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墙飞檐的四角围起巴掌大天的柴园里,在那主屋左侧的空地上堆积着四座高如山岳的柴堆。石胜天俯身在其中一堆柴前,挥汗如雨,一下接一下,没完没了的霹着柴木!此刻的石胜天,尽管是在干着步府最繁复的粗活,粗旷刚毅的脸上却没半点屈就之色,反而异常的仔细认真,竟是连步晨曦的到来都是不曾察觉。
步晨曦没有立刻进园,而是用那双柔情似水的眸子,专注的注视着石胜天迎雪雳柴的伟岸身影。此刻,在步晨曦的眼中,石胜天身躯凛凛,一双亮目寒星四射,两弯浓眉浑如刷过漆一般。他胸脯横阔,骨健筋强,有着万夫难敌的气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石胜天终于发现了步晨曦,他丢下手中的斧头,伸手抹了一把额上密集的汗珠,迎上了步晨曦,歉然笑道:“刚才只顾着想星智的信,没曾察觉到你来,真是不好意思!”
步晨曦无所谓的笑了笑,将食篮交到石胜天手里,然后好奇的问道:“他信上说什么了?”
石胜天一脸向往的欣慰道:“星智说他在固守乌龙城一战中,在战场上勇猛机智,得万夫长赏识,向宋飞大将军举荐。宋飞大将军亲自接见了星智,以十题考率他,后命校场训练官严格训练星智,星智说他如今已被提拔为百夫长了!”石胜天说到此处,眼中泛起浓浓的羡慕之色,道:“如此年轻就能当上百夫长,我真是替星智高兴啊!说不定下次来信,他就成为小都统了!”
步晨曦望着石胜天眼中满满的向往之色,她知道,其实大牛哥抱负远大,是绝不甘心一辈子埋没在步府当个小小的柴工!她还知道,大牛哥是因为小姐才受情愫束缚在了步府!她更知道,大牛哥和小姐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开花结果!小姐将来的夫君,只能是皇上!如若换作别人,即便那人贵居一品大臣,老爷也绝不会答应!
“大牛哥,我们进屋去吧,院里风大,我又走了这许久,饭菜怕是要凉了,先进屋吃点东西填下肚腹吧!”步晨曦狠不下心将真相告知石胜天,也就不忍见他因朱星智的来信而徒增伤感,便找了个话题岔开了石胜天的心思。
石胜天一愣,笑着扰了扰头说:“你不说我倒还不觉着饿,你一说肚腹就饿的生疼了!走吧,进屋吃了饭再谈!怎么说,这也是小姐精心为我准备的饭菜,不吃完我又怎么对得起小姐的厚待?”
步晨曦笑着点了点头,随石胜天一同进屋,看着他将自己精心准备的饭菜吃完,又和他闲聊了一阵子方才离去。
是夜,雪未停,风未静!
子时,步晨曦偷偷地溜出了幽婉园,摸黑赶到了夕霜小筑,和莲儿一左一右地靠着屋外的木柱把风!
她时不时地偏过头,透过半透明的纱窗,凭阑眺望杜炜铭医治步晨霜的进展,她能瞧见的,只是杜炜铭双手在步晨霜心房内部捣鼓的倒影罢了!而每当看到杜炜铭停下动作时,步晨曦紧张得心就提到了嗓子口,已然忘记了呼吸,直到杜炜铭有所动作以后,方才深深地吸了口气,暂时松缓了心神。
在步晨曦身旁,莲儿双手合拢,举到胸口处,闭眸默默地为步晨霜祈祷!在莲儿的眼中,步晨曦始终是外人,每当看到步晨曦神情放松下来,她就一脸鄙夷的噘道:“哼!尽会惺惺作态的小人!”
冬日的夜极为漫长,雪冰冰凉凉的,风冷冷清清的,步晨曦站得许久,担忧得许久,腿麻麻的略有些生疼,脑子懵懵昏昏的,除了替步晨霜默默祈祷,她已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
屋内,在明黄灯火的照映下,杜炜铭脸色比躺在长桌(用药物消毒过的)上,因失血过多已然昏迷过去的步晨霜的脸色还要苍白惨淡,只有那双执着的眼睛单凭一股念力闪耀出清明的色彩。此时,步晨霜脉搏薄弱,气息悬离,心房对药物的吸收太过缓慢,而那切割开的伤口并没因寒冷的温度而有丝毫的凝结,猩红的血液不断地自那伤口的裂缝中汹涌而出,步晨霜身体的热量逐渐离失。
杜炜铭不止一次地划开自己左手的动脉,将他的血液传输到步晨霜体内,他的神智也开始渐渐发昏,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而和步晨霜血液相融合的人偏偏又只有他一个,眼下可该如何是好?恍神间,杜炜铭眼角余光不意间瞟到了步晨曦,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将步晨曦叫了进来,向步晨曦道明原由,然后测试了一下步晨曦的血液,幸运的是,步晨曦的血和步晨霜的完全融合!
