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老夫人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腔中,
上不去也下不来,噎得人眼泪都要出
来了。耳朵里嗡嗡直响,孙女儿的话
倒是也入了耳,却砸在心里让人想要
痛哭失声。再瞧瞧胡氏面带惶恐,安
萍丫头满面都是嘲讽之色,安芸吓得
几乎要哭出来。安蔷攥着安萍的手神
色莫名却异常倔强地盯着安荞。
“叫!叫你那混账的父亲来!叫了那
逆子来!”骆老夫人强撑着说了这句
话,竟都带了哭腔儿出来。“祖母!
”安荞扑通跪倒在地。
“祖母,夜宴眼瞧着就要开始了,七
皇子和诸位大人说话儿也就到了。此
时父亲大人定要在楼下恭候,三婶婶
说的这事并非光彩之事,咱们今日大
张旗鼓闹将出去,于事无补反要传扬
得到处都是,祖母,求您暂且忍一忍
,夜宴罢了,您再慢慢儿地问询父亲
大人,依着孙女儿的笨想头儿,这事
儿定然与父亲大人不相干。”
“丫头啊!我的好孙女儿,你都叫人
算计到骨头里了,还一心向着你那不
成器的父亲啊!女儿家的闺誉何等紧
要?哪个知书识礼的官宦人家能在宴
客之所堂而皇之悬挂闺阁女儿的画作
?你父亲这是急于求成连脸面都不顾
了,他这是给咱们骆家列祖列宗抹黑
呀!”
“祖母言重了。”骆氏安萍盈盈上前
,一扭腰险些把安荞挤得歪倒。“哎
呦,三姐姐,对不住啊!妹妹忧心祖
母的身子骨儿,不小心冲撞了姐姐,
还求姐姐您大人有大量,莫要罚妹妹
跪了!楼下头那么些个贵人,姐姐您
是威风了,可叫旁人怎么看待咱们骆
氏女儿呢?又是排挤妹妹,又是中堂
挂画儿,又是夜宴发威地……”
不待安荞答话,骆氏安萍得意洋洋地
扭转身儿,屈膝福了一福。“祖母明
鉴,墙上悬挂厚毡保暖原本就是三姐
姐帮着父亲大人出的主意,三姐姐好
巧的心思,既要悬挂厚毡,自然就要
往那毡上头做些个画儿出来方显意趣
妙极。放眼咱们骆府,众兄弟姐妹中
,也只芙大姐姐并三姐姐有这样的妙
手画得出好画儿来。孙女儿愚笨,却
也多多少少能猜得出三姐姐的心思。
祖母您就莫要生父亲大人的气了。父
亲大人从来就心疼三姐姐,对姐姐是
有求必应的。”
胡氏呆愣愣地盯着二房的这个庶出的
四姑娘,只觉得耳朵里头轰鸣作响。
单是瞧见她的一张嘴开开合合,说出
来的话,连她胡金蝉一个商户人家出
身的女子都觉着羞臊难当。
又木呆呆地转头瞧一瞧老夫人,“哎
呀!可了不得了!出人命了!快着!
四姑娘您消停会儿吧!老夫人厥过去
了!三姑娘呀!三姑娘!快快扶老夫
人回福安堂!大夫!快去请大夫!”
安荞原本也叫妹妹的那一番荒谬推论
给惊得回不过神儿来,听见三婶婶惊
慌失措的喊叫,才一眼瞧见祖母眉头
紧蹙,面如金纸,“祖母!王妈妈,
快着请大夫!”
安萍住了口,冷淡地瞧了众人一眼,
“罢了,阿蔷,咱们走吧,莫要在这
儿碍了人的眼!既做了便要有脸认,
这么遮遮掩掩的算是什么?打量谁是
傻子呢?不过各凭本事罢了。咱们这
说老实话的倒成了恶人!”
众人惊慌失措,哪里顾得上理会她们
姐妹二人。楼下已起了乐声,上头慌
乱成了一片,骆善甫却躬着身儿正迎
接七皇子并诸位大人入席。管事朱楼
慌里慌张自二楼恨不得滚下来,也顾
不得藏着,连音儿都颤抖起来,“大
人,大人!老夫人厥过去了!”
夜宴还未开场就只剩下些伎人并乐工
,瀚海园中灯火明灭摇晃之间,竟显
得无比清冷。骆二老爷立在福安堂内
瞧着母亲满头银丝像是失了光泽一般
黯淡,面色苍白泛青,嘴唇紧闭。靳
医圣凝神诊了半盏茶功夫儿才叹了一
口气。
“阿荞!老夫人本有宿疾,近日又郁
结五内,想是方才受了什么激恼?”
安荞红着眼睛点了点头,瞧见父亲惊
诧询问的目光,只觉得意兴阑珊,怨
怒凭生,淡然转过眼神儿屈膝行了一
礼,“表舅明鉴,是祖母听了些风言
风语,想是急怒交加,还请表舅您给
开个方子,救救祖母她老人家。”话
说到后头已哽咽难言。
靳医圣点了点头,“骆老夫人年岁大
了,身子骨儿本就不牢靠,还是少惹
老人家动怒的好,这方子你劝着老夫
人用上三月,若是有起色,你再写信
给我,我斟酌着调两位药,再用上一
年,看看能不能起效吧。”
“靳兄,不知家母何时才得醒转?这
常日里饮食可有些什么禁忌没有?”
