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茉莉的香粉飘散在空中,甜腻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陇烟涂了些在耳后,目光却穿过窗户落在正坐在院落中的女子身上。
明明是冷若冰霜的性子,却只爱着一身紫。姣好的面容,白嫩的肌肤。一切都在彰显着她的美好年华,同时也越发反衬出她的衰老。她们这一行从来新人胜旧人,而年轻是她们最大的资本。
脑海中又想起那一日她听到的话来。
“要我说啊,陇烟啊也该退下了。你瞧从前多少人追着她后面要见她一面,现在可大不如前了。”
“谁说不是呢。你没瞧见现在人人都翻子夜姑娘的牌子。说也奇怪,子夜姑娘只弹琴唱曲儿,卖艺不卖身。怎的这么多人喜欢?”
“嗨,男人么不都眼馋着那吃不到搂不着的。你越是吊着他,他越来劲儿。说起来还是子夜姑娘有手段。”
“而且子夜姑娘满腹诗书,才思敏捷。陇烟不过识些字儿。往年花魁选举考起学问来,都是那些仰慕她的人给些的词儿。这一比较,高下立现呢。”
陇烟恼火地砸掉手中的香粉盒。自打这个子夜一来,她便处处被拿着比较,且处处落于下风。就连那些从前追着她裙子后面跑的恩客,如今也都巴巴地将礼物堆到子夜的屋子里。
原本站在她身前的人儿噗通跪在地上,低着头暗自垂泪。
“轩儿啊,不是我说你,你都跟了她那么久,就没寻出她点破绽来?我就不信她真是刀枪不入了!”
“冤枉啊小姐,不是轩儿无能,是她实在油盐不进。您也知道,在我之前的小翠给她端了盘下了药的饺子。她硬是逼着小翠一口一口吃光了。她的贴身物件晴姨都会一一检查过才会让芳姑姑亲自送给她。出行也都会加派人手保护着。奴婢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轩儿声音中带着哭腔。
“那你又可知她那日为何挑了你做她的贴身丫鬟?”陇烟抬起轩儿的脸,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瞧着她。
“奴婢不知。”
“她就是喜欢你这楚楚可怜单纯无辜的小模样儿。”陇烟丢了一锭碎银子在轩儿面前,“拿去给你爹娘。只要你把事儿办好了,我保管将他们二老平安送回乡下,从此衣食无忧。”
轩儿偷偷抹了抹泪,低了头应了声,捏着那咯人的碎银子退了出去。
子夜侧卧在假山石上,枫叶铺满了四周。双眸微阖,似在做一个不会醒来的美梦。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小…子夜,外面寒凉,你回屋去睡吧。”苏紫晴取了件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子夜支起身子,双脚垂落。不施粉黛的面容如同出水芙蕖一般清透可人。
苏紫晴上前为子夜系好披风的带子:“回屋吧,好好准备一下。今晚还要去郑府为郑老夫人祝寿。”
子夜觑了她一眼,身子却一动不动,只转头看向了院中的莲池。清浅的水中有鱼儿游过。
“晴姨。你瞧——”子夜指着池中的一只红目脂鲤,“你说我像不像这池中的鱼。它被人从河里捕上来的时候一定是以为将要去往广阔的江湖,谁料却到了这样的一座雕栏画栋的牢笼里。”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过往的一切你又何必记得那么清楚,何不放你自己一条生路。”苏紫晴看着池中的鱼轻声道。
“晴姨看得到自己的未来么?往前一片黑暗,如果不把过往记牢些,要怎么活下去?”子夜解下身上的披风挂在假山上,“我去梳妆打扮。”
郑琅轩派来的人早已经在鸿瓷馆外等候。今夜是他母亲的六十大寿,因而邀了子夜前去弹琴祝寿。短短一个月不到的光景,子夜已经美名远播。一手琴技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而见过她寻常都是蒙着面纱,听得琴音已然不易,得见真颜更是凤毛麟角。
因而子夜这一趟前去为郑琅轩挣足了面子,朝中不少大臣都希图能在宴席上见鸿瓷馆这位神秘的女子一面。
郑老太太保养得很好,虽是六十高龄,但看起来却像四十岁的妇人。郑家是世家大族,人丁兴旺。郑琅轩如今又是朝中重臣,来往祝贺的人络绎不绝。
郑琅轩十七岁的儿子郑东琦随伯伯站在门口迎客。一顶紫色软轿停在门口,郑东琦皱起眉头。父亲也不知怎的,竟学起其他官员狎妓野游。郑东琦正是少年血气方刚,早就因此而多次顶撞父亲,今日见到了这轿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上前一步,呼喝道:“怎么办事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不干不净的人都能从正门进么?!从后门抬进去!”