随后,步晨曦端来凳子坐到长桌前,任杜炜铭划开她左手手腕的动脉,将自己的血连绵不绝地输入步晨霜体内。
长夜漫漫,不知不觉间就四更天了。
此时,夕霜小筑里屋长桌前,步晨曦目中无神,面色苍白,全身虚弱乏力,但她脸上却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那是欣慰的笑!方才杜炜铭释然的对她说:“终于大功告成了,不过,小姐的身子骨向来虚弱,这药物药效较强,能否挺得过去,就全凭天意了!”
步晨曦微微一笑,强自打起精神站起来,向杜炜铭告辞道:“四更都过一半了,我该回园了,若再耽搁下去,稍后小姐该派人出来寻我了!”
杜炜铭点了点头,也不回头,语气慎重的嘱咐道:“今日的事,你最好能管住口风,否则一若给旁人知晓,你家小姐的份位怕是保不住了,想必这一点你比谁都再清楚不过了!”
今夜又是个不眠之夜,步晨曦一路摇摇晃晃的回到园中,歇息了一小会儿以后,起身打来清水将一身的疲色洗净,然后回屋翻出胭脂盒,涂抹了些许在脸上,以此遮掩脸上那因失血过多引发的病白之色!
一整日,步晨曦都打不起精神,时常忙着忙着就打起了瞌睡,步晨婉见着奇怪,又心生不忍,便让她回屋小睡了两个时辰,又吃了些清淡的饭菜,方才恢复了一些精神!
翌日,步晨曦依旧全身乏力,脸色倒是红润了一些!步晨婉见了,尽管心中狐疑更重,却不再开口问她,只暗中留心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时光飞逝,转眼间过去了两日!这日是步晨婉的生辰,步府上上下下,一派喜气气氛!或许是受这喜气气氛冲散,接连下了好几日的雪终于停了,明媚的阳光犹如雨后的彩虹般,照映得大地朦胧生辉,天气非常的好!
一大早,步晨曦和夏方二人忙进忙出,直到晌午也没消停片刻!
凤娘一直随侍在步晨婉身边,在前院客政楼前宾客满场的广场上,与交好的宾客叙聊,在这些宾客之中,步晨婉最着意的人,自然就是昨日才从祖阳道观赶来的三阳真人和他座下最疼爱的徒儿云阳道徒。当然,三阳真人乃步府上宾,与他一同叙旧的便不会只有步晨婉一人!步全、赵敏淑、步晨如、步晨秋,就连老夫人也一脸祥和的随三阳坐在一起闲叙。
闲叙间,三阳真人不意间发现步晨霜没在场,就随口向步全问了句:“步全兄,今日为何不见令女晨霜?”
步全听了忙仔细地四顾了一圈,这才发现步晨霜果然不在,疑惑间正欲开口问赵敏淑,不想赵敏淑与他心有灵犀,还未待他问出声,就已抢先着回道:“老爷,今晨一早,霜儿园里的莲儿就已过来请示过,说霜儿今日旧疾发作,不宜见客,我便让她安心呆在园里养病了!”
步全听罢,眸中有暗波流露,柔声道:“夫人处理得及是,不过稍后还是让金大夫过去霜儿那里瞧瞧吧!”
晌午吃了午膳,老夫人不宜露天久坐,和几个关系不错的老友打了声招呼就回园了。步全经三阳真人私下授意,派步晨婉随三阳真人去后花园走走。云阳道徒没有跟随三阳真人,他难得和师傅出来一趟,念及年小时放纸鸢的情分,就跑去柴园寻石胜天玩闹了。
步府后花园,幽池凉亭的石桌旁,步晨曦与三阳真人相对而坐!步晨婉一脸敬慕的打量着三阳真人!六年不见,三阳真人依旧银丝如雪,神情大慈大善,一身的仙风道骨之气,他的目光似能净化世人的灵魂般,令人望之杂念全消!步晨婉与之迎视稍许,心中一片空明宁静,她淡笑着开口打破了宁静:“真人近年可还好?”
三阳真人一脸祥和,神情平静无波,淡淡道:“好,也不好!不好,也当为好!”
步晨婉知道三阳真人是一语双关,她静思片刻,却是理不透话中玄机。
三阳真人又道:“你这六年,倒是受了些委屈!不过你也无须担心,我今日来府,便是要替你拨开云雾!”
步晨婉惊喜莫名,急道:“真人请讲!”
三阳真人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却没立刻作答,他站起身来缓步走出凉亭,良久才留下一句余音袅袅的话:“曦代婉僵,红妆碎石心,一夜春风情何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