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桌上备好的锦丝帕,细细地擦去唇上殷红的口脂,皇后神色平静恬淡。可待梦却因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态,而显得略有疲态。皇后仿似忘记了待梦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漫不经心地卸去脸上的妆容,露出一张素净,却显得风韵犹存的脸。
站在一旁的喜眉素知皇后性情,故而静默地眼观鼻,鼻观心,不作一词。
许久,待得待梦的脸色渐渐转白,额头上也开始透出冷汗,皇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十五。”
待梦疲累的身子微微一僵。
“你是坤仪宫中最出色的细作,不要叫本宫失望了。”皇后的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怒气。
可待梦却觉得万分心惊。
皇后从来就是如此,平淡自然,雍容华贵,端庄典雅。她从来不曾有惊慌失态的模样,哪怕当初看着她诸多同伴在一起互相残杀,一个个年轻如花年纪的少女在刀口下丧命,她也不曾有些微动容。
这个坤仪宫,这个北阳国的后*宫,已经将皇后历练成了一个合格的掌权者。
一切斗争和血腥,都不过是她更好掌握后*宫的手段罢了。
“是。”待梦的声音很轻。
……
拖着疲惫回到幽兰阁,待梦竟看见夜幽宁披着一身厚厚的羊袄披风,站在屋门口搓着手,不时向大门张望。当她看见待梦时,夜幽宁的脸上浮起灿烂的笑意。
待梦微微皱眉,却也没有任何动作。
夜幽宁上前来拉着待梦走进了屋里,来到炭盆前,伸手要给待梦脱去身上沾雪的外衣,却被待梦拉住。夜幽宁抬眸看她,却看见待梦满面的疑惑。她的眼眸中,更有质疑。夜幽宁温婉一笑,说道:“紫苏说今日是你的生辰呢,可幽兰阁中遍寻你不着。”
待梦这才想起,当初紫苏问过她的生辰,她用手语比划告诉了紫苏,今日是自己的生辰。
“我让紫苏煮了长寿面,却迟迟不见你回来。紫苏和绿袂没等到你回来,我让她们先下去休息了。”拉着待梦走到榻前,夜幽宁端起小几上的一碗面,有些惋惜地皱起了眉头,“可如今都凉了。”
“公主……”待梦的喉咙里像是被什么梗着,声音有些喑哑。
夜幽宁惊讶地抬头看她。
待梦跪了下来,感激地拉着夜幽宁冰凉的手,“公主,我,我是皇后的人。”
收去了脸上的诧异,夜幽宁在软榻边坐下,“果然是呢。”
“您早就知道了。”待梦略有些讶异过后,便淡定地看着夜幽宁。以夜幽宁的才智,会不知道她的身份才有异了。“那您为何没有赶我走?”
夜幽宁淡淡一笑,“皇后性子阴厉,更不会留着一枚无用的棋子。”
待梦的身子微微一颤。
“你何必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我?若是我当真没有猜到你的身份,你行事不是更容易些么?”夜幽宁凝视着待梦淡然依旧的脸,“待我有了戒心,你再动作,只怕不易了。”
待梦低下头,“从公主为待梦出手与楚王对峙之时,待梦已然没有了对付公主的心。待梦是个轻贱之人,可知恩图报的心还是有的。”
夜幽宁皱起眉头,仿似不满意待梦的回答,“天下间没有轻贱之人,只有自己轻贱了自己,才真是无药可救了。”她顿了顿,“无论别人怎么说你,只要你还重视着自己,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
“你虽是被皇后当做了细作养大,可难保你在爹娘的心中也是稀世的珍宝。便是别人不看重你,但在我眼里,你也是独一无二的。”
待梦的眼神猛地一震,怔怔地抬头凝视着夜幽宁的脸。
“所以,从今后,无论是你熟悉的人,亦或是陌生的人,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要相信,包括我。”看到待梦脸上的惊愕,夜幽宁拍了拍她的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样你才能保护我,不是么。”
待梦握着夜幽宁依然带着些微冰凉的双手,却觉得世界温暖如春。
“此刻皇后对你已是心有疑虑了,你今后夹在我们中间,只怕会更加艰难了。”夜幽宁叹了口气,“终是我连累了你。”
待梦摇了摇头,“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公主没有责任的。”
