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步入这荒草蔓生的院子已是恍如隔世。夜色掩映下，枯树盘曲蜿蜒。一方石桌之上还散落着几颗棋子。
苏小烬落在枝头，素白的衫子在月光下越发显得清冷。过往种种又尽数而来，终究还是无法放下。万端思绪自心底密密织成网，却无从寻出源头。
屋子里传来闷闷的咳嗽声，苏小烬身形一动，再落下已经推门入了屋子。房间布置极为简陋，若非那浓重的血腥味，苏小烬几乎要怀疑此处并无人居住。
“是你。”睦芾斜靠着床沿，青丝散落。寻常不离身的玉笛此刻搁在枕边。江湖人闻风丧胆的玉笛公子，此刻却连起身的力气也无。
苏小烬不肯往前，只在远处瞧着他，目光冷冰冰的。“既然来了…咳咳咳…”睦芾捂着胸口一阵剧烈咳嗽，血自唇边流下。
“我只是来瞧瞧你死了没有，既然没死，我就走了。”苏小烬冷言道。
睦芾露出一丝苦笑：“我这条命为你留着，怎肯…咳咳…轻易…咳咳…死去…”一句话竟也说不完整。
苏小烬不去看那双清冽的眸子，怕一不小心便瞧见往昔的时光。耳边又回荡起那软软的童音：“睦哥哥…睦哥哥…”一声声在心底里回荡，像是挥不去的幽魂。
“你好好休息，今次我为你补刀。”苏小烬将一只玉瓶搁在桌上。
“若是你去，必是没什么问题的。”睦芾终于压住汹涌的气血，“只是范崇骁的千钧百斩刀法有万夫莫敌之神力，你切忌以硬功破之。”
苏小烬咬了咬唇，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欲走。
“你还在寻找昧璃明珠？”
苏小烬身形一顿，却不置可否。昧璃明珠生于极炎之地，可避寒冰之毒。若能得之或许可破苏景玉的诅咒。苏小烬寻了多年，那物什却仿若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始终没有头绪。
身后人声音里透着苦涩：“你为了他还真是……九死不悔。”
“你知道它在哪里？”苏小烬看着睦芾，目光灼灼。
“三皇子征战蛮族得到的战利品。”睦芾吃力地支起身，磊落青衫也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你我之间除却这些，便再也无话了么？”
苏小烬撇过头，感觉睦芾正步步靠近。他走了两步，终究是伤势太重，身子一歪便要倒下。苏小烬未及多想，一个箭步已经扶起了他。
熟悉的竹香沁入鼻息。睦芾立稳，忽然伸手将苏小烬抱在怀中。苏小烬心头一恼，掌下略一使力便将他送回了床上。再一咬牙，便弃了那人不顾，抽身而去。
苏小烬并不是恼怒睦芾的轻薄，而是恼自己的心软。明明她该恨他，可一听说他重伤，还是违了家规偷偷去探他。软弱，并不是苏家杀手该有的东西！
回到房间，扑进床榻。身边的小白已经呼呼大睡，梦中还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像是和人吵架一般。终究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那袭鹅黄色的小小的身影又仿佛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她们抵足而眠，互道心事。她们相约一同踏上九重白塔。往昔的笑容好像就在眼前，耳边又回荡起那个糯糯的声音：“姐姐，我想要到塔顶去。那上面有好多星星，有一天，我一定要摘一颗送给你。”
再一转眼就是倒在血泊中的她，一剑穿心。睦芾抽出剑，血顺着剑身滴落。她捂着胸口，惊慌失措：“姐姐，疼…疼…”光影变幻，一会儿是她如星辰般的双眸熠熠生辉，一会儿是满是鲜血的脸……
苏小烬猛地坐起，惊醒了旁边的小狐狸。小白恼火地哼了哼，小脑袋顶了顶身边的人，似乎要将她赶走。
苏小烬忽然一把抱住那只小狐狸，倒回床榻里。小狐狸拼命挣扎，四肢一阵乱刨，无奈抵不过面前这个力大无穷的女子，只得由着她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安睡了下去。
小狐狸幽蓝色的双眸在那张睡颜上驻留了片刻，似是带了悲悯，但也只是一刹那，不真实得似一个幻觉……
沈碧依近日搬出了苏家进了泓瓷馆。据可靠消息称，范崇骁之子范肴天是那儿的常客。沈碧依为了接近范肴天便在泓瓷馆挂了牌。但她却又可耻地搞起了卖艺不卖身那一套，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泓瓷馆中，一袭红衣的苏紫晴敛襟而坐。案几对面的女子正端坐着，由几个丫鬟伺候着妆扮。
当年赫赫威名的北淮沈家唯一的血脉如今也沦落到了这风月场中与人卖笑，苏紫晴一时间感慨万千。再看对面的女子，柳眉微蹙，双目含了忧虑。这感慨复又添了一重。
而沈碧依正顾影自怜，越看镜中人越是美。心中一阵担忧，都说红颜祸水，自己生的这么美若是招惹范肴天的同时招惹到别的狂蜂浪蝶可就不好了。
