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幽婉园,更夫已敲了三次更了。
步晨曦半躺在硬塌上,闭眸沉思。
想到先前,步晨霜叫她回去,步晨曦当时还当出现了幻听,那时步晨霜冷冷的盯着她说:“你若不回去,步晨婉必定会找,找来我园里少不得又是一番麻烦事情!你回去吧,明日夜里子时再过来!”
原本她认为,步晨霜是要将她扣留在夕霜小筑,即便是放她走,也待今日夜里,杜炜铭施展完秘术以后,不料步晨霜压跟就对此事毫不在意。步晨曦又想到这六年来,步晨霜仗着老夫人的宠爱,我行我素,无所顾忌的放肆行举,忽然之间,她已想通了步晨霜为何不惧步晨婉找上门来了。
随后,步晨曦脑海里开始不断地浮现出,她离开夕霜小筑的时候,步晨霜那看似自言自语,却更像是对自己说的话:“有时候你亲眼见到的,亲耳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有时候你亲眼见到的,亲耳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亲眼见到的,亲耳听到的,二小姐所指的,到底是什么?若非步晨霜那句警醒的话,步晨曦打算小睡半个时辰补充下体力的,可如今,她是如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天明,银色的天空,银色的园子,下雪了。
漫天都是星星点点,如轻柔的风徐徐有声,又如洁白的羽毛翩翩起舞。
隔着步晨曦的屋子,凤娘和夏芳已经起塌穿衣了,响动声在这清寂的早上异常响亮。
步晨曦听闻响声,叹了口气,喃喃道:“该起身了!”
喃罢,步晨曦飞快起塌地穿好衣,梳好双环髻出屋,和夏芳一起,在园里清扫主阁大门台阶下的积雪。这雪是清扫不完的,但小姐一会儿就要起塌了,依小姐的性子,必定又要出屋迎雪弹上一曲空灵心境的筝乐。
步晨曦和夏芳在主阁前清扫出一块空地,找了根竹竿立地,将油伞绑上竹竿之上,然后双双进内屋,抬出步晨婉的雅致筝架,放下香楠木制成的小圆凳。做好这一切,凤娘搀扶着步晨婉出屋,步晨婉的怀里,果然轻抱着她心爱的筝‘银雪’。
雪中的步晨婉,清美脱俗得不似凡人,她翩翩来到筝架前坐下,放好筝,眸光迷离地遥遥望了望天空中飘飘翩飞的雪花,手轻抚上筝弦,试了几下音‘噔...’,闭眸,指尖肆意拨弄,一曲步晨曦日日月月听之不腻的静心清曲响起:“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筝曲悠扬清灵,清清淡淡的,虚无飘渺的,乐符久久环绕。
歌声幽幽,声涩清新婉转,引着听曲人不由控制地产生出无限遐想。
夏芳、凤娘和步晨曦听得如痴如醉,步晨曦专注地看着步晨婉那肆意飞舞的指尖,恍惚间,她看见步晨婉的脸换作了自己的脸,只是右脸上的花儿印记却消失了,留下的是一整张完美无暇的绝色容颜。步晨曦心中悲切,不自禁地轻抚上自己的脸,心道:倘若没有那花儿印记,她也该和小姐一般,是一个完美无暇的人吧?
良久,曲罢,步晨婉停指凝神了一番,抱着银雪回屋。
步晨婉一走,凤娘嘱咐了夏芳和步晨曦几句,让她二人收拾好筝架后,回屋去陪伴小姐!她自己则去后院小厨房,为小姐准备甜点。
屋内,步晨婉放好银雪,在书架上取下一本诗经翻阅。
步晨曦和夏芳分别站在步晨婉身边,心意随步晨婉而走。
步晨婉翻到了越人歌,细细品读之下,脸儿绯红,她在心中默默念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默念完越人歌,步晨婉的眼前突然立着一个英姿伟岸的男子身影,他的一举一动,一眸一色都是那样的铁铮刚毅。他的眼睛粗旷而清明,他的神情刚直而专注。可是,他专注的人却是...步晨曦!
