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是用过晚饭后看到母亲叶氏的。
老宅中的饭菜不知道丰盛了多少，老宅中的人都对她很客气，然而秋蝉却知道，那种客气是仰仗你为他办事的客气，那种客气中带着浓浓的疏离。老宅的所有人都没住口的夸她，四房的堂姐秋霄燕心有不甘，正想说些什么，早被四叔秋金英瞪了一眼，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邯郸女学，是天下女子无不梦寐以求去的地方，小蝉儿命真好。”这是大堂姐秋霄云的原话。樊氏说：“这只有小蝉儿这样的品貌才华，才配得上邯郸女学这么好的地方。”其浓浓的阿谀奉承之意让秋金英都忍不住想作呕，但毕竟还是忍住了。
秋蝉知道，这样的阿谀奉承只是一个开始。记得她奉诏入楚宫之时，秋家人的变脸更快，就彷佛她马上就会被楚王宠幸继而封为王后母仪天下那般。因为秋家人的奉承，她也对入宫后的前途充满了信心，当母亲叶氏哭泣哀求的时候，她只是扬起了天真无邪的笑脸：“奉诏入宫，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往事不堪回首。
“小蝉儿，你且随四婶娘一道，先学些刺绣。”饭后，樊氏吩咐道。
秋蝉矜持的微笑，摇头：“几日后就要去邯郸了，这么匆匆的几天却能学到些什么。何况，论绣工，单在这博望镇上，似乎四婶娘也称不上第一吧。对着烛火学刺绣，还会伤眼睛。我不学。”
“小蝉儿，这可就不对了。你四婶娘的绣活虽然粗鄙了些，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四房李氏强压住怒火，笑意盈盈说道。
秋蝉微笑，转头去看秋金富：“二伯是希望小蝉儿成为德言工容出众的大家闺秀，还是才貌双全的绝色佳人？”言语间突然狂妄的令人惊讶。
“绝色佳人？”李氏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小蝉儿，这些有的没的都是谁教你的？诚然，你相貌是略好了些，可不过是七岁的小豆丁，佳人？这种形容你还用不上吧？何况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够了。老四媳妇，你且带了孩子们回去。”秋金富忙制止她道。秋金富对秋蝉在石桥时候露出的锋芒心有余悸，他深深知道，这样一个女童，秋家已经得罪不起了。何况秋蝉说的也不算错，秋家没落已久，寒门出身的女子，女工都是次要的，歌舞诗画等才艺才容易出彩。
李氏强压住火，拂袖便去，一边走在路上一边愤愤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二哥就这样护着那个丫头！”紧接着想到了什么，却笑了起来，拉着秋霄燕的手说道：“燕儿莫觉得委屈，实是你伯父疼你。小蝉儿那丫头将来要走的路，可是坎坷曲折，难走的很。我家燕儿只要乖巧听话，一辈子皆有人疼你。”
一辈子吗？李氏的声音虽然有所收敛，但还是被耳聪目明的秋蝉听了去。秋蝉心中泛起冷意：倘若国破之时，何方是净土？何处可护庇？记得从前那段梦中，秋霄燕就是在乱军当中最先被丈夫放弃的那个。
“小蝉儿，你娘亲来了。”樊氏和蔼的声音传来。
秋蝉回过神来，看见叶氏双眼通红站在自己面前。
“母亲。”秋蝉淡淡叫道。
叶氏的眼泪刷的一下子流了下来，一把搂过秋蝉“儿呀肉呀”哭个不停。
樊氏在一旁不耐烦的劝道：“哎呀弟妹，小蝉儿是去好地方，是为了她的前途考虑。你莫哭的像死了人一般，不吉利的。”
“二伯母。”秋蝉突然间说道。
“嗯？”樊氏满眼探询，丈夫秋金富吩咐过，小蝉儿受石桥张家看重，身份非同小可，要小心对待，莫欺负她年幼。尽管秋金富语焉不详，樊氏不知道小蝉儿被怎样个看重法，但因为夫主的这句话，樊氏对这个七岁大的女孩子，照顾时又多了几分细心。
“我和母亲有些要紧话要说，麻烦二伯母先回避一下。”秋蝉老实不客气的说道。
“你——”樊氏愣了好一会子，方带着几个丫鬟一起出去了。樊氏眼睛眨也不眨的在门口守着，牢牢记住丈夫昨天晚上说的那句话：“小蝉儿其实是个明白事理的。她现在对我们态度越恶劣，就是越把我们当自家人看待。这回的事情，仔细想来是有些对不住她，你便由着她，忍着她也就是了。只是留神，别让她跑了。”
“小蝉儿啊，你二伯全是诳你的，你莫被他说的话迷惑了。你虽然生的好些，却拿什么和那些达官显贵周旋？唉，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记住，娘亲是不会骗你的。你明天，不，马上就告诉你二伯和大伯，说你不去邯郸了，咱们回家，好不好？”樊氏刚走出门外，叶氏就忙不迭说道。
秋蝉静静望着叶氏。说叶氏愚笨吧，她有的时候却能直指问题本质，说出“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这般有深度的话，说她聪慧吧，她却总是这么顾头不顾尾，说话被别人听见了也不知道。
“母亲，事已至此，怕是不去邯郸也不成了吧？”秋蝉提醒道。匆匆忙忙入族谱，是为了什么？和颜悦色、笑脸相对又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说不去邯郸，怕是要和整个秋家反目成仇了吧。
叶氏却恍然不觉。她只是喃喃叙述道：“家里的日子比先前好多了，宛州城中有个小官人看中了娘亲的绣品，愿意每月遣人上门高价收购，我可以再买一个人服侍，咱们平日里吃穿用度也可改善些。你莫心气太高，想那些出人头地的事情。——倘若你舅舅是宛州太守，想想自然是可以的。可如今，若要依了你大伯，受人欺负的时候，却又找谁做主去。”
“娘亲！娘亲说的那个宛州城小官人可是叫卫良？”秋蝉冷不丁问道。
叶氏却还是接着自己的话路：“大周朝的时候，高丽国送来一名公主给皇帝。公主才十四岁。没两个月，皇帝驾崩了，遗诏公主陪葬。公主躲在奶娘怀里直哭，说我怕呀，我怕呀，却有什么办法？小蝉儿，若是你遇到这种情况，却又如何是好？你要娘亲如何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