郑琅轩的手下为难道:“可是老爷吩咐子夜姑娘是贵客,不可轻慢。我们这不好交待啊……”
郑东琦冷哼了一声:“此事由我向父亲交待,碍不着你什么事儿。”
正说着,轿帘内伸出一只手来。郑东琦心中不由得一荡,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的手如此美妙白皙,让人忍不住想握在手中细细抚摸……
轿帘掀开,轿夫连忙压下轿门。身着紫衣的女子盈盈而立,薄纱覆面。但那双眼睛却勾魂摄魄,似要将他的魂魄从身体里吸出来。郑东琦面色涨得通红,不由得忘了自己的初衷。
子夜福身,身姿妙曼,声音更是清越动听:“小公子,郑大人请子夜来为郑老夫人贺寿,可否容我进去?”
郑东琦连忙让开身子,失神道:“哦…好,好,你…你进去吧。爹爹在正堂招待客人…”
一直到那女子离开,郑东琦都没能回过神来。即便连面都没见,郑东琦却已被勾去了魂魄。
子夜跟着管家宁叔进了后堂休息,轩儿将琴放好。子夜轻轻拨动了几下琴弦,调好了音。轩儿忐忑地看着她翻飞的手指。她依足了陇烟的吩咐在这琴弦上动了手脚……
郑琅轩听得宁叔禀报,嘱托了几句便去前厅待客。眼前忽然来了一人,蜀锦的长衫绣着暗纹,面上永远带着爽朗的笑容。
“郑兄,别来无恙啊。”顾青檐大步上前,抱拳恭贺。
郑琅轩一拳砸在顾青檐的肩上:“这么久时日不见你,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兄弟。”
“哪能啊。要忘也是郑兄你春风得意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才是。”顾青檐揉着胸口吃痛道。
“说的什么话,老太太还念叨你呢。快去瞧瞧她吧。”
顾青檐笑着应了,在宁叔的带领下先去见老夫人。不多时,宾客到齐。顾青檐傍着老夫人一同出席。朝中半数的官员都在此,足见郑琅轩今时今日的地位。
轩儿陪着子夜在屋内等了许久,心中忐忑不安。等待的光景总是磨人,轩儿心情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子夜却只闭着眼睛,气定神闲。
酒酣微醺,宁叔扣了扣门:“子夜姑娘,老爷请您出去奏琴。”
“来了!”轩儿忙应了声,抱着琴拉开门。宁叔看到她身后桌上的糕点,竟一口不少。不由摇了摇头,这姑娘戒备之心未免太重。
顾青檐坐在老夫人身侧,几句笑话哄得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郑老夫人生得慈眉善目,高额广髻,一看便是有福之人。她握着顾青檐的手道:“你这孩子也这把年纪了,怎的找个可心的人儿成家呢?你瞧瞧,这一次外出又瘦了一大圈。”
“我——”
“子夜姑娘到——”拖长了的腔调打断了顾青檐的话。郑老夫人面色一沉,略有些不悦,压低了声音对顾青檐道:“又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狐媚子。你瞧琅轩也一把年纪了,居然沾上了这么个女子。”
顾青檐笑而不语,抬眼去看那个传说中的子夜姑娘。
郑府的酒宴设在户外,数道红绳上挂满了七彩的灯笼。而正对面便是一片莲池。
池中的河灯忽然亮了起来,一朵一朵像夏日盛开的芙蕖。湖心亭中忽然出现一名紫衣女子,身旁的婢女抱着一张琴。
女子自亭中盈盈走下,竟踏进了莲池之中。脚下踏着一盏盏河灯,轻盈宛若河中仙子。
众人皆看得目不转睛,恨不得整个人贴上去瞧个真切。郑东琦更是看得如痴如醉。
就在离岸十步见方的地方,子夜盈盈跪坐琴架与腿上,清婉的歌声飘荡开来。声音美妙动听,一时间喧闹的席间竟完全静了下来。顾青檐听着这歌声忽的想起一个人来。他出外做一趟生意回来便听到了她过世的消息,如今想来还是不胜唏嘘。
琴声忽然一滞,琴弦应声而断。郑老太太本就看不得这群官员对一个青楼女子垂涎欲滴的模样,听到这一声更是火气大盛。手中的龙头拐杖直捣着地面:“这是怎么回事?是诅咒老身人老如弦断么?!来人,将这个女人拖下去杖毙!”
(某香:不用猜大家应该也知道子夜姑娘的身份了吧~~新年打赏个红包呗~~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