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剩杨婆子和李氏,李氏略带局促地躺在床上,杨婆子坐在床边,念叨着:“老二家的,这转眼就七八年。你这次怀上了是好事,得肚皮争气生下儿子来…”李氏俱都唯唯诺诺地应了,心里却是叫苦不迭,惴惴不安,甚怕最后真生不出儿子婆婆会怎样更不待见自己一房。
杨婆子似没注意到李氏的神情,又说起宋问枢来:“这宋大夫,真是越长越好了,又识字知礼的,还懂医术,也不知隔壁家怎么修来的福分,白捡了这样的好儿郎。这宋大夫都二十了吧,怎还没成亲?老二家的,你平时跟隔壁家走得近些,知道是咋回事儿不?”李氏听到婆婆问话,心知这是别人家的私事,更兼她与高大娘一直要好,不想在背后议论人,便摇了摇头。
看李氏只摇头,杨婆子有了恼意:“这么多年,真不知你能知道些啥!反正得空了你给打听下,二郎舅舅家还有个表妹未出阁,我看这宋大夫人品相貌都是好的,虽说家底薄了些,可还算过得去,再则隔壁那两口子又不是他正经的爹娘,你表妹真嫁过来也能松快许多。”杨婆子越说越觉得这门亲事能做得,也看在肚里孩子的面上,叮嘱李氏好好休息,便自己出门打听去了。
说到宋问枢这人,李氏是知晓的。据说他祖上世代行医,家业丰厚。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他十岁那年,当地爆发了一场骇人的动乱,树大招风,宋家的产业被强盗谋算了去,一大家人也全都罹难,唯他在母亲怀抱的庇佑下得以生还。在动乱被平息之后,昔日众星捧月般的富家公子,成了无依无靠的伶仃孤儿。小小少年,遇上这天大的变故竟独自承受了下来。
在众乡亲的帮忙资助下,宋问枢料理了长辈的丧事,欲上京投靠远房的亲戚。因他外祖家只得他娘亲一个姑娘,且外祖父和外祖母皆已仙逝,而宋家几代单传,族里更是没什么亲近之人了。一路磕磕绊绊,小宋问枢沦落成了流浪乞儿,到了这清平村更是耐不住饥寒晕了过去。适逢高大娘从娘家回来,看到这可怜的孩子怜悯心起,回去寻了高大叔来把孩子抱了家去。孩子终于醒过来后,高大叔夫妻俩喜不自胜。
宋问枢在高大叔家休养了些日子,并告知了两人自身遭遇。高大娘听得只抹眼泪,叹孩子命苦。高大叔想了下,问他是不是还打算去寻亲,这里离京城坐马车至少还得一月的光景。如今就要入冬,路上更难走,高大叔劝他不必急于一时,就在他家待着,等天暖些再上路。听言,少年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很是感激高大叔与高大娘的善良与敦厚。在后来的相处中,宋问枢得到了高大娘无微不至地关怀与照顾,也了解了高家的境况。
高大叔和高大娘在村里的口碑甚好,略有薄田,养家糊口尚可,怎奈二人命中无孩子缘。早年前高大娘有过一个孩子,长到三岁却不幸夭折。乡亲们都劝说二人从亲戚里过继个孩子,将来好有人养老送终。高大娘有些意动,高大叔却不为所动,说家里过得不如意,不忍心让孩子到家来吃苦。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宋问枢到了老高家。夫妻二人视他如己出,他亦懂事知礼,事事争着去做,挑水劈柴、喂鸡喂猪俱都学会了。高大娘一次见他劈柴累得出汗,忙给他拭汗让他别做了,小孩子正长身体可不能累着。高家的贴心照顾,让小宋问枢做噩梦的次数不觉间减少。
时间如白驹过隙,清平村的寒冬也要过去了。宋问枢身体已彻底恢复,也长壮了一些。高大叔和高大娘商量着趁还没农忙起来,天也正好,他借了牛车送孩子去京里寻亲。高大娘心里不舍,可也知自家比不得京里人家,说不得这孩子以后就是富贵的命途。两人商议好了便去跟宋问枢说,宋问枢愣神了一会子,才郑重地说道:“大叔大娘,我不去寻亲了。京里的亲戚我也只是听母亲提起过,且已是隔了好几辈的远亲,好些年没有来往,我这贸贸然过去,还不知人家肯不肯认。这些日子承蒙大叔大娘照顾,若你们不嫌弃,我愿侍奉大叔大娘到老。”
高大娘听孩子这话早已欢喜得不知说啥好,高大叔则陷入沉思,而后问他想好了没有,又把家里的情景给他说了一番。宋问枢说自己能吃苦,二老能收留他他已是感恩不尽。高大叔闻言终是点头应了,并保证说等他以后长大了想去寻亲的时候再去。第二天,高大叔便去找了村长和里正。至此,宋问枢在高家,在清平村落户了。让他更为感激的是,高大叔没有让他冠高姓,只说认义父母便可,以后孩子多的话,让其中一个承高姓就成。高氏夫妻视他如己出,宋问枢也懂事孝顺。虽家底贫薄,日子却也过得有滋有味。
后来,高大叔见他识字,且能辨识一般的草药,不想他荒废掉,以后不论是考秀才还是做大夫,都比下力气做农活强上许多。问过宋问枢的意愿,得知他想继续学医时,高大叔很花了番心思,把他送到县上医馆拜了师傅。两口子总时不时去县城里看望他,捎带好吃好用的紧着给他送去。
七八个寒暑过去,宋问枢学得小有所成,而医馆师傅却要举家迁到京城去。那位刘大夫知晓宋问枢的事情,特地问过他要不要一同去京里,宋问枢谢绝了。医馆转卖了出去,宋问枢回了村里。乡亲们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会找他看,他的名声渐渐传了出去,邻近几个村子里的也都会慕名而来,大家都敬称他一声宋大夫。采药、晒药草,看病、翻医书,或帮高大叔做些农活,宋问枢在高家的日子平静且充实。收取的诊金虽微薄,可宋问枢和高氏夫妇都觉着过得去。高大娘看着日益俊朗的儿子,更是觉着宽慰。
高大娘也曾跟李氏抱怨过,说这儿子啥都好,就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放在心上。有好几家女方主动上门说亲事,高氏觉得挺好,可宋问枢不松口她也没奈何。李氏给她出主意说,是不是宋大夫有了意中人。高大娘后来说她问了,宋问枢不说有也不说没有,急得她哟这两天都有些上火。李氏想到高大娘虽嘴里埋怨着说发愁,眼里却是盛满了笑意,她是真心以宋问枢为傲。宋大夫一表人才,堪为佳婿,若沐雪与他年纪相当,少不得她也要上门去问一问。如今看来,这宋大夫怕是十有八九有了意中人,婆婆的打算是要落空了。李氏没想到的是,此去经年,这宋问枢最后还是跟老杨家扯上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