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乱的麦收时节终于过去,人人都累得比往常瘦削,可大家心里俱是欢喜的:缴完赋税,家里余粮要比往年富余得多。
然田地重新耙犁过后,是种苞谷还是种棉花便被老杨家提上了日程。老杨头和杨二郎提议种棉花,虽然种起来更麻烦、辛苦,但棉花拿到县上去卖,收益是很可观的。即便最后卖不出去,那冬天的棉衣、棉被啥的也都不用发愁再去另买了。可杨婆子、杨二郎和王氏都不同意,棉花价钱虽好,可既难打理又出产得少,不比种苞谷划算,更何况家里还有三头猪呢,苞谷面吃不了许多可以拿来喂猪,给猪增增膘。
老杨头想着棉花能多赚些银两,心里也踏实,可拗不过杨婆子等人,便盘算今年先种苞谷,明年是一定要种棉花。商议好了之后,众人又赶着点种,很是忙碌了一番,至此才算是清闲少许。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李氏觉得自己身体越发懒怠了,初以为只是天热的缘故,仍每日强打起精神操持家务。这天,杨二郎他们去田里锄草,临近晌午在河里钓来几尾鲫鱼,又去村里铁柱爷爷家割了半斤豆腐,预备中午烧鲫鱼豆腐汤。
杨二郎在灶房旁的枣树边收拾好了鲫鱼,仍用草绳串好,拿到厨房欲交给李氏烹制。一阵鱼腥味扑来,李氏几欲作呕,忙以手掩了口鼻。杨二郎见她面露不适,遂担心地询问。李氏张口想要回答,怎奈酸意翻涌,干呕不止。
杨二郎急忙把鱼丢在了砧板上,上前去为李氏拍了拍背,“娘子你如何了?”“不知怎的,这些天来一直如此,”李氏过了一会子方能回道。突然灵光乍闪,她心里一阵狂喜,抓着杨二郎的手猛然用力,激动得声音都带些颤抖:“二郎,你…你说,我会不会是…有了?”
“什么有了?”杨二郎一时摸不着头脑,“娘子你说啥有了?”“是了,我近来身子一直懒怠,我以为只是农忙累着了,”李氏仍紧抓着杨二郎的胳膊,自顾说道:“现在想想,我上月便没来月事。二郎,我们又要有孩子了!”说着,她眼眶湿润地望着杨二郎。
“孩···孩子?婉柔,你是说你有身孕了?”杨二郎终于明白了李氏的意思,他愣了一下,继而猛地紧抱住了李氏,喃喃道:“我们又有孩子了,我们有儿子了!”李氏任他抱了,平静了片刻,又轻轻挣扎了下,嗔怪道:“你轻点,虽说我觉得是了,可还得去看下郎中确诊了才稳妥。”杨二郎高兴得只知点头了。
待喜悦稍稍减退,李氏便又虑到了一层:“倘若确诊后,我这胎生出来的仍是女儿,该是如何?”“是女儿也不打紧,咱雪儿又添个妹妹日后也不孤单了不是?”杨二郎笑呵呵地,并宽慰李氏:“娘子你别忧心过甚,这才刚有。再说有了这胎,那是你身体调养得好了,即便这胎是闺女,咱以后再生儿子就是。你先回房去歇着,我得把这好消息告诉娘去。”说着便飞奔去堂屋。
看着杨二郎如小儿般欢快的模样,李氏忍俊不禁,再听到他的嘱托,想着哪里就那样娇贵了。她摸了摸自己尚未鼓起的肚皮,心想不管是闺女还是儿子,托生在她肚里就都是自己的孩子,她都要好好疼爱。李氏自是小心翼翼地继续准备午饭,只再不敢去碰那砧板上的鱼。