正瞧得紧，忽然镜中出现另一张脸，生生夺取了她大半的光华。沈碧依心中大大翻了个白眼。
苏小烬攀在沈碧依的肩头，无不担忧道：“碧姐姐，你确定要走这一条路子？若是出外吓了人断了泓瓷馆的生意就不好了。”
沈碧依十指捏得咯吱响，苏小烬只觉鼻下香风一阵，紧接着便是心头火热，额头虚汗直冒。
“你…你…你…”
“我什么？”沈碧依十指抚上苏小烬的面颊，轻轻吹了口气。苏小烬浑身颤抖了起来。苏紫晴瞧得不对劲，皱眉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不过是些寻常的梦君心。姐姐刚刚研制出来的，小烬妹妹可是喜欢？”沈碧依掩唇得意地笑了起来。苏紫晴摇了摇头，到底是些小辈，竟拿催情药来玩！
苏小烬一边扯衣衫一边飞身将沈碧依扑倒：“姐姐若是瞧上了我便直说，小烬是一百个情愿的。”
沈碧依没料到苏小烬这般如狼似虎，当下吓得四肢僵硬。没片刻便衣衫半落，只剩一件肚兜摇摇欲坠。苏小烬温热的呼吸扑在沈碧依面上，眼中满是情欲。
“救命！不要！小烬你住手！否则我…我…”
苏小烬邪魅地笑了起来：“你叫啊，你此刻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
苏紫晴揉着额头的太阳穴，这丫头真是耳濡目染久了，这些青楼恩客的嘴脸学了个十成十。
门外梆子一敲，苏紫晴伸手拉起苏小烬：“好了，别闹了。你碧姐姐今日挂牌是要留个惊艳的印象的。”
沈碧依只觉身上一轻，再看苏小烬眼中已是一片清明，这才知晓自己方才被骗了。不由得又羞又恼。
“晴姨。”苏小烬又贴上了苏紫晴，“晴姨，我有个事儿不明白想问问你。”
苏紫晴拉着苏小烬出了屋子，躲开沈碧依杀人的目光：“何事？”
“女孩子的第一次有何不寻常么？”
苏紫晴举了团扇掩唇，杏目笑成月牙：“我家小烬莫非是开了窍，出去寻了别家男人？”
苏小烬跺着脚：“才不是。你只告诉我，到底有何不寻常嘛！”
苏紫晴压低了声音：“大多数人会很痛，还会流血。当然也不尽如此。怎么——”苏紫晴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苏小烬，别有意味地笑了起来。
苏小烬笑了起来，跳开一步，避开苏紫晴的追问，一边向外面走去一边挥着手：“我还有事，晴姨明日见。”
苏紫晴笑着摇了摇头，回身去忙泓瓷馆的事宜。近日十二长老亲自下达命令秘密揪出内鬼。苏紫晴轻摇团扇，身姿妖娆，目光落在沈碧依的房间。这内鬼是她还是苏小烬，很快便会见分晓……
顾家绸缎庄内，顾青檐躺在后院的藤椅上，一柄扇子不离手。云锦织就的袍子散散地搭在身上，一双眼中含了几分慵懒。
常仲匆匆自外铺入来，便瞧见这副画面。微微怔愣了片刻，常仲便款款道：“公子，人来了。”
顾青檐依旧是懒懒得，似是提不起兴致。常仲今日心中颇为疑惑，自他追随公子多年，从未见他做过亏本生意。如今这一趟要被那姑娘平白分去二成利，公子为何也应了？
苏小烬一掀开帘子，便见天下最大的一座金山正含笑而来，不由得咧开嘴迎了上去：“顾二公子有礼。”
“不必如此多礼，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你若不嫌弃，叫我一声大哥便可。”顾青檐和善地颔首。
“好的。顾大哥。”苏小烬甜甜地叫了声。晴姨教导过，女孩子可以不美，但嘴一定要甜，最好能舌灿莲花，哄得人心花怒放，“炎火丝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晴姨说，今晚新来的依依姐姐便要着那衣服跳舞，保管一炮而红。”
“好，你办事我自然也是放心的。”顾青檐抬手招了招，常仲自里铺出来，手中捧着一只托盘。顾青檐扇子一指：“都说宝剑赠英雄，自然好衣赠佳人。年前我去嘉烨国，有人赠了这件雪纻凤仙裙，却一直寻不到主人。如今瞧来，倒像是特意为小烬你准备的。”
“寻不到主人？难道传闻顾大哥你好男风一事是真的！”苏小烬心中所想，却脱口而出。
顾青檐面上一抖，人人都误会如是，却不曾有人敢当面说出。而且，这丫头的注意点也太偏了吧！
苏小烬接过那件衣衫，抖了开来，在身上比了比。长裙曳地，衬得人愈发光华毓秀。
顾青檐还未来得及赞叹，便听得门外有人朗声道：“好看！”九门提督大人一身戎装走了进来，笑着伸手揽住苏小烬的腰，以无比暧昧的声音道：“本大人很开心，小烬你如此上心，已经在此准备嫁衣了。”
苏小烬恼怒地想要推开他，但方君乐胳膊一使力，将她揽得更紧。身后涌进来十数名身着铁甲的兵士。苏小烬恼火地狠狠踩了方君乐一脚，如愿看到了对方吃痛地松手，龇牙咧嘴地跳到一边。
“未知方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方君乐摊了摊手：“顾二哥，大理寺接到举报说你与夏冬白被刺一事有关。我也是奉命来请你回去配合调查。随我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