她回旋着,满心的哀凉。感觉耳边的声音好像渐渐变得遥远不清,就连眼前的人也有些扭曲。
夜幽宁笑了。
她唇边的笑容是那样的凄绝,让观者心中不禁一紧。此刻的夜幽宁竟像是凌波而来的仙子,在殿中央回旋舞动,恍若随时都要羽化飞升而去,让人再无法抓住。
更若是,整个世界当中只有夜幽宁一人,孤独冰凉地舞着,似若那离了群的凤凰,满身的空寂,满腹的寥落。
琴音渐渐细了,夜幽宁的脚步却渐渐显得有些虚浮而凌乱。
舞步乱了,心却更乱。
曲终了,夜幽宁却感觉世界仿似昏暗下来,纤弱的身子如折断了翅膀的鸟儿一般无力地坠落——
“幽宁——”再也按捺不住的季微浛离开了自己的席位,用他最快的速度冲到夜幽宁的身边,接住了她羸弱的身子。
“你怎么了,幽……公主!!”季微浛醒悟过自己此刻的场合,清楚自己与夜幽宁的身份,迅速转换了称呼。
看着夜幽宁紧闭的双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季微浛心如刀绞。
他的幽宁,他可怜的幽宁!!
现场也因为这一变故而彻底冷场了,金沫儿和待梦迅速围了上来,想要查看夜幽宁的情况。坐在上首的夜旭阳眉头紧皱,冷声喝道:“传太医,送公主回宫!!”
等宫女太监弄来轿子把夜幽宁送走之后,季微浛站在原地怅然若失地看着夜幽宁消失的方向。他俊美的脸上除了惆怅,还有丝许异样。
甄豫书走上前来与季微浛并肩站在一起,“怎么了?”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了,自然能轻易察觉季微浛神色间的那一丝不自然。
季微浛咬着牙,忧心忡忡,“幽宁的身子,好冰凉……”
一众宫女太监有些慌张地将夜幽宁送往幽兰阁,其中不乏有些不耐烦的人。几个跟在后头的宫女无声地用白眼互相交流了一下,却也不敢吭声。夜幽宁在这个宫中就是再没有地位,可至少她也是一个公主,一个主子,不是她们这些奴才可以随意议论的。
幽兰阁地处偏僻,太监们狂奔了大半个皇宫才将夜幽宁送到这里。留在幽兰阁里的绿袂紫苏和小卯子听见了些许风声,已经有些焦急地等在门口了。守在门口的紫苏一见轿子就急切地迎了上来,将夜幽宁接进了幽兰阁中,也没有拿得出的打赏,让一众宫人心中腹诽连连地离开了。
不多时,被传唤而来的南宫羽库快步走进幽兰阁的寝殿内。他仔细为夜幽宁诊脉,开了一副药,绿袂将那药方交给紫苏,让她同待梦去御药房拿药了。
“南宫大人,公主怎么样了?”绿袂担忧地问道。今日是待梦陪着夜幽宁去参加皇后寿宴的,却是变成这样被送回来,叫她如何不忧心?
“公主体质虚弱,心神郁结,加之今日在寿宴上倍受打击,所以一时承受不住昏迷过去。只要稍加休息便可以,不必过于忧心。”南宫羽库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
“打击?”绿袂敏感地抓住了关键的字眼。
“王答应提议让公主起舞助兴,皇上却未曾阻止,只冷眼旁观。”
绿袂有些惊异地看着南宫羽库。他是一个太医,怎么也有到那寿宴的现场么?
