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二年11月初八,一大早。王忠安就领着2000京营士兵,外带从附近卫所调来的3000人押着550万两税银,向北京进发。这一路上,其实并没有多少危险。虽然西北乱军肆虐。但是从扬州出发,出了水码头,直接上大运河。望北到达通州。而到了通州,有几万京营士兵保护,税银更是不会出什么意外。
理论上讲,是这样的。但是,朱慈烺最担心的,恰恰是那别人以为倚仗的京营大军。京营因为常年戍守京师,且主帅多为勋贵皇亲。所以与官场上的联系也最为复杂。可以说,京营的形势虽然没有九边恶劣。但是绝对比九边复杂。
朱慈烺因此才调动南直隶卫所军队,加上自己的卫队总计五千人护卫税银进京。朱慈烺也是料定,现阶段,对手还只想私下解决,并不想撕破脸皮。
王忠安一行人还未进京。张宇的死讯就传到了北京。整个北京城上空的阴云仿佛突然间散开了。可以说,他们并不担心张宇死。反而他要是活着,问题就更严峻了。再接着听到王忠安带着税银和户部账册往北京赶。虽然大多数官员并不知道户部账册就是问题的关键。但是听到并没有封账彻查。这些再官场中摸爬滚打惯了的官场老油条们,还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太子殿下的意思。那就是,要钱不要命。
王忠安一路上小心护卫,税银终于在崇祯十二年11月14,抵达北京。朱由检此时正是缺钱的时候。无论是东北的军饷,还是西北的军饷,他都拿不出来了。**用度是省了又省,甚至朱由检这个皇帝都开始打补丁了。但是军饷还是不够。幸好朱慈烺此时送回来几百万两银子,否则朱由检都有从皇宫里卖东西的打算了。
王承恩每天看着朱由检眉头紧锁,也是心急如焚。虽然国朝历史上出过许多被人称为奸佞的宦官们。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明朝的太监,绝对是历朝历代水平最高的太监。毕竟,要称为一代奸臣。也是要有一定的能力的。但是王承恩不是,他虽有些贪财。但总还知道节制。尤其是后来,朱由检君王死社稷,而王承恩也有着殉主的勇气。却也称得上一代忠仆了。看着朱由检天天不开心,王承恩心里也着急。
朱由检虽然很开心,但是君王体统。总不能自己去称赞王忠安。而且在朱由检的心里,这些事儿主要还是朱慈烺的功劳。自己儿子孝敬自己的,自己又何必感谢别人呢?倒是王承恩笑着提醒道“那太子殿下此次立了大功,陛下不赏点儿什么?”朱由检闻言一愣,道“太子在外奔波却是辛苦,可是一国储君,已经是赏无可赏了啊。”
王承恩笑道“太子身为储君自然赏无可赏了。但是殿下还兼着总督南直隶和浙江的差事。虽然权柄甚重,但是总督是差不是职。依奴婢看,不若让太子殿下领兵部尚书衔。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加点儿俸禄罢了。”
总督和巡抚两个职务,在明初的时候就有。但是这两个都不是官职。而是差事。也就是说,他们都是钦差。最初的时候,比如陕西有事发生。当地三司又权力不够统一,办事不力。那么皇帝会排出一个官员。他的这个差事叫巡抚陕西等地事务,节制各镇兼理粮饷。而担任巡抚的官员后来渐渐固定会挂着各部侍郎的职衔出京。
至于总督,也是个差事。它的全称叫做总督某地等处地方提督军务、粮饷、管理河道兼巡抚事。从职称上也看得出来,总督比巡抚大些。事实上,总督一般是以各部尚书官衔出京的。因此品衔就比巡抚高半级。而总督也常常管理两个省。
朱慈烺此前虽然是总督南直隶,浙江的差事。但是他并没有官衔。品级倒是有,太子的品级在明朝时超品。即高于一品。现在给他加个品衔,说句实话,颇有点儿不伦不类的感觉。不过皇帝陛下高兴。这样的事儿自然没有官员扫兴了。
北京城因为军饷有了,顿时一片欣喜。而就在这时,朱慈烺也在扬州,开始了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崇祯十二年11月15。朱慈烺驾临扬州盐务衙门,宣读圣旨。正式接管盐务衙门。并行文全国。告知各地盐务衙门。在行文的最后,朱慈烺提到。由于小王对盐务不甚熟悉。特请东厂番子们帮着看着。还请各地衙门不要惊慌。
一道行文下发之后,各地的大大小小的盐务衙门里都住进了东厂番子。一时之间,闹得鸡飞狗跳。国朝的官员,无论大小,无论忠奸。对于东厂,锦衣卫这两个部门,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厌恶感。毕竟,特务机构,却是不得人喜欢。更何况,这两个机构手里,莫不是血账累累。崇祯十二年11月20.。新任盐务总督下发自己上任之后的第一道谕令。而这道谕令,也让无数人刚刚平息下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而这道谕令的落款,也变成了领兵部尚书衔,总督南直隶,浙江等地方提督军务、粮饷、管理河道兼理巡抚事,总督盐务。署名却是朱慈朗。
朱慈烺身为太子,日后登基。名字必然是要被避讳的。这般公文之上。还是变个字的好。以免日后登基之后。还要改写公文,更加复杂。和这个落款比起来,更令官员们不安的是内容。