步晨婉的眸子随心而动,停留在步晨曦身上。起初是困惑的,不解的,随而是难以释怀的,羡妒怨愤的...
步晨婉向来喜形不露于色,她的心思只有她自个儿知道!
步晨曦被步晨婉盯视得有些难安,她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低声唤了声:“小姐?”
步晨婉心思千转百回,终是给步晨曦这一声轻唤唤回了神,只见她嫣然一笑,一副玩味的神情,调笑道:“我只是想到了昨日的宋飞将军,当时我可是看得真真的,宋飞将军入城之后,眼睛就一直在你身上打转,瞧得他对你的意思可不小呢?指不定过几日,宋飞将军便会差人来向义父要人了!”
步晨曦脸儿一红,又一白,‘扑咚’一声跪在步晨腕膝下,惶恐道:“小姐明鉴!奴婢对小姐绝无二心,生是小姐的人,死为小姐的魂,若有二心,他日必定身首异处!小姐何故拿奴婢取笑?”
步晨婉愧色一笑,忙扶起步晨曦,佯装生怒道:“哎呀!我不过是说说玩笑罢了,你又何必当真呢?动不动便下跪磕头的,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个喜欢奴驭下人的娇纵小姐呢!”
步晨曦听了步晨婉的话,想到昨夜她自夕霜小筑发现的惊天秘密,心中顿觉愧疚难安,浑身不自在!她很想将那秘密禀告给小姐,可理智和本心又令她踌躇不前。思索半晌,步晨曦依旧静不了心,只好寻思了个借口,向步晨婉请意离开一小会道:“小姐,我有两日不曾去看大牛哥了,想下去备点吃的去看看大牛哥!”
步晨婉听了,脸上玩味的笑容又起,嫣然调笑道:“还说对我忠心不二呢,瞧,这才两日不去柴园就又忍不住了?罢了...过两年我便去向义父请示,让他将你指了大牛吧!”
步晨曦脸儿一红,娇声羞道:“小姐,你...你怎的今日尽寻奴婢开心?”
步晨婉捂嘴偷笑,手挥了挥:“好!好!不笑你了,赶紧去罢!”
柴园和纯衣园相邻,步晨曦途径纯衣园之时,听到园子门口两个丫鬟正自闲聊着近日府里的八卦事。
“翠儿可真是可怜啊,还不到及笄岁就被花三、花四那两个下流坯子糟蹋了!”
“我听说当初五小姐园里的巧铃在夫人院外跪了三日三夜,想要替翠儿求情,夫人闭门不见不说,反而让清莲和清雅那两个狗仗人势的贱人将巧铃打个半死!夫人可真是心狠呢,明里疼宠五小姐,可待五小姐园里的人又那般狠绝!也不想想当初若非五小姐人缘好,联合了三小姐和四小姐,一致同意夫人接管帐房,今日只怕还一直受大小姐欺压呢!”
“只是可怜了翠儿,也怪二小姐薄情薄性,翠儿好歹侍侯了她好几年,我可是听说,翠儿从前时常不经二小姐请示,便自发去大小姐园外盯梢,这般忠心只为主子着想的丫鬟,打着灯笼也难找,二小姐可真是狠得下手呢!”
“可不是吗?花三、花四早已收了八房奴妾了,这翠儿获罪派指,连个奴妾的身份都捞不上,每日受花三、花四凌辱不谈,还要受那八房奴妾肆意打骂欺辱,这日子她可怎么熬得下去?”
......
步晨曦听着细声入耳的闲聊声,一脸的失魂落魄,提着食篮的手指撰了撰紧,撰得‘咔、咔’作响!她眼前浮现出步晨霜那张云淡风轻,却又隐隐藏着嘲讽笑意的脸,和那句对自己说的警醒淡语:“有时候你亲眼见到的,亲耳听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步晨曦禁不住在心间凄厉地问步晨霜:都不一定是真的!你口口声声说着不是真的,翠儿如今的凄惨下场难道是假的?你说这话,是警醒我呢,还是为了掩饰你冷血无情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