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降,春寒料峭,久安客栈庭院里灯影稀疏,清冷的月辉洒落,显得越发清冷。
景升宽慰完吟歌,心里闷得慌,借了月光,到庭院里走走,隐约见着院落中站了一人。
他缓步走上前去,轻手轻脚,不愿打扰了好容易换得的片刻宁静。
月光下,那背影该是一女子,长身而立,微微仰首。景升屏着呼吸,轻身上前,四周极是安静,只听得更夫敲打梆子,提醒火烛忽远忽近的声音。
“唉。”那女子在黑暗中,轻声叹了口气,短暂却又听得真切。
“是她。”景升凭那一声短叹,忽地认出了该是无双,心里怦然一动,臂膀却不小心触及了一处低垂的树枝,引得哗啦啦作响。
“啊。”景升心下一慌张,竟轻喊出声来。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确是无双。她听得声响,辨明身后来人是叶景升,反而平静得异常,移步上前,微微一笑道:“叶公子,怎么这样晚,还没休息?”
景升本来很不好意思,三更半夜跟随在人家姑娘身后,被发现了,对方却是比自己还要镇定,他索性呵呵一笑,朗声道:“今晚月色不错,出来散散心,不想打扰夏姑娘了。”
“散心?”无双反问道,“叶公子何事心下不爽?”
景升本就是随口答的,不想她却认真问起,一时片刻,竟不知作何回答,二人沉默在黑暗里,甚是尴尬。景升胡乱编了一个理由,正要打破这尴尬,却听得无双轻笑了一声:“叶公子不必回答,心里有事,自然需要开解,只是这开解的人并不是每回都有,只能对了明月……”
无双忽然住了声音,转过身去,望着半空那渐明渐暗的月亮,不再言语。
景升见她似没怎么被白天之事所扰,还能这样谈笑自如地与自己对话,比起方才在屋内与吟歌百般开解,费了不少心力,忽然对这个女子生出莫名的敬佩来。他不介意她用背影对着他,自言自语赞道:“夏姑娘好心境,能这样想最好。其实,开解的人并非随时都有,答案也未必马上就能给。”
最后一句话似乎触动了无双,她转过身子,眼眸里闪过一丝明亮,想了一想,却没有接话。景升这时也恰好抬头望去,二人目光在朦胧的月色里相接,只是远远望了,似乎一霎那间,明白了什么,理解了什么,不言不语,也忽然读懂了彼此。
夜色凝重,一阵风儿吹过,无双衣着单薄,止不住双手抱臂,耸了耸肩。景升见状,怜爱之心油然而生,将外袍解下,上前一步,径直披在无双肩上。黑暗中,无双面色一红,但很快恢复了,甜甜一笑道:“谢谢叶公子。”
景升被那笑容感染了,一时片刻,定在那里,双手僵握在无双两肩,无双“扑哧”一声笑了,打趣道:“怎么了?你的手怎么跟那小叶子一般,冻僵啦?”说罢瞟了一眼身侧冬末初秋僵卧在枝头的树叶。
景升也乐呵呵地笑了,摸了摸鼻梁,不好意思道:“是是,小叶子,呵呵。”
无双见他一副憨直的模样,不禁乐了,开心道:“好吧,那本宫今晚就赐你一个新名儿。”
景升闻言一愣,傻呵呵接话道:“什么?新名字?”
“小叶子。”无双一本正经地答他。
景升愣在那里,锦衣夜行,月黑风高,从来是顺着领任务、交任务、获取功禄封赏这样的路子走,从来是沉着脸、低着姿态在各色官府、商贾、贵人之间徘徊,从未有人用这样轻佻傲慢的称呼来叫唤自己,然而面对这个下午才见,淡然寡言却十分有趣的女子,他却一点儿也动怒不起。
他立在那里,在她身后,喃喃自语道:“小叶子……”
无双转身面对,见他嘀咕些什么,觉得好笑,正要启口相问,不料景升突然抢过话头:“姑娘以后就叫我小叶子!”
声音大出方才数倍,两人都吓了一跳,无双暗想这公子哥也真是奇怪,“赐”他一个这样常闻常见的坊间小名,竟然让他这样郑重其事地欢喜;景升则想,自己大声大气地突然开口道明,实在跟平时所言所行不符,但也顾不得了,胸怀里暖暖地升腾起一股欢喜。两人各怀心事,夜色里相互一望,竟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
尚柔的离世,吟歌的不解,以及数日来压抑在无双心间沉沉不散的隐言不欢,似乎就在那一瞬间,在清冷飘渺的月辉里,杳无声息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