“皇后生性本就多疑,即便你是她一手训练出来的细作,也不会多加信任。此时你的态度这样不明朗,她必是起了防范之心的。不过好在此时她对你也只是有所怀疑而已,却没有确实的证据,还不会有所动作。”夜幽宁拍了拍待梦的手,“今后你需要更加小心才是,莫要被她抓了把柄,否则,她的凌厉手段并非你所能轻易承受的。”
“待梦知道。”待梦首次在夜幽宁面前露出了笑容,清浅却美好,“能有公主这样的人珍惜,待梦自会更加谨慎小心保护好自己,更保护好公主。”
看着脸上浮现坚定神色的待梦,夜幽宁的心底却有些悲凉。
待梦是一个单纯的人,眼中只有皇后的任务。可也正是这样的她,从不曾感受过温暖的她,最容易感动,最容易收服。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一生沉浸在冰冷之中的人,在感受到温暖之后,便会升起一丝贪恋。贪恋着别人给予的依恋,贪恋着那一丝温暖。为了守住心底难得的那一份贪恋,她会不顾一切。
呵……
夜幽宁在心底自嘲地笑着。
看着这样的待梦,她想到了自己。
夜幽宁啊夜幽宁,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心计如此深沉的你,看透了皇宫中那些冰冷了的骨肉亲情的你,不正是贪恋了微浛所给予的那一份温暖,让自己陷入绝境了么。
身为公主,身为皇家女,本就是棋子。
她本就没有为自己做主的自由,却挣扎着想要享受那样的甜蜜幸福。在将来也终有一日,在她身不由己之时,此刻的深情密意,只会变成噬血的毒药,让她和他痛不欲生。
也只会让自己陷入万丈深渊,不可自拔……
艳阳东升,雪夜抽身而去。
夜幽宁尚在屋里用着早膳,皇**中的喜眉便走了进来,“奴婢喜眉见过公主。”
放下碗,夜幽宁让绿袂扶着她起身相迎,“喜眉姑姑怎么这样早过来了?”
喜眉浅浅一笑,却带着丝许傲然,“皇后娘娘有旨,劳动公主走一趟了。”
“这……”夜幽宁微眯了眯眼,“可是有何事啊?”
“娘娘可没有对奴婢明说,奴婢也是爱莫能助啊。”说着恭谦的言语,喜眉的神色却不见半点谦卑。
站在一旁的绿袂微张了张嘴,却还是把喉中的话语咽了回去。
夜幽宁淡淡一笑,“那我略作梳洗,稍后便到。”
“公主可要快点儿了,莫要让娘娘久等了。”喜眉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礼,而后便自顾自扬长而去。
“公主,她……”绿袂看得气恼不已。
“好了。”夜幽宁回转身,拿起丝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双唇,“她虽只是个女官,可我在宫中的地位,却是远不如她的。她有倨傲的本钱。”
“公主~”绿袂颇有些不甘地看着夜幽宁。
“走吧,若让皇后等久了,只怕今日就更不得好了。”放下丝帕,夜幽宁转身便向外走去。
坤仪宫中烧着地龙,将漫天的寒气阻隔在外。暖室生香,一片奢华端贵。
夜幽宁在绿袂的搀扶下缓缓地走进正殿,抬眸看去,便见皇后一身明黄色华服,幽然地坐在主位上,而华清郡主和夜初云坐在两旁。他们两人在看见夜幽宁的时候,顿时眼中都迸射出厌恶和恼恨的神色。
对那两个目露凶光的人视若不见,夜幽宁低着头施施然上前微微欠身行礼,“幽宁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憎恶皇后是一回事,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少。
“跪下。”皇后冷冰冰地喝道。
抬眸,夜幽宁淡淡地看了皇后一眼,没有任何恭谦,也没有任何畏惧。
皇后眯起双眼,眸中透着危险的寒气。眼看夜幽宁没有半点听话的意思,她冷冷地喝道:“本宫让你跪下!”
浅浅地弯起唇角,夜幽宁脸上带起一抹看似恭敬的笑,却达不到她的眼底,“不知幽宁有何过错,竟叫娘娘如此恼气?”
“放肆!”皇后抬掌重重地拍在凤榻一边的扶手上,“这就是你对长辈该有的态度?”
“娘娘母仪天下,幽宁敬服不已。”夜幽宁羸弱地低咳两声,气弱声嘶,“不知幽宁哪里惹恼了娘娘,还望娘娘指点一二。”
此时的夜幽宁看去娇弱不已,旁人一看也只会认为是皇后在徒生是非,故意对夜幽宁寻衅。
一旁早就恼恨不已的华清郡主冷冷一笑,嘲讽地开口:“你这副模样是要装给谁看?之前有力气推楚王堂兄,此刻倒是连说话也气喘吁吁的?”
皇后冷冷地斜睨了华清郡主一眼,后者诺诺地低下了头,再不敢说话。回头看向那还在抑制不住地咳嗽着的夜幽宁,皇后冷笑一声,“本宫是皇后,你身为公主,身为皇上的女儿,是不是该唤本宫一声母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