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仲抽身挡在顾青檐身前,寻常温和的笑意不见,目光中带了些许杀意。方君乐身后刀剑齐刷刷出了鞘,一时间剑拔弩张了起来。
顾青檐不动声色地推开常仲:“好,我随你去一趟。”
方君乐手一挥:“带走。”顾青檐整了整衣衫,神色自若走在前方,身后是数十铁甲。
苏小烬从这变故中回过神来,忙追了上去拉住顾青檐的袖子:“顾大哥,有什么要我帮忙吗?”顾青檐略有些惊讶,旋即反应过来,她原是在关心他,不由有些感动:“无事。你好好帮常仲照看些生意。回来我请你喝酒。”
苏小烬回头瞧了瞧常仲,郑重地点了点头,心中小算盘拨的欢快。正主不在,先大把捞些油水再说!
顾青檐先行了一步,方君乐却并没跟上去。而是好整以暇,抱着胳膊笑吟吟地瞧着苏小烬:“快穿了嫁衣让你夫君我瞧瞧。”
常仲怒目瞪了方君乐一眼,冷声道:“九门提督大人,家主生变故,今日小店打烊。烦请大人移步。”
苏小烬连连点头应和。方君乐上前一步,大手钳住了苏小烬的下巴,迫她瞧着自己:“方才你一口一个顾大哥叫得亲热,怎么不想想如何讨好本大人,或许还能放你的顾大哥一马呢。”
“我——”苏小烬刚想反驳,忽然身后常仲双目熠熠生辉,正包含着期待与希冀地瞧着自己,不由得失了底气,“你先放手,我去后面换衣服!”
方君乐手一松,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苏小烬跺了跺脚,抱着衣服跑进里屋。
苏小烬一走,屋内氛围瞬间变了。方才还嬉皮笑脸的方君乐竟难得敛了神色,与常仲之间不再是剑拔弩张。
“怎么回事?”
“半城觉察到我们安插在他们之中的人,有所动作。”
“他们已经知道——”
方君乐一抬手,制止了常仲的话头:“应该还是不知,若是知道,此刻顾青檐已经身首异处。他们或许只是怀疑,所以利用三皇子党人将怀疑引到了他身上。”
“夏冬白今晚便会回京,公子此番可会有危险?”
“难说。我这个三表哥自小就在马背上长大,行事雷厉风行。他如今的地位都是一刀一剑拼来。但血舞那一剑却毁去了他在朝堂上的多年的经营,指不定他恼羞成怒便会拿顾青檐开刀。”
常仲冷笑一声:“倾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方大人比我懂。”
方君乐面上忽又浮起平素玩世不恭的笑:“顾二哥可真是好福气,有常先生这位佳人时时挂心,真真叫人羡慕嫉妒恨呢。”
常仲不由恼火,正要发作。却听得苏小烬掀帘而入:“方大人你一介武夫欺负一个读书人算什么本事!你——你你你那是什么眼神!”
方君乐和常仲皆看着来人,眼睛无法移动分毫。含娇代嗔的面容更为眼前人添了几分风采。常仲跟随顾青檐,也颇阅过不少佳人,但没有一个有眼前人这般倾绝。
世间女子,扶风弱柳有之,魅惑众生有之,冷若冰霜亦有之。但没有一个有眼前女子这份纤尘不染动人心魄的风度。
方君乐忽然觉得顾青檐赠错了东西,与她相称的该是一柄绝世的宝剑!
“方大人。”苏小烬递过手中的帕子,“口水擦擦。”方君乐忽然大笑了起来,胳膊一钩揽住了苏小烬的腰:“那就劳烦娘子了。”
苏小烬着恼,又拿这个二皮脸没办法。这大庭广众又不可殴打朝廷命官,只能去踩他的脚迫他放手。方君乐吃了一回亏学了乖,脚下一动躲了开来。
苏小烬一次不成又再接再厉。于是古野最大的一家绸缎庄里,就见一名倾绝佳人追着一名朝廷命官嬉笑打闹举止放荡。路人无不侧目,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常仲不忍卒睹这个同僚的幼稚行径,自顾自地查起了绸缎庄的帐。忽然,耳边一阵喧嚣。门口不知何时聚集了一堆人,人人都踮着脚尖向宣武门口望去。
方君乐瞧见这人山人海,听了动作。苏小烬正巧追上,心下一喜,大力踩了下去。方君乐吃痛地皱起眉,伸手将撞上自己的人抱住,不让她乱动。
透过这人山人海,便可见一匹高头大马。一身黑色铁甲的男子岿然高坐,有如刀刻般的面容还沾染了些一路而来的风尘。
百姓之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的英雄凯旋而来!锣鼓喧天响起,不少女子向战马之上的男子大胆地抛去瓜果花枝。甚至有人燃起了礼花。古野城瞬间陷入了一片狂欢之中,人们似过节一般涌到街上来,高声呼喊着万岁。
夏冬白冷峻的面上并未丝毫动容。一骑枣红色马忽然自人群中冲出,直驰向夏冬白。又在离他十步之遥停住,来人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邱傅山恭迎三殿下凯旋!”
