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夜空不知何时被云彩遮住,屋子里渐渐黑了下来。
因为白天里丞白的话,柳半半意料之中的失眠了。只好有些懊恼地披衣起身,穿过房间推开了窗子,深秋的凉风猛然灌进屋子,霎时人更清醒了。
不由浅笑,怎的越发多愁善感了。
玄黑的夜色,浓黑的好似那人的一抹衣角,让人想不忆起都难。算起来,大概有几个月没见到先生了,不知道先生是回了梵萝殿,还是未央庐,亦或是还在婆罗门。临走前她闯了祸,先生也许还在因为秋珞的事情善后。
“你该庆幸,我尚有移除你腹内妖胎之法!”
记得先生说这话的时候,她浑身都在控制不住的颤抖,那冷漠地转身,只留给她一个清绝的背影。那个有他的世界便好像开始扭曲抽离,带着所有依恋的神魂忽闪而过,那个为她温柔上药,为她失踪担心,为她果断落崖的先生,在那一刻竟模糊虚妄的再抓不住一丝,只余留那**不去的痛楚。
咸涩的味道顺着嘴角,弥散开来,却越来越苦,浓郁的好似这世界上最苦的药。
不由瘪了瘪嘴,心想怎生比起以前经历苦寒饥饿之时还要软弱不堪,明明告诫了自己要坚强的。似为了映衬她现在这般低落的心情,远处竟有琴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在暗夜里辗转筝鸣。
听了半晌,柳半半忽然有种冲动,想知道这琴声是从哪里传来,于是便推门跑了出去。
也许是那琴声太过悠扬,就连脚下的步子都轻飘了起来,整个人随着琴声起起伏伏。走了多远不知道,出了府门不知道,直到走到夜半清冷无人的大街上,似还没能回神。
突然眼睛捕捉到前方不远处,有什么在发光,那光芒耀眼却毫无温度,像高悬于空的月,透着一股无法言语的寒凉,可却吸引着她想靠近。脚步不自觉的朝着那个方向移去,没走多久,就见正街半空中被那冷耀明亮的光芒包裹着的陌生男子。
柳半半不知道琴声是何时断的,只歪着脑袋,怔怔的看着光源中的男子。
男人脸似被那光亮镀上了一层金箔,闭着眼睛,似失去的知觉。柳半半施展飞身诀缓缓的飘向半空中的男人,手好像受到什么莫名的吸引,自然而然的贴上男人的脸侧,霎时一阵馥郁的香气钻进柳半半的鼻端,无比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气,立时一股通体舒畅的感觉传遍全身,于是便忍不住继续吸入那香气,鼻翼也随着呼吸浮动的越来越急促。
不够……还是不够……她想要更多……如同上了瘾一般。
一股能量刹那由腹部爆发,牵引着柳半半的另一个只手,也抚上男人的脸庞。男人周围的光芒霎时如同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吞噬般,飞速的被吸入她的体内,只一瞬间那冷冽的光源便减少大半。
右腕猛然一痛,柳半半突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眸,震惊的看着眼前已经面色惨白的男子,他身周的光亮淡薄,似在宣告那羸弱的生命正在渐渐消失,而剩余的光亮还在源源不断的传入她的体内。
这个场景对柳半半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就在九尾狐死在她手里那晚,就在那个她成为怪物的晚上,也同样发生过。
柳半半立时惊醒失措,心中被震惊和慌乱填满,双手好似被电到般弹开,奇异的是,那传入体内的光芒却没因此断掉,如同粘腻地蜘蛛丝一般,千丝万缕的粘连在她的手上怎么也甩不掉。
柳半半像疯了似得使劲甩着手想摆脱,却仍是被紧密的纠缠着。
不要,不要再发生,她不要再变成怪物,一瞬间人被巨大的恐惧感掳获,眼泪顺势流出,双手被自己生生抓出一道道血痕,可却仍无法甩掉那如附骨之蛆般令人惊惧地光芒。
面前男子的脸庞正以一种不可见的速度极具消瘦了下去,皮肤好似破旧的皮囊一般紧贴在脸上,一开始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瞪大的瞳孔中带着一种濒死的惊怖。柳半半同样瞪大的眼睛望进那双这逐渐消失的生命之源的眸中,心脏好像一瞬间窒住,惊恐飙升到一种她无法承受的程度。
“不要!”猛然的嘶喊出声,尖锐的像要撕裂声线。
突然老天似听到了她的绝望的抗拒,右腕的五彩乍然绽放,右手首先脱离了那如影随形的诡异光芒,柳半半见之,惊慌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忙将那五彩光芒靠近左手。
可美好的希冀,下一刻,却忽然被狠狠敲碎。
她由身后被人抱住,双手也被另一双修长洁白的双手紧紧攥住,再一次狠狠的贴上了面前已经如同尸体般男人的脸庞。
柳半半惊恐的转头看向身后,瞪大的瞳孔内是丞白那张永远惨白的面具。
立时癫狂了般的挣扎,歇斯底里的吼叫,“放开我,放开……”不能,她不能再看见生命在她手中渐渐消失,否则她真的会疯的!
