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冷冷地盯着夜幽宁的脸,眼神凌厉。夜幽宁低咳了两声,弱弱地道:“幽宁乃是罪妃之女,不敢妄称母后,恐污了娘娘圣名。”
“哼。”皇后冷笑一声。当真以为她不知道夜幽宁为何不愿称呼自己为母后么,竟这样强辩,“只要你一日是皇上的女儿,便有资格称呼本宫一声母后。除非,”她顿了顿,“是你所不愿。”
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冤屈,夜幽宁抬头,哀婉欲泣,“娘娘错怪幽宁了。”她纤瘦的身子摇摇欲坠,“忆及往昔母妃还在时,娘娘亦是母妃最亲近的姐妹贤妃娘娘。娘娘是幽宁最喜欢的姨娘,亲近更胜母妃。只是母妃逝后,是幽宁无用,恶疾缠身,久病在榻,与姨娘亦是日益疏远。加之小人从旁挑唆,竟是让幽宁与姨娘之间生了嫌隙,成了今日这一的局面。幽宁心里惋惜,却也无可奈何。”
夜幽宁柔柔软软的一段话,让皇后沉凝下了脸色。
其实,皇后与夜幽宁的生母淑妃,乃是亲姐妹。虽说并非一母同胞,却自幼一同长大,感情极好。淑妃在时,她也是极疼爱妹妹的这个女儿的。可淑妃的离世,各种复杂的原因疏离了她们,而后更是成了敌人。
夜幽宁势弱,退居幽兰阁深居简出,可对皇后而言终究是个隐患。她不能亲自动手,便用计使其他的妃嫔对夜幽宁百般刁难,千般算计,却也未曾料到夜幽宁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能保全自己,安然无恙存活至今。
不过,也不算是安然无恙。夜幽宁当年突然暴病,时至今日亦未能痊愈,这样半死不活地拖着,却也是生不如死。
“是幽宁太过无用,拖着这样的身子,不能侍奉姨娘左右。”夜幽宁抬眸,哀戚地看着皇后,“只是幽宁还渴望着,能重温旧情,唤娘娘一声姨娘……”
收紧了纤细如玉的手指,皇后眯起眼睛凝视着夜幽宁的脸,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异样,却遍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眼见皇后的犹豫,华清郡主有些急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夜初云却是冷冷地开口:“母后,她的花言巧语您可别信了啊。本王的这个妹妹一贯伶牙俐齿,能言善辩,这可是众所周知的呢。”
根本没有理会夜初云的挑唆之言,夜幽宁只直直地看着皇后,“幽宁一片真心,还望娘娘成全。”
原本有些心软的皇后在听了夜初云的话后,把自己的心收了回来。她漠然地看着夜幽宁,清冷地说:“你的心思本宫明白,可该有的礼制却绝不可废。况且,皇上有言,你已年近双九,因顾念你的病体才将亲事一拖再拖。”
夜幽宁的心中猛地一震。
她的婚事,终是拖不下去了么……
“皇上看重你的亲事,本宫更是不能怠慢。让你过来接受训导,是为你好。免得来日嫁入夫家失了体统,有损皇家威仪。”皇后说得冠冕堂皇,夜幽宁更是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还在宫中便如此放肆无礼,将来离开皇宫还能得了?哼,到外头跪着诵读女戒女训吧,没有诵读完,不能起身。”
夜幽宁还没有任何反应,绿袂却当先跪了下来,“皇后娘娘,求娘娘体察公主身子孱弱,实在受不得外头的天寒地冻啊。求求娘娘宽恕公主吧……”说着,她努力磕着头,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惊惶地蹲下来扶着绿袂,不让她磕头,夜幽宁心疼地看着绿袂,“绿袂,你快起来。”
“公主,外头此刻正冰天雪地,您的身子受不住啊。”绿袂坚持地朝皇后磕头,夜幽宁也阻拦不下。
“好一个忠仆。”皇后微微一笑,冷冷地看了夜幽宁一眼,“既如此,你替公主在外头跪着,公主便跪在这殿中诵读完后,你才可以起身。本宫累了,你们都下去吧。”语毕,皇后由喜眉扶着,向内室走去。
“多谢娘娘宽恕,多谢娘娘宽恕。”绿袂又再磕了两个头,才笑着起身扶着夜幽宁,“公主,您安心在这里诵读,绿袂不会有事的。”
“你……”夜幽宁心中恼恨,却无可奈何。
绿袂穿着一身并不厚实的衣裳,直挺挺地跪在坤仪宫殿前。夜幽宁跪坐在正殿里头,轻声诵读:“是以《礼》贵男女之际,《诗》著《关睢》之义。由斯言之,不可不重也。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
即便看不到绿袂此刻的境况,夜幽宁却能想象到外头那样冰冷的寒风中,绿袂难以经风的模样。她在这个烧着地龙的殿内跪着尚觉得难受,更惶论是在冰天雪地里跪着的绿袂了。
她满心都是不舍和愧疚。是她狂妄大意,才累得绿袂今日要受这样的罪。
