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师父一定是他杀的。”湛行的声音陡然增大,双手也不再合十,而是紧紧的捏成拳,“师父如此信任他,而且还将保命的药丸交予他保管……怎么可能不是他?!”
我见湛行越说越激动,往前走了一步,想要拍拍他的肩让他冷静一下。湛行却下意识地一退,然后抬头用一种戒备的目光看着我。我讪讪地收回自己举到空中的手。
我对他道:“湛行,你武艺高强,我手无缚鸡之力,你不需要这么激动。我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你会从藏经阁里出来,也是因为你觉得,报仇的时机到了,那个凶手,再也威胁不到任何人了。可是你没有想到,你还是来晚了一步。”
我看到湛行愣了一下,呆呆地立在我对面,脸上的表情十分的复杂。
我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无过大师为什么会不让你们再去配那药丸?”
湛行不说话。
“他说,那是他的劫数。”我往鼓楼的方向看了一下,“也许无过大师觉得他的病已经没有办法医治,所以不想让你们劳心,坦然地去面对了。湛行,我们每个人都会遇到自己的劫数。但是一旦你看清了,看透了,劫数也未必就是不好的。安然而终,应该是无过大师最想要的结果。”
“你是说……师叔是正好……就这么去了么?”湛行不依不饶道,“那钟声又是怎么回事?”
“是无过大师敲的。但是这一次,他在祭奠源清之余,还想告诉你和王谷分别一件事。”我顿了顿,“敲钟,是为了警告。警告你和王谷不要执着。不要执着于报仇,也不要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不知道王谷有没有听懂,可是湛行,你还是那么做了。
一旦太过执着,是不是都容易什么都看不清楚?变得感情冲昏头脑,义无反顾。
湛行低了低头,沉默不语。
其实很多人都做不到。看清楚是一回事,真正要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舍得下自己所有的东西,甚至是生命,安然地迎接属于自己的命运。我还是差的太远了。
我总是自以为自己看的很透彻,终究只是自以为而已。
他慈祥的笑容,他的宽容大度,能够给杀死自己师兄的最大嫌疑人安然煮上一碗面,我在武国感受到的第一份由心而生的温暖,都随着空谷寺的钟声不见了。
无过大师可以很从容,可是湛行不是。
他如此迅速地杀死了王谷,俨然是高手一枚。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执着且心狠手辣的人。
这么一想,我现在的状况很是危险啊……
我才意识到有点不对劲,湛行的头突然抬了起来。他好像又不知不觉地往阴影里挪了一些,我已然是看不太清楚他的模样了。
只听到他幽幽地说:“非是我执着,只是报应虽然会降临到恶人的头上,但是那样,恐怕也是等的太久了。不如让我做这个报应,哪怕是死后入地狱,也值得。”
我无奈:“湛行,你这不像是一个出家人的思维,你这像是绿林好汉。”
讲义气,重情义。要是能上梁山,也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才对。
可是我现在还能往哪里去呢?我对空谷寺人生地不熟,能找到这里也是偶然。就算是要逃,都不知道往哪里逃。
无过大师可以原谅司徒独醒。可是湛行,难免不会如同惩恶堂的贺萧萧。
我是司徒独醒的徒弟。这一点,想必在无过大师的禅房的时候,湛行就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
他若是要报仇,我和司徒独醒就都是他的对象。
我突然听得耳边又一声轻笑,然后就响起了我熟悉的声音:“徒儿这个评价倒是有趣。用绿林好汉来形容一个出家人,听起来荒诞,为师却还觉得有几分的道理。”
湛行的身形一动,十分迅速地从阴影之中冲了出来。手直直地伸着向我袭来,眼看就要扼住我的咽喉。
我的后领却在这个时候被人一抓,司徒独醒又道:“我的徒弟,还是留由我自己管教,不劳湛行师父费心。就此告辞了。”
司徒独醒的手一揽,把我稳稳地抱住。他头也没有低,轻轻对我说了声“抱紧”,然后足见踏在一旁一截倒下的树干上,用极快地速度行到了围墙边,轻巧地翻过了围墙。
我则在惊讶之余,还有点头晕。想想我也是曾经把现代交通工具都坐了个遍的人,就是到了这儿有点晕马车……怎么现在还晕轻功?
嗯,一定是水土不服。
司徒独醒带着我行至一条小溪边,离开空谷寺已经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了,这才停了下来。他放下我,也不看我,径直走到了水旁,然后蹲下来开始用溪水洗手擦脸。
我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敢走,气氛十分的诡异沉静。司徒独醒洗地很慢,好半天也没有洗完,我也就站在一旁好半天地傻愣着。
终于还是我定力不够,开口道:“师父,我错了。”
语气尽量十分地真诚,并低眉顺眼的小媳妇认错状态。我虽然不能保证自己我见犹怜,但起码可怜兮兮还是有了。
我的演技再一次得到了提升。
司徒独醒终于转过了头,从水边站了起来,走到了我面前,笑容满面:“哪里错了?”