可是丞白却无动于衷,奋力的挣扎终于变成低泣的哀求,绝望的摇着头,声音里透着好像下一刻就要崩溃的嘶哑,“丞白,求求你,放开我,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变成怪物。”
不要变成先生所厌弃的怪物,哪怕向敌人低头,所以……求求你。
也许是因为她的哀求太过悲切,也许是因为她的眼泪太过汹涌,也许那个抗拒死亡的她太过让人震撼。
丞白竟真的缓缓收回一只手,以一种她前所未见的温柔,将柳半半的头扭向自己的怀里轻抚,声音好听的,似在低哄,“既然不想面对就不要面对,如果……心里实在过不去,就告诉自己,他是妖……是无恶不作的妖……”
丞白语气僵硬,后面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卡在喉咙里颤抖,需要很大的力气,咬着每个字才能费劲的吐出。
“所以……他该死!”
柳半半听的一愣,泪水模糊的双眼深深的望进那双平日不敢看进去的眸子,想看透那潭幽黑下,到底藏着怎样的丞白。可是却一无所获,那双眸子里是空的,似什么都没装,空荡的如世界一开始混沌的尘埃,不起一丝波澜。
可不知为何,却能让她紧紧的盯着,移不开目光。
“为什么……”
不敢置信看着丞白,好像她从来不认识这个男人。
为什么,身为妖王,宁愿说出对自己那么残忍的话来,也一定要她变成怪物?
丞白捏起柳半半的下颚,用一种咄咄逼人的严肃表情道:“不是我要你变成怪物,而是你若想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就必须心安理得的变成怪物!否则,最后毫无疑问死的会是你,是你!你懂吗?”话尾的语气已几近怒吼。
所以,你是在救我吗?
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突然爆发的男人,柳半半突然想,也许这一刻那阴冷的面具下,溢出来的满满的担心,是真的?
“我……”因一时震惊,柳半半终于脱力,昏了过去。
看着晕死在怀中的柳半半,紧绷的情绪终于松懈了些,丞白好似有些疲累的闭上眼睛,半晌后待再睁开,又恢复了以往那让人如坠寒坛的冷冽双眸,挥手毫不犹豫地斩断了柳半半手上与男子相连接的力量。
看着坠落下去,跌的粉碎的枯骨,眼神中透出一抹不屑,口气略带嫌弃地道:“真没用!”
换了个舒服的抱姿,丞白低头看了看怀里面色难看的清丽脸庞,脸上倏然露出一个任何人都未曾见过的痛心表情,“就一次,你哪怕就一次是为了自己也好啊!”
说完抱着柳半半,瞬间消失在夜半的空中。
樊城河边的一处水榭中,一个带着纱帽的白衣女子坐在琴案前,纤纤指尖停在琴弦之上,被鲜血染红,却如同被定住般,任凭风将帽檐上的薄纱吹飞舞动,仍一动不动。
偶尔薄纱被风掀起的瞬间,才可偷窥纱帽下那淑丽的容颜,
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在水榭中瞬显,走近带着纱帽的白衣女子,两人其中的女子见之哼笑道:“以凡人的能力来驾驭这琴,还真是逞强了些,看这血流的。”说着女子绕到琴案后,在纱帽女子的纱帽之上推了一把,推的纱帽女子微微歪了身子,却如同布偶一般任其摆布。
女子便笑出声来,“什么妃不妃的,就算真龙天子护佑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变成这般模样,上次见时还装模作样的摆清高,现在还不是做了最低等的妖奴。”
男子看了一眼纱帽女子,阴冷的眼神中与女子一般带着不屑,“算了,反正主人交代的任务完成就行了。”
女子撇了撇嘴,想起什么似地道:“虽然任务是完成了,但是那个后来的男人是谁,虽然帮助咱们完成了任务,看着却不像能同我们站在一边的人物。要不要去查一下。”
男子沉下面色,思虑了半刻后道:“这件事,还是先请示一下主人再说。”说完看向纱帽女子,“你先将她带回宫里吧,她的身份毕竟不好离开那里太久,让她呆在那儿,以后我们还有用处。至于琴……”男子带着贪欲的目光,舔了舔唇角,“我会将它带回主人身边。”
女子微微蹙眉,有些不满道:“为什么每次这种讨好的事情,都有你来做。”嫌恶地看了眼纱帽女子,“而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确由我来做。”
冰冷锐利的指尖,霎时伸长寸许,眨眼功夫已经抵住了女子的脖子,男子眼皮上妖异的蓝色眼线闪着亮色,奸笑道:“因为我才是狐王,而你不是,哪怕同为冷月银狐。”
女子眼神中显出一丝畏惧,男子看的十分满意,“很好,去做你该做的!”
