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宋玉清的举止很奇怪。寻常时分,他一早便会出门。但这两日他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两个哑巴丫鬟不能问,随从又像是木头一般。翎羽虽是关心,却也不知该怎么做。她颇有些担忧,会不会是自己那日的话说重了?虽说她只是直白地说自己的感受,但或许这位蜜罐里泡大的贵公子是个玻璃心也说不定呢。
思虑了一阵,翎羽终于下定决心去瞧瞧宋玉清。走到半路却忽然下起了绵绵细雨,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翎羽躲在回廊下,抖着身上的水珠子。忽然,雾气蒙蒙之中她忽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只淋得落汤鸡一样猫正粘在他腿边叼着他的袍脚想将他拉进屋檐下。翎羽跑了几步,两名随从正站回廊的出口。她踮着脚看了看宋玉清,问两名随从:“宋公子这是怎么了?”
两名木桩一般的随从一动不动,似乎翎羽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翎羽一跺脚,抬手挡着额头冲进雨里。大雨瓢泼而下,翎羽跑到宋玉清身边时已经淋得湿透。
宋玉清正闭着眼睛仰头接受那大雨的洗涤。翎羽仰着头,说话也很是吃力,不停地有雨水落进口中:“宋公子,下这么大雨你怎么不回屋呢?”
宋玉清依旧闭着眼没有回应。翎羽拉了拉他的衣袖:“快躲躲雨,不然你会生病的!”这句话倒让宋玉清有了反应,他抽出翎羽手中的袖子睁开眼睛:“你何必管我。你说的没错,我这个人没有心,我只是个怪物!”
他果然因此生气了,翎羽跺了跺脚:“就当我是瞎说的,快回屋吧!”脚边倭瓜哀哀地叫着,翎羽抬脚拱了拱它,它便自己跑进了一旁的假山石下。
宋玉清忽然伸手将翎羽抱进怀中,按着她的头贴着自己的胸膛:“你听听,我没有心跳!我是个怪物!”
翎羽正要挣扎,但听到宋玉清的话忽然顿住了。这个本该有心脏跳动的地方空空如也,一片死寂。瓢泼大雨之中,翎羽贴着这个男子的胸膛,却听不到任何的心跳。
宋玉清感觉到怀中人惊讶地微微一颤,本以为她会惊恐地跑掉。但下一刻,却见她抬起头一脸认真道:“那你此生真的从未感受到开心和伤心么?”
“我——”宋玉清怔了怔,“或许有过。”
雨水打在脸上,头发顺着蜿蜒的雨水留下,他却看到眼前的女子绽开了笑颜:“既然有过,说明你曾经有过心。你想想,自己最后一次开心和伤心是什么时候。”
宋玉清闭上眼睛,那些他不曾触碰的过往忽然汹涌而来。八岁之前的记忆是他奋力逃离的梦魇。那样无边无际地寂寞铺天盖地,仿佛要吞噬他一般。
“那是一次宴会上,我饿着肚子偷偷躲在假山后面……”声音轻缓而透着淡漠,父亲憎恶的神情和下人冷漠的目光交织成一片。那一日他已经饿了三天,宴席各色酒菜的香气飘来,他只能偷偷咽着口水。终于,他饿得难受,便冲了出去抓起桌上的一只烤鸡拔腿就跑。
他的忽然出现让父亲丢尽了面子,于是父亲命人将他拖下去毒打了一顿。他缩在墙角,忽然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他抬起头,就见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飘香的鸡腿对他晃了晃:“想吃吗?”
他咽了口口水,没出息地点了点头。女孩儿将鸡腿塞进他手中:“给你的。”他三下两下吃掉了那只鸡腿,还是觉得饿。女孩儿偷偷瞧了瞧四周,拉起他脏乎乎的手溜了出去。
她带他到了街上,当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玉佩换了好些吃的给他。那是他长那么大第一次填饱肚子……
“那后来呢?”翎羽终于将宋玉清哄回了回廊下,此刻风一吹,她瑟瑟发抖起来,却还强撑着听宋玉清说话。
“后来她爹爹来接她回去时见到了我,我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许久,久到我以为我一定会死——”宋玉清忽然停了下来,目光空茫。
“那你怎么出来的?”
宋玉清手指几乎要抠进石凳之中:“后来…好像…”头像是要炸开来一般,一片片碎片在脑海中重叠反复,他猛地睁开双目,“后来他来了!他问我要不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想要就拿自己的心来换!我把心换给了他,换一世心想事成。后来我就昏了过去,不知为什么竟忘记了这件事!”