声音很有魅惑力,俊秀的脸上还滴着水,俗称新鲜的滴水美男大概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美色中把自己拯救出来,一本正经地回答:“不应该半夜三更一个人出去,不请求师父的指示。这样是很危险的,也是不对的。”
检讨虽然是短了一点,但是这种东西讲究的也就是诚意。我的诚意很到位,但是司徒独醒好像不接受。
他眯了眯眼睛,用手背随意地擦了擦自己的脸:“你也知道很危险?方才的推理,可是精彩的很。怎么那会儿不知道危险,嗯?”
我欲哭无泪:“我不知道他会突然出现。”
“然后你就淡定在这样一个危险的人面前侃侃而谈了如此之久?徒儿,看来为师的出现是多余了。”司徒独醒悠然道。
我急忙摇头:“我打不过他的。”
司徒独醒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问我:“为师教你的你都忘记了么?”
我一愣,这才想起司徒独醒好像是传授过我一招来着……
“我已经全部忘记了。”我搬出张无忌的至理名言,对司徒独醒道。
不过司徒独醒好像没有联想到无招胜有招,这种张三丰大师的境界。他对我道:“看来没有了为师的督促还是不行。明天早上,为师会亲自看着你。”
“是。”我点头哈腰。
“你是怎么知道湛行从藏经阁出来,是为了等一个时机。”司徒独醒问我。
我老实道:“唔……因为湛行身在藏经阁,是无过大师的意思。无过大师是想保护自己最后一个弟子。我记得他问过王谷,湛行是不是还在藏经阁。当时王谷的表情有些奇怪。”
“哦?空谷寺的藏经阁如此大的目标,怎么能保护地了湛行?”司徒独醒又问。
我看了他好半天,他脸上除了笑容没有别的表情。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比我好?
我还是回答了他的疑惑:“王谷要找的地方,可能就是空谷寺的藏经阁。一般来说,寺里的藏经阁都会在比较显眼的地方才是,但是显然无过大师不会把自己要保护的人放在这样的地方。唯一的解释就是,空谷寺的藏经阁一般人是找不到的。”
“有意思。继续。”司徒独醒点点头,说。
我想了想:“王谷要的东西就在藏经阁里。徒儿斗胆猜测,无念大师的死,也和这个东西有关系。”
“无念大师伤口上的剑伤一共有五道,排列的很有规律。他身上的剑伤是呈同一个方向的。”司徒独醒突然说着。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哪有这么巧?”
这是在和人打架又不是雕花,还要保证每一道伤口都是平行的不成?
司徒独醒勾了勾嘴角:“任意门的剑法,就是这么的巧。五道剑伤为‘五行追’,击中的是五个经脉运行方向,所以伤口才会是大致整齐的。只是,‘五行追’伤人不杀人,只是将经脉暂时阻断的轻微伤口而已。”
所以无念大师若是没有死,倒有可能是司徒独醒做的。现在无念大师死了,就绝对不可能是司徒独醒下的手。
“所以说,下手的力道很重要?”我问。
“不错。”司徒独醒点头,“五行追是师父所创,当年他老人家行走江湖的时候用过,早已成名江湖。会的人应该不止我一个。”
陷入僵局了么?才有的一点点线索,又断了。
“还是不能缩小范围。”我叹气。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无念的死和空谷寺的藏经阁有关系?”司徒独醒深邃的眸子直盯着我,沉静地问道。
“师父你说过,江峰和王谷都受了无念大师的恩惠,但是两个人并没有同时被净化心灵。可是这两个人曾经也是一起行走江湖的人,王谷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江峰不会不知道。我猜,他告诉过无念大师,要收好这样东西。”
“空谷寺的藏经阁原本应该和其它的寺庙是一样的,不然的话,王谷不会在寺中这么久了,偏偏最近才有所动静。应该就是在无念大师将整个藏经阁搬走之后,他才有了头绪,那个东西必定是在搬走的藏经阁里。”我顿了一下,继续说着,“先前无念大师把那东西藏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是他不动还好,这一动,引起的应该不止是王谷一个人的注意。”
“无念大师的确是第一个死的,然后才是金戈夫人和贺晋楚。”司徒独醒笑道,“徒儿,我发现你越来越好玩了。”
我看着他的笑容神情恍惚。好玩,所以他就一直站在鼓楼上,看着我和湛行?
从我仰头看第一次,我就注意到鼓楼上有人。后来又无意中看了几眼,越发确定是司徒独醒。
算了,好在他最后还是出手了。我没有被湛行杀死,不应该计较他看戏一样地在鼓楼上把事情从头到尾尽收眼底,这一点点的小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