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愿后,纪云容去了上林苑。
鲤儿至今趟在床上,不能吃喝不能动,气息奄奄,有时候能打开眼睛,张嘴想说什么,但咿咿呀呀说不清楚。尽管用名贵滋补的药材保住命,情况依然不容乐观,兴许哪天就没了。
进了东苑的屋子之后,扑鼻的药香味,映入眼帘的是茗香,她正端着罐子沥出药水来,又加了几勺蜂蜜。
见来者是云容,茗香手中端着药水烫手也不好行礼,微微点头,说道:“鲤儿喜欢吃甜点,她肯定嫌参汤苦,所以我加些蜂蜜,可惜她现在有苦也说不出了……”
纪云容接过碗来,走到床前,兴许鲤儿是听到有人说话,睁开了眼睛,眼球布满了血丝,不似以前那般灵气,反倒是有些死气。
用调羹搅匀蜂蜜,纪云容吹凉药水,送到鲤儿嘴边,咕噜几下从嘴角漏出大半,茗香赶紧手忙脚乱用手帕去擦,免得甜水流到颈项里。
握着鲤儿的手,纪云容一阵酸楚,她现在五脏受损,身体保持不了温度,从指尖到手肘没有一丝温暖。
“鲤儿,你这番模样,我却只能看着,甚至连凶手都找不出来,你会不会怪嬷嬷没用?”也不管鲤儿是否听得进,纪云容呢喃着。
茗香一边喂金参汤,一边安慰道:“嬷嬷你做得够多了,怪只怪下手的人心狠手辣,鲤儿她又怎么会怪你呢?你对我们这些秀女照顾有加,这些天,你奔波劳累替鲤儿请太医买药,鲤儿肯定心里知道的。”
不知是不是应了茗香的话,鲤儿眼中突然滚出两颗豆大的泪珠,沾湿了衣襟,在被褥上也留下一个小小印记。
也不知她是在喜悦有人关心,还是后悔没有当心被奸人所害。
前几天请北宫顺来看过,望闻问切一番后,以他见多识广,却也不知这是什么奇毒,只能用金参等药材延续生机。
能请动他,纪云容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要是搁其他太医,一个半死不活的秀女,生死与他们何干?殿选在即,就算是能治好痊愈,发了大病的人怎么还能成妃嫔?
要不是纪云容阻挠,鲤儿早已经被挪到永巷里,没人照看,生死由天,到时候用裹尸布包着抬到宫外的荒山野岭一抛,这世上就再没鲤儿这个人了。宫里头死的人多了,要不乱葬岗是怎么来的呢?
所以老太医能跑一趟,也是有颗圣人心肠,医者父母心。
正想着北宫顺,老太医便到了,他背着药匣子,身后跟着夷光,纪云容有些惊讶。
“北宫先生。”纪云容忙起身请安,“劳你这些日子跑上跑下的,实在惭愧。”
北宫顺年纪老迈,但腰板挺直,脸上虽无表情,但沟壑纵横的脸上却神采奕奕。
“小姑娘客气了,这是作为医师的职责所在,哪有见死不救之理?老朽这些天查阅了许多医师,偶有所得,便再来看看这位秀女有没有得救。”
老太医也不废话,就手开始把脉,不过几个呼吸便眉头紧皱,他年过古稀,毛发稀疏,眼睛上方只有几根弯曲粗大的白眉。
夷光不敢闹出动静,轻轻地走到纪云容旁边,悄悄说道:“云容姐,如果鲤儿她……她治不好的话,宫里会如何处置?”
宫里死人常见,有人风风光光墓葬,有人死得悄无声息,连家人都不一定知道。
“秀女没地位,但是总要好好下葬,我自然不可能让她曝尸荒野……呸呸呸,什么话,以北宫先生的医术,鲤儿会治好的!”
纪云容强笑一声,也没人否定她的话,只是谁都知道,鲤儿,只怕活不成了。
“云容姐,我只是在想,不管鲤儿会不会治好,殿选肯定是错过了,你能不能想办法送她回家乡,鲤儿是楚丘人,我不想她没做上妃嫔,还要在宫里吃苦。”
除了西施外,其他秀女都是些富家千金,鲤儿也不例外,盼得衣锦还乡,如今生死未卜,甚至死了也没机会回乡。
说话间,北宫顺已经确诊了,犹豫片刻,说道:“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生机近乎断绝,就是天材地宝也治不好了,小姑娘,你准备料理后事吧。”
一句话宣判了鲤儿的生死,北宫顺、宁无情两个太医院医术最为高超的两人都诊断过了,世间恐怕也只有神仙才能救鲤儿了。
茗香和夷光两个憋着不出声,但眸子已经泪光盈盈。
“北宫先生,鲤儿她……还有多少时日?”纪云容也只能摆出当家人的模样,询问他,“我想,若是可以,看来不来得及接鲤儿的爹娘前来朝歌,算是看最后一眼吧。”
“如果继续用一些珍贵药材,还能保她六七日。”稍作停顿,北宫顺说道,“不是老夫不近人情,国库里的药物毕竟是陛下的,就是我,也无法拿出多余的。”
“我自省得。”
太医院所有的药材消耗都要记档,这些天的药草都是北宫顺怜悯,经不住纪云容哀求才偷出来的。
“不,云容姐,不要接鲤儿的爹娘来朝歌。”夷光反对道,“鲤儿爹娘要是知道鲤儿她……肯定会伤心欲绝,就说鲤儿没选上妃嫔,贬为宫女吧,好歹,留个念想。”
她深知失去亲人的苦痛,所以才说这话,只是想法单纯了些。
纪云容摇摇头说道:“那十年之后呢?宫女老了可衣锦还乡,到时候想瞒也瞒不住了。”
北宫顺咳嗽一声提醒,鲤儿虽然不能行动,但意识却清醒着,她们却议论纷纷。
“小姑娘,刚刚的参汤里面,是不是掺了蜂蜜?”北宫顺一生和药打交道,即使蜂蜜味不浓,也能分辨得清楚。
茗香的身子不可察觉地轻颤一下,忙解释道:“鲤儿怕苦,我便擅自加了蜂蜜,北宫先生,难道蜂蜜……”
“蜂蜜属中性,这位秀女身体寒湿,不适宜饮用。”北宫顺解释道,说着枯枝一般的身躯起身,背着药匣子告辞了。
回到房中,夷光拭干眼泪,突然响起一件事,说道:“云容姐!刚刚我去请北宫先生,路过潥桃苑,闹哄哄的,似乎那边祭拜神木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