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蹑手蹑脚地推开门,出门之前还看了司徒独醒一眼。他还是背对着我,看起来没有一点动静。
于是我放心大胆地离开,轻轻地蹿走。
幸亏空谷寺的屋子门的质量比较好,开开关关没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否则在这种情况下还真有点恐怖片的感觉。我仔细地听了听,钟声已经消失了,又恢复了晚上的寂静无声。
这次的钟声持续时间十分短暂。比我前两次听到的都要短。
空谷寺的建筑修建的很复杂,之前湛行带着我们去钟楼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现在让我一个人走,我还真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才好。
我和司徒独醒,还有成袖、林星所在的这三间房围成了一个半包围的结构。另外一面没有房屋也没有墙,却是种了几棵很大的树,几乎挡住了所有视线。
我好像遇到了一个最大的障碍,那就是我完全不认识路。
夜访空谷寺的计划难道要就此夭折?这当然不是我的作风。并且我现在折回去,搞不好司徒独醒就醒了。而他指不定要怎么折腾我。
我想了想司徒独醒脸上的那种笑容,不自觉地一抖,决定毅然绝让地凭感觉往前走。
我到空谷寺后,听到第一次钟声,接着又听无过大师的叙述,然后下意识地就把钟声和杀人联系在了一起。
好像很理所当然。
“不过……空谷寺的鼓楼在哪里?”我纳闷儿地呢喃着。
按照一般寺庙的规格,有钟楼必定是有鼓楼的。如果说凶手是在故弄玄虚,为什么偏偏要选择钟楼,鼓楼也是一样的。只要是弄出一点什么特别的动静,就可以转移人们的注意了。
但是偏偏就是钟楼。钟楼上面还有一截明显是新补的栏杆。
自从那场大火之后,空谷寺在钟声一样的诅咒之下一共死去了十来个人。还真是不小的数目。
我走了一会儿,无意之中看到了一点熟悉的景象,好像是那天晚上我一个人乱走的时候走过的。我凭借记忆拐进了一个小道,从两棵大树间穿了过去,看到了被烧毁的柴房和徒弟们住的地方。
这里还是一副黑黢黢的样子,照旧没有人打扫收拾。
我抬头,借着月光好像看到了不远处有个高楼的影子。目测也有三层高,不是我们先前去的钟楼。
我愣了一下,低下头沉思。想着无过大师的话,这里发生的事,我脚底下火烧过的痕迹,还有……现在应该已经是死了的王谷。
哦,原来是这样。
“施主。”我身后突然有人这么叫我。
我并没有转身,而是继续抬头看着阴影里的那幢楼。
“施主,夜深路繁,可是迷路了?我带你回去吧。”他又道。
“湛行,那是不是鼓楼?”我研究了半天,指着那楼转身问道。
身后果然站着湛行。一身青衣,立在夜色里就像是要融进去了一样。他走路很轻,轻到我一点动静都没听到,他就出现在了我身后。
湛行微微顿了顿,脸上却不见有惊讶的表情,很耐心地回答着我的问题:“是。那里就是本寺的鼓楼。”
“唔……”我也顿了顿,然后对湛行道,“从钟楼往下看的时候,看到的只是空谷寺的一部分。这里被烧毁的如此严重,若是居高临下,肯定看得很清楚。但是钟楼那里并不可以看到这里,这里却能看到鼓楼。放火的人,是在鼓楼上往下看的。”
湛行沉默,并不多言,安安静静地听着。
我见他不说话,继续道:“我刚来空谷寺的时候就觉得奇怪。我明明看到成袖进来了,出来迎我的源清师父却说没有看到。我进来的时候走的是直路,没有注意,或者说是当时并没有拐弯或是看到别的岔路,所以成袖到底是为什么不见的?”