夜幽宁悠悠醒转,看见南宫羽库,努力想要起身。眼尖的绿袂赶紧上前扶着她,“公主,您刚刚醒来,好好休息才是。”
“南宫太医,你来了。”夜幽宁的声音极其虚弱,苍白的脸上努力扬起笑容。
“微臣见过公主。”南宫羽库恭谦地向夜幽宁行礼。
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夜幽宁精神有些不济。她努力睁开双眸,看着南宫羽库,“太医,我思虑过重,拖累了自己的身子,倒叫太医劳碌了。”
“公主何须如此言语,此乃微臣本职所在。”南宫羽库依旧保持着谨慎谦卑的姿态。
正在这时,皇后身边的喜眉带了几个宫女太监走了进来。眼看着夜幽宁已经醒来,喜眉的脸上也浮起了一抹浅笑,“公主醒来了便好,恰才皇后娘娘还在为公主担心呢,自责说公主是因着为娘娘起舞助兴才晕倒的。”
纵是夜幽宁的脾性再好,此刻也无法笑出来了。她在绿袂的搀扶下坐起身,淡淡地看着喜眉,只虚弱地说:“皇后娘娘多虑了,是幽宁自己不好,倒叫娘娘担心了。”
听了夜幽宁的话,喜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娘娘说,公主舞姿甚是优美,更彰显了公主的多才,是以拿了这些珍贵的人参和珠玉用以赏赐。”说着,站在喜眉身后的宫女便端着盘子走上前来,将上头的盒子打开,是上好的人参。
纤细苍白的手指一根根握紧,夜幽宁的脸色愈加无血色,“谢谢皇后娘娘了。”
“娘娘的赏赐既已送到了,喜眉也就不打扰公主歇息了。”喜眉的脸上带着恭谦的表情,只是任谁都能从她的语气当中听出她的傲慢。她草草向夜幽宁行了一个礼,便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扬长而去。
紫苏抱着那些喜眉带来的赏赐物品,一脸为难地看着夜幽宁。
夜幽宁看见那些包装精致华贵的东西,却浑身颤抖,气恼地吼了出来:“都给我拿出去,我不想再看见这些东西!”语毕,已是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紫苏见了这个情况,自然是吓得一刻也不敢停留,立时抱着那些东西便出去了。
一直站在一旁,看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南宫羽库立时上前两步,搭上夜幽宁的脉搏,然后急速地从药箱中找出自己放置银针的小布包,拿出银针为夜幽宁施针。过了一会儿,夜幽宁的咳嗽才算是止了下来。
“公主,您尚在病中,不宜情绪起伏过大。”南宫羽库面色凝重地说道。
仍旧偎在绿袂怀中的夜幽宁却扬声大笑,笑得肆无忌惮,笑得身子不断颤抖,也笑得眼泪夺眶而出。
绿袂紧紧地抱着夜幽宁,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的凄绝的气息,低下头,眼泪也一同无声地滑落。
半晌,夜幽宁收了笑意,苍白如纸的脸上净是寥落,“南宫太医,你看见了么?赏赐,皇后娘娘的赏赐呢。”
南宫羽库眉头微蹙,却没有言语。
“幸而我是晕过去的,否则皇后只怕是要当堂打赏的了。”夜幽宁不无嘲讽地说道。
“公主……”
“她把我当成什么了?打赏,呵呵,哈哈哈哈……”夜幽宁肆无忌惮地大笑,晶莹的泪水从眼眶中溢出,落入唇舌之中,只剩下咸涩,“打赏,哈哈,打赏……”
胸口就像是有一把钝刀,一遍一遍地在她心上切割着。那种钝痛,那种屈辱,让她心火上升,更感觉喉头似有一丝腥甜,让她窒息。
她平日里受欺受辱也就罢了,她从不计较。可今日皇后寿辰,朝中不少肱骨大臣同在。她们你唱我和地鼓动了皇帝意动,变相地逼迫夜幽宁在夜宴上以舞助兴。即便如此,她也可以自我安慰是为了皇帝而舞,可皇后却偏要在事后给她赏赐以作打赏,当真把她看做伶人了么?
伶人戏子的地位极其低下,三教九流中也属下九流之人。夜幽宁身为一国公主,却是拿她当做伶人舞姬一般,那是对她极大的嘲讽侮辱。饶是夜幽宁心性和婉淡泊,也难以甘心忍受。
只怕从今往后,她今日之事只会成为举国上下茶余饭后的一桩笑柄了。
面对夜幽宁的怨艾,南宫羽库却只是淡淡地道:“公主今日得见久不相见的皇上,可还欢喜?”
南宫羽库冷不丁的问话,让一旁的绿袂困惑不已。
夜幽宁却仿似早已料到南宫羽库会有此一问,没有半分的意外和诧异,“寿宴上的事情太医不是知道么,还问我做什么?”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心里有着她的母亲,却容不下她了。冷眼看着她遭受别人这样的折辱,甚至是帮着那些想要看她笑话的人。
过去夜旭阳虽也是对她不闻不问,却从不曾如此轻贱于她。今日夜旭阳的冰冷无情,让夜幽宁第一次,对那个曾经有着深深的孺慕之情的父皇,感到心寒。
“公主现年已有18了,便是身子再不见好,皇后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了吧。”南宫羽库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忧虑,“公主若是依旧以弱示人,地位不见提高,怕是难与皇后争斗罢。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公主今日的遭难。”
“身虚体弱却胜于香消玉殒。”夜幽宁自嘲地笑,抬手擦去颊边的泪痕,“我已不是一次在鬼门关边游走,南宫太医不是知道得最清楚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