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林落荷、江吟歌二人,已过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叶景升在京城眼线广布,托人提前送来消息,在京城南面的久安客栈碰面,无双一早收拾好行李,带着清璇按了地址候在客栈三号客房。
等至傍晚,听得掌柜和小二哥高声招呼,“贵客到!”楼下脚步混乱声,马儿嘶叫声,小二哥热情招呼的应答声,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切道:“掌柜,可否有二位姑娘一早入住?”
无双的客房正对着楼梯,这一声清晰入耳,清璇欢喜地起身,开门去迎,站在楼梯一侧,大声道:“落荷姑娘!”
景升与笑天忙着拉马拖行李,吟歌晚下马车一步,与落荷听得那招呼声,也是兴奋不已,二人急急就往客栈里走,景升将最后一个包裹往地上一放,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紫衣紫裤的年轻姑娘,连走带跑地从楼梯上下来,兴奋不已地与落荷、吟歌逐个拥抱。随后跟了一位青衣女子,面容清秀,脸色素白,缓缓地沿着木梯,慢慢地走下来,脸上挂了一抹淡淡的笑容,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三位姑娘欢喜地抱成一团。
景升的心莫名狂跳起来,他不由自主地跟着步子往里走,越走越近,离那位青衣女子越来越近,终于看清楚了她。
“宫主。”落荷毕恭毕敬地冲着她行了一礼。
她微微一笑,连笑容都是这般淡然,这般漫不经心,坦而然之接受林落荷的行礼,她向着落荷身后的吟歌,微微一笑,唤了一声:“姐姐。”
景升猜测,原来这位一路车马赶来,吟歌与落荷口中屡次提及的青凌宫宫主,竟然是吟歌的妹妹。他的心里,对她,忽然又凭添了一份好感。
四位姑娘热乎间,景升与笑天已经走至她们跟前。见有陌生男子前来,无双与清璇都不约而同退了一步。
落荷笑道:“宫主,怪我汇报不及时,此去追赶蒋世方一家,途中遭遇锦衣卫,险遭不测,多亏了两位侠士相助。”
落荷与笑天走得近了,也用了笑天自嘲的“侠士”认真地做介绍。
笑天一旁听了,却是脸色一红,腼腆道:“侠士就称不上了,路见不平,搭救美人而已。”说罢,用手肘轻碰落荷,递过去意味深长的一眼。落荷碍于众人均在,假意不知,脸却不自知地微微泛红。
清璇巴不得多了两个伙伴,且又是两位俊朗帅气的青年,接过话来道:“好呀好呀。清璇见过两位侠士哥哥。”
笑天哈哈一笑,仍在打趣落荷:“你青凌有这么可爱的一位小妹妹,怎个就你冷得像座冰山一样?”落荷瞪了他一眼,不再作声。
一旁的吟歌见落荷这一番未完全的介绍,只得补充道:“双儿,这两位大哥一位是叶景升,一位是杨笑天,他们不仅搭救了我与落荷的性命,且一路也亏了他们的照顾。”
无双听闻,轻轻点了一点头,这才把目光落入叶、杨二人,轻轻扫过,很快收回目光,微微欠身道:“夏无双有礼了。多谢两位公子照顾我姐姐和落荷姑娘。”
那声音清脆悦耳,既有欢喜又略略带了一点忧伤,景升听得有一丝恍神,倒是笑天反应飞快,作了一个姿势,凭空扶住无双,大笑道:“好说好说,总算把两位姑娘完好无缺地送回北京了。人聚齐了就好,就好啊。”
一个“聚齐”使得无双心下一颤,她将头埋得更低,脸上才现的微微笑意顷刻消失全无。
“怎么说聚齐?我们还有一位仗义有为的女侠呢。”吟歌露出了许久未曾展现的笑容,边说这边探着头往楼上张望,口里道:“咦?尚柔呢,怎么说了半天话,没见她下来迎接我?该不是换了这京城数一数二的客栈,躲在客房里独享什么美味吧?尚柔……”吟歌竟忘乎所以地高声叫唤,作势还要上楼去叫。
清璇再没了笑容,哭丧着脸,急急去拦。吟歌被拦在楼梯口,莫名其妙地望着她。
落荷也觉出异状,望着无双道:“宫主,怎么回事?”
无双低着的头终于缓缓抬起,眼睛里泪光闪烁,虽是极力强忍,仍哽咽了声音道:“两位姐姐,无双对不住了,尚柔姑娘在你们回来之前,不幸猝亡。”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吟歌推开拉着自己的清璇,一把牢牢抓住无双,情绪激动道:“什么?猝亡?你说尚柔,死了?怎么可能?”
无双任由她用力晃着,泪水盈盈而下,死死咬着下唇,准备了几天几夜的话,千言万语,一时半刻,却一句也说不出。
落荷此刻也乱了步伐,站在一旁,咄咄逼问道:“宫主,尚柔堂主武功虽称不上青凌数一数二,但不至于自保不了,送了性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呀?”
无双抬着泪眼,望向落荷,张了张口,仍是一个字未说。吟歌几欲疯了,重重推了她一把,眼里迸发出点点恨意,道:“你不肯说,你连看我的眼神也是不敢。那么,就让我来猜!走之前,我嘱咐尚柔好好照顾你,她向来把我的话死死地放在心里,她一定是傻傻地为了照顾你,为了救你,送了性命。是不是?!”最后三个字“是不是”喊得凄绝悲痛,引得客栈内其他的客人都纷纷侧目。
景升上前扶住无双,沉声道:“几位姑娘,且听我说,这里人多嘴杂,不如还是先回客房再说如何?”
笑天忙也上前圆场,连哄带劝地把大家送回了客房。
进了三号客房,吟歌才坐下,忽然想起了什么,进了里屋一阵乱找,疯了一般,连床下都不放过,落荷与清璇慌了,忙去拉她,却挡不住她什么也不顾地疯找。景升冷着脸,最后不得不将她一把抱住,死死抱在怀里,大声道:“吟歌,冷静一点!你到底要找什么?”
吟歌偏着头,仍望着一张空床,泪无声地落下,喃喃自语道:“我找尚柔……她怎么可能死了?没有我的命令,她不准死……”
落荷再也忍不住了,哽咽着冲着坐在椅子上默然不语的无双道:“宫主,你看吟歌这个样子,你怎么忍心……尚柔是怎么死的,我们都很想知道……”
无双定定地坐在那里,却是出奇地平静,她瞟了一眼叶景升、杨笑天,垂着眼不语,许久才起身,缓缓地走到吟歌面前,用平静却又诚恳的语气道:“姐姐,尚柔的死,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眼下,双儿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吟歌抬眼望着看,眸子里闪过一丝希望,复又暗了下去,一屋子人,却都安安静静地不说话,气氛压抑得不行。
“哼。”吟歌冷笑了一声,目光忽然布满了敌意,“苦衷?一条人命,尚柔的一条命都没了,到底,有什么,比人命还要重要的苦衷不能说?!”
无双死死地望着吟歌,喉咙干哑,脑海里回忆起蒋世方在窗口的阴影里一字一句地叙述往事,回忆起他说到没能联系上托人救下的江门孤女脸上显露出来的深深的遗憾。她将几乎要涌至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无双弯下腰去,瘦削的身子越发单薄,双手合握吟歌的右手,眼神里和语气里带了最后一丝乞求:“姐姐,相信我,我会尽快给你答案。”说罢,直起身子,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清璇,径直走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