那边厢,杨二郎跑到堂屋,杨婆子正和赵氏、王氏在商议去周庄舅舅家吃桌(礼俗,即赴宴席)的事情,杨婆子娘家外甥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前些日子来报喜过,并说定了去吃桌的日子。看到一脸喜色的杨二郎,三人停下,杨婆子诧异道:“二郎,怎的了?”“娘,我媳妇儿像是有了,您过去看看吧。”杨婆子顿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跟着杨二郎出去了。一旁,赵氏一脸平静,王氏想去瞧瞧热闹便拉着她一道过去。
杨沐雪和春丫、秋娃玩闹了会儿,像往常一样去灶房里帮忙。看到娘亲长年愁苦的脸上带了笑意,脸色红润了几分,她也开心起来,虽不知有啥好事,可终归还是孩子,看到大人高兴便也跟着高兴。李氏看到沐雪,忙把她拉过去了,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雪儿,娘亲要给你添个弟弟或妹妹了。”听到弟弟,沐雪眼睛一亮,她知道奶奶不喜欢他们家就是因为家里没有弟弟。她也喜欢妹妹,可比较起来,她更想有个弟弟,好让娘亲在家里的处境不至太坏。“娘亲,雪儿想要个小弟弟呢!”“好,那咱们就添个弟弟,”李氏宠溺地回道。
杨二郎去他们屋里没看到李氏,想着她还在灶房。转去他们屋子旁边的灶房,杨婆子也跟来了。“老二媳妇,你真的有了?”杨婆子盯着李氏的肚子问道,李氏带些羞意地点了点头。“那二郎,还是去请小宋大夫过来趟。”杨婆子面色缓了缓,终是又说道:“你先回屋去歇着,待宋大夫看过再说。中午饭就让你大嫂她们代劳。”李氏一贯对杨婆子顺从,听言也没再推辞,心里反而有些喜悦,欲领沐雪回她们屋去。“雪丫头在这儿帮帮你大伯母,”杨婆子淡淡地说了这话便出去了。感到李氏拉着自己的手僵了一下,沐雪微微挣脱开,笑着说:“娘快去休息,我给大伯母打打下手,累不着什么的。”
“恭喜二弟妹了,快去歇着吧,我们来”赵氏笑眯眯地说着。“是啊,这有人呢,就跟纸糊的美人灯似的,娇贵得很!哪像咱们,天生的贫贱劳碌命!”王氏酸溜溜地刺到。她进来,似有意无意地轻撞了下李氏,沐雪牢牢地扶住了李氏。“诶,我可不是有意的。瞧你们紧张的,二嫂没事吧,这身子得好好养养,不然可怎么生儿子!”“三弟妹,少说几句。二弟妹去屋里吧,大夫也快到了。”赵氏扯了扯王氏,王氏没好气地让到一旁。李氏看了看沐雪,沐雪回她了一个微笑,她便低眉顺眼地出去了。
稍顷,村里唯一知晓些医理的宋问枢到了,他年约弱冠,面庞端正,一身青布衣衫,不染尘埃,毫无村气。他细细为李氏号过脉后,向杨二郎和李氏说道:“恭喜杨二哥和嫂子!嫂子这是滑脉,已是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喜讯确定,杨二郎兴奋地拉着宋问枢:“我娘子她身体怎么样?要不要开些安胎药来吃?”“二哥不用紧张,嫂子身体尚好,只不过近来劳累了些,多休息便可。是药三分毒,这药啊,能不吃还是不吃的好。”
杨婆子听了,便也说道:“听大夫的,药可不能乱吃。老二家的,这些天你多休息,家里活儿先让你大嫂她们做着。你好好养胎,这次可一定要给二郎生个大胖小子,盼了多少年呢!”“娘,说这些干啥,宋大夫还在这儿,”杨二郎打断了杨婆子的话,不好意思地看着宋问枢。“哦,无妨,这要中午了,我也该家去了。”宋问枢告辞,杨二郎欲留他吃午饭,他推辞说家就在隔壁,不必麻烦。劝留不住,杨二郎便送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