男子的手才松开女子的脖颈,女子立时连同纱帽女子消失在水榭之中,生怕再不离开,下一刻当真被那锐利的带着狐毒的指甲划破动脉。
男子顺着女子消失的地方讥讽的一笑,然后转身小心翼翼的抱起琴案上那张古朴的琴,一只手缓缓拂过琴弦,将遗留在琴弦上的血迹擦拭掉,神色顷刻变的无比嫌恶道:“主人最讨厌别人弄脏她的琴了,还真是恶心的凡人。”
自从那晚以后,柳半半就病倒了。
因为丞白的离开,除了病的人事不知的柳半半外,府里再无任何人知道那晚发生的事情。而大家对柳半半突然病倒的事情,丝毫没有任何头绪。最后还是惊动了宫里,琼妃娘娘被获准带着太医前来为柳半半诊病。
楚凌天在得知消息以后,也焦急地赶来,在柳府门前,与琼妃娘娘的轿子撞了个正着。
琼妃娘娘抬起眼皮,看了看楚凌天却没说什么,只是领着太医,先一步抬脚进了柳府。
两人来时,金掌柜已候了多时,见到琼妃忙施礼道:“草民参见娘娘,草民金庆安,是这柳府的管事。”金掌柜话落,抬头就见到楚凌天,微愣了一下道:“楚爷怎么和娘娘……”
没等金掌柜说完,楚凌天便答道:“正好撞上,柳师妹怎么样了?”
金掌柜一听,面色有些难看,担心地摇头道:“不甚好,已经昏迷三天了。这不一听说娘娘会带了太医来,全府都在盼着,希望太医大人可以妙手回春。”
说着金掌柜恍然醒悟,怠慢了琼妃,连忙道:“娘娘,我这就带您去姑娘的院子,您这边请。”
琼妃心里有事,倒也没计较那些规矩,当真随着金掌柜去了。
可四人才刚走到柳半半的院内,却突然被行在先头的琼妃娘娘拦了下来,只见她横着纤臂,肃声道:“你们都在此先候着吧,其他的事情等我出来再说。”
几人一愣,这是什么情况,琼妃娘娘领了太医来,却让太医在院子里候着。
金掌柜有些奇怪,却又不好以下犯上反驳琼妃,有些犹疑地道:“娘娘,这……”
楚凌天也微微蹙眉,同样不解看向琼妃地道:“娘娘这是何意,现在柳师妹的病况严峻,还是先请太医诊治一番,如果太医也束手无策,还有我青秀山,想来自然能让柳师妹痊愈的。”
琼妃娘娘听了,瞥了一眼楚凌天道:“我知你青秀山在修真界是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国师更是接近登仙之人,法力自不必多说。可有些事情不是能力到了就能解决的,毕竟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可以不相信我兀鹰一族的能力,但是你不能反驳我身为娘娘的命令。”
琼妃突然拿出娘娘的威仪,虽然脸上仍挂着笑容,可楚凌天还是头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位娘娘身上的压迫感。
“这……”
琼妃紧接着命令道:“所以,本宫说……叫你们在门外候着,就给本宫候着。”
这时小雨突然从院外焦急地冲了进来,看着站在院子里的众人,气氛却异常奇怪,可现在她哪里有心想其他的,忙不管不顾地问道:“太医来了吗?怎么样,看了吗?说什么病了吗?”
琼妃看了看面色忧心的小雨,指着她道:“你,也一样候着!”
小雨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眨着眼睛,有些莫名的问道:“我?”
说完琼妃果断转身,推门进房,将一众人等讶然地关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