“后来我回去的时候,看到马车边突然出来的林星。我下马车后径直往寺里走,走了一段以后回头再看,确实没有看到林星。我以为他也进来了。但是后来我问他,他却说他一直在马车旁。”我顿了顿,对一言不发的湛行说,“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施主的视线被马车挡住了,自然是看不见。”这一次,湛行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点头:“就是这样。空谷寺发生的这些事,都和视线有关系。我就先从成袖那里说起吧。”
“施主请讲。”湛行只是看着我,淡然对我道。
“成袖的确是进来了。进的却不是我走的那条大路,是旁边的一条小路。空谷寺的树木参天,而且建筑物的位置都十分的奇怪,让人一不小心就会迷路。就算是不迷路,也会看走眼。源清师父那天的视线,就是被这许多的树木和建筑给挡住了。所以他和我都没有看到成袖。”
“凶手一开始是在鼓楼上放火烧的柴房这里。无过大师说,是有人偷偷在柴房吃东西碰翻了蜡烛才着火,这是不可能的。虽然柴房中都是易燃的柴火,但是仅仅是一根蜡烛的话,用很少的水就可以扑灭了。其它柴火湿了之后,根本就点不着。更何况,就算是不管它,任它烧起来,也不可能播散到旁边那么远的位置,死去那么多的人。”
这还要感谢司徒独醒。在红缨山庄灭火的时候,他把水缸直接踢出去灭火的绝技,给我印象太深刻,所以现在对火格外的有研究。
“火势如此之大,是有人精心布局的。他的目的其实并不是要烧人,而是烧树。”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了一些被烧的略微焦糊的树干。靠房子比较近的树木,已然是面目全非。
“光烧树实在是太显眼了,怎么办?他想出了很好的掩盖方式,却是很残忍的。那就是伪装成一场意外,烧死几个这附近的空谷寺师兄弟,同时也将树烧光。”我道,“他唯一可能没有想到的就是,烧死的人会这么的多。”
“阿弥陀佛。”听我说到这里,湛行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低头念了一句。
“湛行师父节哀。”我安慰着,继续说,“他想烧树,也是因为树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在找一个地方,一个钟楼和鼓楼都找不到的地方。一开始无过大师并不知道是谁做的,虽然他一早就知道那火不是意外。他只是把所有的徒弟都放在了自己的身边,一来是为了保护他们,二来可以更好的监控他们的动向。因为凶手很可能就在其中。”
我缓了一口气:“但是他忽略了一个人。一个他无比信任的人,王谷。”
“王谷厨师对师叔很是照顾敬重。”湛行道。
我赞同:“这一点是肯定的。无过大师死了之后,王谷的表情和语气,不像是在伪装。他确实心存感激,但是却还是心怀不轨。我想我一开始,就弄错了钟声的含义。湛行师父,你说的不错,无过大师只是告诉我,钟声之后有人死去。所有的别的论断,都是我自己的猜想而已。我想你恐怕知道凶手是谁,但是也不知道钟声是怎么回事吧?”
“我的确是不知。”湛行很老实地承认。
“不是钟声后杀人,而是杀人后钟声。”我道。
湛行皱着眉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有表情,一种很困惑加上惊讶的表情。
“第一次钟声我虽然没有听到,但是我猜一定是在大火后不久。然后就死去了一个人,对不对?”
“是。”湛行回答。
“我方才在想。为什么是钟声而不是鼓声?寺庙里明明钟楼和鼓楼都有。那是因为只有钟声才能表达一种含义,一种庄严而肃穆,最重要的是,祭奠死去的人的含义。”
湛行身子一动,脸上的表情终于是愣住了。
“没错。钟是无过大师敲的。他敲钟,是为了祭奠当时葬身火海的人,让他们安息。钟声不久之后,死去的一个人,其实和钟声没有关系,只是纯粹的巧合。”我解释道,“我们来做个推测。王谷很想要一个东西,他要的这个东西藏在空谷寺中,可是他找不到那个地方。钟楼和鼓楼已经是寺中的最高点,两个地方往下看,有一部分的死角怎么都看不到,于是他选择了烧掉这个死角周围的树,这才有了那场火灾。”
“但是他发现没有用,他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地方。所以他选择逼迫寺中的人来套口供。可是这是有风险的,这样的结果就是他多年的伪装要毁于一旦。所以他约了寺中的一个人,想要在钟楼秘密地旁敲侧击。没曾想,钟楼的栏杆年久失修,然后那人意外身亡。”
我顿了顿:“他在那人死之后听到了钟声,觉得十分的奇怪。这两次的钟声有什么含义呢?不过没有关系,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不要紧。王谷发现了一个可以让他严刑逼供,却又暴露不了自己的好办法。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就像先前为了烧树,而烧人一样。大家自然而然就把钟声和杀人联系在一起,却不会不道,敲钟的和杀人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无过大师说,源清也没有躲过这一劫。这是他们的劫数,也是他的劫数。
我不知道那个东西的魅力有多大,大到让王谷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丧心病狂。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也很凄凉。不管是为了什么,搭上这么许多人的性命,终究是不值得的。
“师父敲钟……是为了祭奠每一个死去的师兄们。”湛行渐渐地变了脸色,没有了先前的淡定。
他皱着眉头,捏紧自己的手:“王谷就这样……连师父也要杀么?”
“无过大师不是他杀的。”我摇摇头,“只有他不是。”
可是湛行,你却杀了王谷。
是,所有人都死了。同门师兄弟,诡异的钟声,莫名其妙的大火。你猜到了凶手,但是你自己也成了凶手。你这么做,是没有真正懂得无过大师的意思。
他自然是不希望你去报仇的。
我叹气。这寺里终于只剩下了湛行一人。空谷寺,还真是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