乍一听这样诡异的事情,翎羽颇有些难以置信。但宋玉清的神色却是不假,除非身历其境,否则不会这样痛苦。宋玉清说完这段话已经是大汗淋漓。
而翎羽被寒风一吹,衣服贴在身上,冷得直哆嗦。宋玉清自回忆中回过神来,说出这段往事觉得轻松了不少。但低头一看,却见翎羽唇色发青瑟瑟发抖。宋玉清连忙将翎羽抱起,送回屋中。
两个哑丫鬟为她换了衣裳擦干了头发,翎羽却感觉到一阵头重脚轻。脸上和身上慢慢热了起来。宋玉清探了探她的额头,烫得吓人。他嘱托哑丫头熬了药,一碗灌下去却还不见起色。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是半夜,翎羽昏昏沉沉地睡着,口中不住地叫着:“神仙哥哥…神仙哥哥…你是不要我了么…”一边说着一边眼泪不住地流。宋玉清皱起眉头,人和人之间为何会产生这样的牵绊?他如今虽然快意人生,但却像无根的野草一般。他也很想知道思念牵挂着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翎羽迷迷糊糊做着梦,一会儿是她在滚滚江水边逃命的情景,一会儿是他踏浪而来将她抱在怀中的场景,一会儿又是他们在万丈水底相拥而吻的场景……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怎么就敌不过那一个小小的诱惑呢?
恍惚间仿佛有人走来,翎羽一把拉住那人的胳膊,哭着道:“冰夷,不要离开我。”那人伸手将她抱在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好,我不走。我陪着你。”
“恩。”翎羽乖乖应了一声,趴在他的肩上沉沉睡了过去。
宋玉清为翎羽掖好被子,看着她略带潮红的面色。不知道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却为何这样痴心。他起身走到门口,忽然听到一串笑声,还夹杂着迷糊不清的话语:“爹爹…我…神…好好的…你…”
宋玉清身子一僵,最终还是默默地走了出去。
翎羽一睡便是两天两夜,睁开眼的时候正是一个清晨。雨过天晴鸟语花香。可阵阵失落袭上心头。她坐起身看着窗外,冰夷哥哥一定未曾来过。那不过是她睡梦中的幻觉。她常常有这样的幻觉,当初在水底的时候她也常梦到娘亲拉着弟弟的手来找她。可一觉醒来却总是空空如也。
思及此,眼泪几要掉落。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翎羽闻到一阵清粥的香气,她抬起头,忽然愣住了。
冰夷手捧着一碗粥踏着晨光而来,笑容仿佛大雨散去后的彩虹一般美好。种种阴霾一扫而空,眼角的泪轻轻一晃便碎成一片。
“冰…”话到嘴边却哽住了。冰夷坐到翎羽身边,略带羞涩道:“这是我第一次煮粥,你尝尝看。”
翎羽破涕而笑,扑进了他怀中:“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冰夷揉了揉她的头发,却绝口不提他不能使用神力来寻她一路走来的艰辛。两人静静地相拥,全然不知此刻门外正站着一个人。那人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便又悄无声息离去了。
翎羽忽然松开冰夷的手:“那日我看到你和徐寡妇在一处,你们在做什么?”冰夷不懂,为何女人这种生物会在这样的时刻提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说是你来让她说媒。”冰夷握住翎羽的手,认真道,“若你想成婚便直接和我讲,何必要找旁人呢?”
翎羽红了脸,却还强撑着:“那…那副风月图又是怎么回事?”
冰夷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有这么回事。“我问徐寡妇为什么要成婚。她说成婚了之后就要圆房,然后才能生子。可是我不懂你们凡人所说的圆房是怎么回事,又要怎样才能生子,所以请教她。她便拿了这张图来教我。”冰夷说着取出那张风月图来。
翎羽只瞧了一眼,脸便红得要滴出血来。她推开那张图,将头埋进冰夷的怀中:“坏人!”
“我…”冰夷小心翼翼地瞧着翎羽,“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翎羽静静伏在冰夷怀中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对不起。”
“什么?”冰夷不解。
“是我不问缘由便误会你,还出走。以后不会了。”翎羽抱着冰夷不肯松手。
冰夷揉了揉翎羽的头发,温声道,“没事的。只要你不离开我。”顿了顿,冰夷目光移到那张图上,“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圆房是怎么回事,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么?”
翎羽腾地坐起身,绞着手指:“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听家里的老妈子说过,好像就是男子女子不穿衣服睡在一块儿。”
“那这图上是怎么回事?”冰夷指了指那副让人脸红心跳的风月图。翎羽瞧着画上交缠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好像确实不那么简单。她想了想,道:“宋公子好像懂得挺多的,不如我们去问他吧。”
冰夷点了点头,又拿起一旁的小米粥一勺一勺喂翎羽吃了。
远处在院中练剑的宋玉清忽然打了个喷嚏,总感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向他接近……
(某香:迷糊二人组重出江湖祸害苍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