骆善甫虽然对自己夫人这位亲表兄刻
意的冷落心中颇不自在,不过,他本
身为官,忍耐的功夫十分了得。虽做
不出笑颜来,口气却也算和善。
“这个,我自会另写一张方子,全是
药膳滋补之物,就隔一日用一回吧,
依骆大人看这两张方子是交由令媛收
着,还是大人您要再请别的大夫斟酌
斟酌?”
即便是骆善甫已拿出了最好的涵养,
听了这话心里头也腾地烧起了一把火
儿,他瞧了三女儿一眼,恰遇着了那
双骆家人几乎都有的丹凤眼里射出来
两股沁人骨肉的寒光来,满心里的怒
火哗地就被浇灭了。“自然是……小
女收着便是。”
说罢了这话,骆善甫心口里憋着一口
闷气似是要将他整个人都撑得破裂开
,他又淡淡地吩咐了女儿一句,“你
好生伺候着你祖母,七皇子并贵人们
还在花厅,为父去瞧瞧。”也不待女
儿答话,冲着靳医圣抱了抱拳,骆善
甫疾步出了福安堂。
“还请表舅勿怪。父亲大人他,也是
忧心祖母的病症,这才失了些分寸。
甥女儿在此替父亲大人给表舅赔礼了
。”靳医圣听见表外甥女儿的话随着
一句叹息淹没在她那一双盛满哀愁的
眼眸里,心里也不是不怜惜的,再想
想表妹林氏苍白消瘦的面容,靳医圣
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无妨,外甥女
莫要忧伤。过了今夜老夫人也就能醒
转了。”
严妈妈跟着管事朱楼送医圣出府。迎
面瞧见三老爷正立在正院儿福安堂外
头急赤白脸地数落三太太。五姑娘安
芸面上愁云惨淡,涕泪交加立在父亲
跟嫡母跟前吓得恨不能把自己个儿缩
起来一般。
福安堂的花厅之内,七皇子听骆善甫
回禀了已请靳医圣给骆老夫人请了脉
,眯起眼睛只点了点头,抿了一口茶
,像是品茶,又像是想心事。终于将
那茶盏放在桌案上,扫了众人一眼,
“诸位也都回房歇息吧。本宫入内探
视骆老夫人一番。”
魏国公世子段钰彰听闻此言忙起身回
禀,“七皇子,骆老夫人乃是臣的外
祖母,她老人家在宴席上昏厥,臣身
为外孙,理当床前尽孝,奈何医圣有
言,祖母她老人家此时经不得人吵闹
,臣才在花厅恭候。臣请七皇子准许
臣随您一同入内探望。”
七皇子眯起凤眼瞧了段钰彰一眼,心
里头着实腻得慌。可转念又一想,这
魏国公也是老臣,对他的世子总要留
着一二分的颜面。“骆老夫人恐怕还
在昏迷中,今日之事原是本宫要设夜
宴酬谢骆家诸人,却不想带累了老夫
人旧疾复发。本宫前去探看,也是略
表歉意。东海你不如明日一早前来,
想必那时骆老夫人也已醒转了。”
段钰彰似乎不解七皇子话里的意思,
还要再说什么,骆耀祖却一把拉住了
他的衣袖。“大表哥,七皇子说得对
,不如明日待祖母她老人家醒转了,
表哥再来探看。今日入内的人多,怕
是反而不利祖母休养。您瞧,我是祖
母的嫡长孙,不是也在外头候着呢么
?”
边说着话儿,手上也微微用了些力。
段钰彰虽满心里想替后母好生尽孝于
外祖母床前,却也不得不先暂且忍耐
下。
骆善甫引着七皇子入了福安堂。轻红
正在外头立着,瞧见二老爷引着个年
轻的贵公子往内寝走来,慌得轻红小
跑着到红绡跟前叫她领着三姑娘回避
到床榻后头,二老爷带着个年轻的公
子来瞧老夫人了。
饶是红绡素日里稳重,从不肯多言多
语,猛听见轻红的话也不由得瞪大了
眼睛,跺了跺脚,骂了一句糊涂。急
忙就拽了拽姑娘的衣袖将轻红的话说
与了姑娘听。
骆氏安荞自听说自己献于祖母的三幅
梅花图被父亲大人堂而皇之地挂在了
问梅阁中,一颗心就跟历尽了千锤百
炼一般麻木得连疼痛都不知晓了。到
了这大宁一十四载,还有月余自己就
满十五岁了。父亲大人竟比黑妞曾生
活的那个时代的人还要放得开,置嫡
亲女儿的闺誉不顾,只为了博上位者
一笑。
“罢了!躲进去若是再被揪出来就显
着咱们像是心里头有鬼,有故意偷窥
外男之嫌。不如端坐在这儿,男女大
防而已。父亲大人若是不在意我这嫡
亲女儿的闺誉,我便是躲得今日又岂
能日日都这么提心吊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