夏冬白只是微微颔首,惜字如金一般,并不做停留。
邱傅山起身,飞身上马,跟在夏冬白身后与范崇骁并骑。夏冬白目不斜视,正要打马而过,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天衣坊中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猛然勒马,停了下来。身后的人未及反应,差点撞了上去。齐齐蹿出一节,又纷纷后退。
苏小烬正脚下暗自使力,狠狠碾着方君乐的脚。身边忽然一静。意识到不对劲,苏小烬茫然地抬起头来。
方君乐忽然露出一丝怪异的笑,松开了苏小烬,屈膝:“九门提督拜见三殿下,恭祝三殿下旗开得胜。”
夏冬白并没有正眼瞧方君乐,只是居高临下直视着苏小烬。多少个日日夜夜,那苦寒之地,她总是一袭白衣如梦,手中剑劈下,面上沾着血迹,仿若浴血的修罗。
苏小烬面色大变,难怪近日接连不顺,原是她命中的克星归来了!
半晌,两人相视却又都不开口。一旁的百姓不由窃窃私语起来。眼前这一幅景象分明是心上人战场归来,两两相望,无语凝噎。不由得心中感怀。有人忆起那些死在边关的将士,甚而念了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云云。
良久,他在万人敬仰之中伸出手来。此时此刻他的荣光只想与一人同享。其余的人都不过是浓墨重彩的一抹背景。铁甲映照着色彩斑斓的烟火,宛如一幅幅流动的画。
苏小烬脚下微动,正要飞身溜走。忽然瞥见夏冬白身后挥舞着一张花花绿绿的纸,邱傅山笑着探出头来。苏小烬定睛一看,竟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当下再无犹豫,展颜伸了手去。
一个飞身落在马背上,美人入怀,明明是轻飘飘的,夏冬白却觉得是将天下都抱在怀中。
苏小烬靠着坚硬的铁甲,只觉咯得难受。两旁行人的目光也让她颇觉不安心。身为一个杀手,最忌讳便是引人注目。更可况她要杀的范崇骁此刻正在她身后,牙齿咬得咯咯响。
邱傅山打马上前,恨不得离满身煞气的大将军十丈远。范崇骁深恨,每次遇到这个妖女,三殿下总会像是被勾去了魂魄一般,行事再也不顾大局!
苏小烬坐在马上,感觉到身后人呼吸均匀,手臂孔武有力。恍然间又想起那年相遇时候的情景。
彼时夏冬白还是个不受重用的小皇子,为博得父王青眼而主动请缨去了战场。那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仗。赢了便可荣归故里,使母亲面上有光。输了则命丧战场。
只是当时年少,满腔热血。觉得大丈夫合当马革裹尸,而不应用碌无为。因而夏冬白很是瞧不上惯使权谋的太子夏峯岚。所以当太子稳坐主帅帐中,他却主动请缨做了前锋。
结果他带领三千兵马碰上了蛮族三万大军,被围困在小营山上半个月,断水断粮。苏小烬便是在那样的情境下遇到的夏冬白。
那时候的苏小烬已入八层塔,身为半城杀手的锋芒崭露。任务顺风顺水,几无失手。她那次的任务是刺杀蛮族主帅孺学礼。
这任务并没有多大难度。她只需混在打头阵的队伍中,趁着两军交战直接取下那人头颅便可。谁承想过了大半个月,她还混在军中啃树皮。
苏小烬平生最怕挨饿。早年流落古野街头的时候,每次包子铺白胖胖的包子,她都会口水直流。若非在街头遇见苏景玉,若非他带她回家,教她习字画画弹琴练剑,她至今还流落街头。
但今番真是噩梦重演,早知道她就该打听一下是谁领的兵,也就不会被敌人赶上山瓮中捉鳖了。
入夜时分,苏小烬饿得睡不着,披了外衣坐在营地外吹夜风。夏夜烦闷,此刻若是在公子身边,指不定有多凉快。苏小烬心中叹着,恨不得飞回苏景玉身边。
正想着,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苏小烬举起树枝,在地上画起了大饼和包子,惟妙惟肖。但画完肚子就更饿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热腾腾的烤红薯忽然递到了她眼前。苏小烬抬起头,就见一名面容冷峻的将军正瞧着自己,手中握着一只喷香的烤红薯,身后一袭青衫笑意盈盈。
“吃吧。”夏冬白见苏小烬愣神,难得放软了语气出声提醒。
苏小烬接过烤红薯,忽然鼻子一酸,红了眼眶。夏冬白手足无措,求救般瞧向邱傅山。邱傅山蹲下身,揉了揉苏小烬的乱发:“小兄弟,怎么了?”
“我想家了。”苏小烬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抽抽搭搭道。
“别怕,打完了这一仗我们就能回家了。到时候我请你喝酒。”邱傅山拍了拍苏小烬的头。
“你骗人。到时候你们都死了,我回了古野也没人请我喝酒了。”苏小烬三两下吃完了烤红薯,认真道。
邱傅山一愣,与夏冬白交换了一个眼神。终于有食物落肚,苏小烬觉得自己总算活了过来。
“小兄弟,”邱傅山语重心长道,“我们也只如今事态艰难,但你要相信,范将军正在赶来!待得援军一到,前后夹击,必能杀得蛮夷片甲不留!”
“范将军不会赶来的,突围出去的人被孺学礼的乱箭射死啦。”苏小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便要回营。
夏冬白上前一步,揪住苏小烬的衣领:“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逃不出去啦。”苏小烬也不挣扎,一双眼睛清澈如水。
夏冬白豁然抽出腰间的剑架在苏小烬脖子上:“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