自崇祯十二年11月30日起。收回各地县,府,道,州发行盐引的权力。盐引只能由盐务衙门或者各地巡抚衙门出具。自崇祯十三年元月一日起,各巡抚衙门,盐务艳门出具的盐引,售价一律定为每引七钱银子。新盐引的样式在12月15日前下发各地衙门。
大明自立国以来,盐引的价格都是固定的。一直是6钱银子。这个盐税的抽取,跟宋朝比起来,还要低一些。但是,奇怪的是,明朝的盐价却比宋朝高了近一倍左右。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就在于私盐的泛滥,和晋商集团对于盐务的垄断。在宋朝的时候,盐商们的数量远比今天多得多。他们存在竞争,所以定价是符合市场规律的。但是,明朝的盐商却非常的集中。早在永乐年间,凭借着往九边运军粮可以充抵盐税。晋商集团打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从而垄断了盐务贸易。而垄断的后果就是,叫给朝廷的盐税低的可怜,老百姓买盐的价格却高的吓人。
扬州城,汪府。
汪士国在他的府邸上,却没有坐在首座。而是陪在一旁。首座上坐着的,俨然是扬州商会的会长赵老先生。老赵仿佛看不到下面一群躁动的盐商们。眼睛依旧微微的眯着。仿佛老人家上了年纪,一不小心睡着了。下面的盐商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的莫不是盐引加价的事情。
其中一个看着50多岁的中年人,恨声道“前些日子,要了咱们400万两银子。罢了罢了,说到底,咱们也是大明的子民。国事艰难,咱们也是看在眼里。出些钱,也算是尽了咱们这些当臣子的一片心意了。可是,这一次,也欺人太甚了。盐引加价一钱银子,这是从咱们身上抽血啊。”
底下一众盐商都点头称是。那盐商看一群人支持他的说法,又转过身来道“依我看,咱们这次不能再忍了。发动朝里的人,最起码,让这位太子爷把盐务总督的差事辞了。”
汪士国听了却摇了摇头。这位中年人,名字叫做陈特立。年轻的时候,就是个不怕死的性子。也是后来年岁渐长,再加上陈老爷子,年岁大了,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才把家业交给他了。却不想,年纪大了。性子还是那么冲动。
陈特立见汪士国摇头,哼了一声道“士国可有什么不同看法么?”大家都知道,古人平辈之间,都是互称表字的。能称人名字的,要么是长辈,要么是地位相差的缘故。而陈特立自然是自命为汪士国的长辈了。下面自有支持汪士国的盐商,眼中愤愤然。而汪士国却并无什么异样的神色。
要说起来,这就是另一段的往事了。晋商集团虽然对外是一个完整的,团结的集团。但是,内部又怎么可能没有派系?而陈特立祖上出身太原。他父亲陈老爷子又当过商会的会长。而且陈家也是历经150余年的老盐商了。自然是太原一系的代表了。汪士国祖上却出身祁县。家族的历史也只有60多年。说起来,也只有三代人。到了汪士国这一代,家业算不说贫寒。但比起陈特立这样100余年的老家族,还是差了许多。但是赵老爷子欣赏他,又颇有些传于衣钵的意思。所以,汪士国这些年才渐渐成了祁县一系的代表。
面对两系人马的明争暗斗,赵老爷子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理。而且老赵本人出身平遥,并非这两系中的任何一系。对于他们的争斗,想来也是有些坐山观虎斗的意思。听着陈特立在责难汪士国。老赵开口道“特立啊。”老赵比他大了许多岁,和他爹是一辈人,自然可以称他的名字。“你说的,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参奏太子?我们拿什么参呢?”
陈特立不假思索的道“前些日子,张老大人不是死在太子手里了么?一个朝廷三品命官。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岂不是罪名?咱们就参他骄横跋扈。逼死朝廷命官。反正,张老大人的事儿,他们不是没查么?”
陈特立刚说完,汪士国就大声道“糊涂,糊涂。我们若拿这个参他,不仅扳不倒他,反而要让人把我们连根拔起了。”
陈特立还待反嘴。赵老爷子道“不错,士国考虑的周全。”见陈特立还是一脸迷茫,赵老爷子只好耐心解释道“张大人死了,难道他在朝中就没有什么之交好友么?他这么多年运回去那么多银子,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替他说话?你就没想过这其中的缘故么?张大人的死,查不得。要是查他的死因,无异于逼太子在盐务一事上再不留半点情面。所以,这个篓子,我们不能捅。”
陈特立一听也就明白了,颓然道“那怎么办?”赵老爷子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们这些山西人把持盐务快两百年了。盐引的价一直就没有变过。不过一钱银子,涨了就涨了吧。”
陈特立一听就急眼了,大声道“我的老爷子啊。上次是400万两白银,这一次又是盐引涨价。我们难道一直这么忍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