喜眉从内室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了夜幽宁一眼,淡淡一笑,“公主,娘娘说您的声音太小了,是念给谁听呢。还烦请公主念大声一点儿,好让娘娘听清楚一些。”
纤瘦的手指猛地收紧,夜幽宁咬着牙,却依旧无法抑制住咳嗽。咳呛了几声,夜幽宁才在喜眉的盯视下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方斯二事,其用一也……”
唇边的笑意更加深了些,喜眉开口懒懒地说道:“前头的内容娘娘可没有听见呢,烦请公主重头再诵读吧。”
抬眸,夜幽宁恼恨地看着喜眉。喜眉却恍若未觉她那恼怒的视线,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只等夜幽宁开口了。
强自压抑着胸中冉冉升起的怒火,夜幽宁转过头,不看喜眉。她握紧了颤抖着的双手,努力大声背诵着班昭所撰的《女戒》:“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年十有四,执箕帚于曹氏,于今四十余载矣……”
眼看夜幽宁没有如愿地将自己的怒火爆发出来,喜眉也有些自讨没趣。她冷冷地瞪了夜幽宁一眼,便扭着身子走进了内室。
“娘娘,公主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呢。”喜眉低声在皇后的耳边说道。
皇后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小憩。听了喜眉的言语,淡淡一笑,“她的性子本就成稳淡泊,你若能三言两语便激得了她,也算是你的本事。”
“娘娘,那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都不要做。”皇后的声音懒洋洋的,“今日小惩,只是个开胃菜罢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是。”
微微睁开了双眼,殷红的唇角扯起一丝笑意,“即便今日只是小惩,也足够她心疼一阵子的了。”
喜眉也弯唇笑道:“娘娘算无遗策,公主怎会是您的对手。”
待得夜幽宁将《女戒》《女训》尽皆诵读完时,绿袂已经跪得冻僵了。夜幽宁心疼不已地拉着她的手,也不管她的手冰寒彻骨,便放在自己的嘴边,轻轻地给她呵气,只想让绿袂稍微温暖一些也好。
“公,公主……”绿袂的脸色被冻得发白,声音嘶哑异常,“绿,袂的手……冷……”一边说着,一边艰难地摇着头,一双被冻得几乎没有了知觉的手往回抽。
夜幽宁却一下扑上去保住了绿袂,让绿袂惊讶不已。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连累了你……”炽热的眼泪从眼眶中滑出,夜幽宁声音哽咽地在绿袂的耳边不住地道歉。她自责,她歉疚,都是因为她,皇后才会针对她身边的人,也因为她的无能,连自己亲近的人都保不住,才让绿袂受罪。
“公,主……”绿袂的喉咙里像是有硬物梗着一般,无法顺畅地说话,“不要……抱着,抱着我……冷……您的身……子,受,受不……了的……”
夜幽宁放开了绿袂,却努力揉搓着她的手和腿,让绿袂能早点儿恢复行动能力。她是个势弱的公主,这宫里头没几个宫人会听她使唤。而幽兰阁距离坤仪宫大半个后*宫那么远,回去叫人来接绿袂回去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们只能自己回去,只能靠自己。
她从未有一刻这样悔恨,悔恨自己的与世无争,悔恨自己的退避三舍。过去皇后只会针对她,刁难她,她可以无所谓。可绿袂是和她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她连保护她都做不到。她这个公主,做着有什么用?
过了许久,绿袂勉强能够起身走动了,两人才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坤仪宫。而这一次,皇后也未曾料到,自己在不经意间,挑动了夜幽宁从未有过的争斗之心的萌芽……
腊月初始,丞相府迎来了一个归来的人——季微浛常年在外的妹妹,季嫣然。
她的回来,让季青雪欢喜无比。他让下人将丞相府里里外外都仔细清洗打扫,并让府里的下人,在季嫣然居住的听月轩里植下她最喜欢的梨花。
除了季青雪外,季微浛和甄豫书也同样是很高兴的。季微浛自不必说,甄豫书和季嫣然之间也是互有情愫。此次季嫣然回京便不再离开,让甄豫书一贯刻板的脸上也不自禁柔和了些。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停在丞相府前,一个穿着水青色罗裙的少女从马车上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