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一处亭台,薛婉坐在榭中歇息,不时将绿豆糕屑末抛入水中,引来一群锦鲤抢食,饿了一个冬天的鱼儿,就是扔几片花瓣都会争着吃。
跟鲤儿一般,薛婉如此想到,鲤儿也是这般馋,好似永远吃不饱似的。
活蹦乱跳的景象仿佛还在眼前,薛婉深吸一口气,清新的草木香让人精神一震。鲤儿躺在床上已经好几天了,北宫顺来看过,也开了几帖药,煎好药水喂服的时候,多半从嘴里漏出来。
如此一来,病也得不到好转,又得不到粗粮补充体力,只靠些参汤吊着一口气,没过几日,鲤儿婴儿圆脸已经瘦削成瓜子脸了,形容更是憔悴,入不得目。
“薛婉妹妹好兴致,不在屋里照顾病患,反倒躲在这里偷闲来了。”薛婉的静思被打断,听声辨人,来的正是孙妍妍。
她今天穿着红边款袖袍,打扮得尤为花枝招展。
“姐姐你不也是躲懒来了嘛!”薛婉不冷不热地回了句。
“呵呵呵……”孙妍妍笑起来,如铜铃脆响,指着池塘水面的锦鲤说道,“就属在水中快活,你瞧这些鲤鱼,偏偏不知自己被关在小池子里。”
一条红鲤跃出水面,激起涟漪,抢走了一点糕屑,匆匆逃进景石中。
薛婉也跟着闲扯起来,说道:“这是知道得少快活便多,鲤鱼整天只顾吃食游水,自然没有烦恼。只是姐姐你何时变得诗情画意多愁善感来了?对于姐姐你来说,入了宫,不就是如鱼得水,最快活的事吗?”
扭着腰身,孙妍妍坐在靠近薛婉的圆石凳上,说道:“鱼倒是得了水,只是这水里,不光只有一条鱼啊,池子小,投食的主人又只有一个,连老天爷都不会帮你,所以只得自己争自己抢,否则就只有饿死的命。”
脑筋略微一转,薛婉便理解孙妍妍话中的深意,卫王陛下就是那个主人,而她们则是抢食的鲤鱼,是肥是瘦,是一手争取来的。
“姐姐的话却是真理,妹妹受教了。”顿了顿,薛婉又说道,“就像鲤儿妹妹,单纯讨喜,但没有心机的性子,始终不适合和人抢食,如今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啊……”孙妍妍也感概一声,“鲤儿妹妹缺个心眼,就被人害得如此下场,所以我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在宫里,步步为营为好。”
薛婉冷笑一声,说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不知道的还以为鲤儿妹妹跟那个凶手有什么深仇大怨,以致要用弄得她生不如死才肯善罢甘休,当真是心狠手辣!”
“妹妹是在说自己吗?”孙妍妍捋了捋额前的一簇头发,笑得让人胆寒。
将眼光瞥向别处,薛婉说道:“姐姐也不必打哑谜,谁害的鲤儿,你我都心里有数。”
“那日嬷嬷追查,将鲤儿吃过的食物都询问了个通透,都可证明无毒,却偏偏忘了和鲤儿同一个屋子的,比如薛婉妹妹你,当晚就端给鲤儿妹妹一碗金线吐丝。”
“按照姐姐的意思,是我在汤水里下毒咯?”薛婉反问道,“若是如此,你当天怎么不向嬷嬷告发呢?”
孙妍妍略为惋惜,说道:“薛婉妹妹当时也听到了,我当时已经是明说暗示,只是嬷嬷表面不放过线索,似乎却不想追查下去呢!也不知是她想饶凶手一次,还是因为不欲搅得卫宫阴风暗涌,人心惶惶。”
“是吗?姐姐你装疯卖傻的本事倒是厉害。”薛婉忍不住讽刺道,“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啊呀,被你发现了呢!”孙妍妍故作惊讶一番,忍不住说道,“这不就是可惜的地方嘛,鲤儿不过是只黄雀,而大鹰却没有网到。”
薛婉拍拍手上残留的屑屑,用素色丝帕擦干净,说道:“兴许你再进一步,容嬷嬷便会查到我那碗金线吐丝上呢!”
“姐姐我可不是傻瓜!”
秀女中最有城府的,除了孙妍妍她自己,便是薛婉了,又是投靠梅夫人,对什么事情都看得通透,自己暗地里做什么也很难瞒过她,孙妍妍想想便有些头痛。
毒是她亲手下的,而给鲤儿的汤水的,是薛婉,所以当日自己给容嬷嬷提点暗示,希望追究到薛婉头上,却没达到目的。
孙妍妍心中筹谋,恐怕对付薛婉,手段高明一些才有所成效。
“妹妹你可别把容嬷嬷当蠢人,我若是说得太明白,只会适得其反,让嬷嬷将怀疑盯在我头上。”
薛婉抬头瞧瞧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鲤儿妹妹还趟在床上还等着照顾了,妹妹就不奉陪了。”
刚要离开亭榭,薛婉似乎又记起什么,说道:“姐姐你真是百密必有一疏,若是有闲情雅致对付我们这帮小猫小鸭,倒不如先忧虑下你那好妹妹夷光吧,以她冠绝群芳的姿色,才是你最大的敌人。”
“说的极是。”孙妍妍笑道,“劳烦薛婉妹妹操心了,夷光她是我爹的义女,他日得到圣宠,必定会有我一份福泽!”
薛婉摇摇手帕,否定道:“有朝一日,夷光她得隆圣恩,必定是光芒万丈,像你我都只是小星籽一般的陪衬,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即便姐姐坐到夫人的位置,也不过是人家的施舍。”
这话一出,孙妍妍就再趾高气昂也变了脸色,她本就不满孙延尉此举,说什么在宫中有照应,一个穷丫头怎么能和她相提并论?更不允许爬到自己头上!
良久,孙妍妍才勉强笑道:“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你挑拨离间的功夫还不到家!”
话虽如此,孙妍妍心中已经种下了一根荆棘,只会随着时间愈加繁茂。
见孙妍妍总算吃瘪,薛婉才平了心中的怒气,鲤儿的事情,差点儿就被她算计!
“夷光和我是姐妹,你想要我们自相残杀?死了这条心吧!”孙妍妍拂袖而去,对薛婉恶狠狠说道。
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远处矮灌木中,薛婉才喃喃说道:“话虽如此,夷光妹妹却要当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