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多出的客人的住房问题,对二房一家没造成丝毫影响。蕙兰和陈周时不时去隔壁串个门,有时大伯父家的陈谦也会过来找陈周玩,过得也还算得趣。
陈谦今年六岁,被育儿经验极其丰富的大伯母教育得十分出挑,虽天资比不上陈周,在孙子辈里也算出挑的了。他听说了蕙兰的打算,也兴致勃勃帮她纠正姿势,很高兴自己升级当了老师。
八月初三,宜酬神、祈福、会亲友,忌伐木、畋猎、取鱼。就算黄历上有各种各样的忌讳,也不会忌讳庆寿,所以,今天是陈家的大喜日子。远嫁济南的姑姑也在昨天匆匆抵达,带着丈夫儿女赶来给老父庆生,她面相很年轻,丝毫不像两个孩子的娘。她夫家做着质铺,在济南也算富户,嫁的是庶子,虽然面子不好看,里子却很丰厚。
从未谋面的姑姑出手很阔绰,除了见面时装荷包的银锞子,还给两家的孩子备了对应的礼物。蕙兰的礼物是一只赤金长命锁,铃铛碰撞的声音很好听。她玩着铃铛,问冬儿道,“那边院里的姑姑送东西了吗?”
冬儿果然不负所望,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是一个称职的八卦女,她不假思索道,“听说表姑奶奶只来了咱们两处院子,送完礼物便回转了。”想了想又补充道,“那边人头可不少,表姑奶奶昨天连话都没跟他们多说,想来不会送的吧?”
“嗯,我猜也不会。春姨娘有礼物吗?”
“有。姑娘过来之前表姑奶奶已经给了姨娘一块白玉麒麟禁步,雕的可好看了!想是姑娘没注意吧!”
冬儿眼冒金星,蕙兰却暗自思量:白玉禁步?不送簪子,不送镯子,偏偏送禁步。白玉可不便宜,是无意之选,还是在告诫春姨娘谨守本分?
蕙兰发觉只要遇上春姨娘的事就会格外关心,告诫自己保持平常心也不起丝毫作用,怀着心事入睡,醒来时天边还没有一丝亮色,屋外已经隐隐有了喧闹声。冬儿将蕙兰叫醒,给她仔细绾了双丫髻,系上红头绳,穿上早就备好的水红色襦裙,再戴上昨天刚得的礼物,一个娇俏的小萝莉便新鲜出炉了。
“姑娘真好看!”冬儿由衷赞道。
蕙兰笑了笑,自己的相貌的确很好,算是中上美女了。明眸白肤,比前世的皮相少了犀利,多了几分娇艳。出门见陈思勇和陈周都在石桌旁边坐着,蕙兰愣了一下走过去。
陈思勇对女儿的扮相很满意,叮嘱她今天乖乖呆在祖母身边,陈周也要照顾好妹妹,见两个孩子乖乖应了,他满意的弹了弹直裰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笑着离开了。
和陈周一道去了大祖母那边,一个十二三的小丫头迎了上来。她穿一身葱绿杭绸小袄,言笑晏晏,“堂少爷堂小姐过来了?”
陈周点了点头,那丫鬟笑着解释起来,声如珠玉碰撞,极是好听,“婢子是峥嵘院的清鹂,随了分派做些传话的活儿,二太太已经在里边了,两位请进。”蕙兰见她身后还有七八个相同打扮的丫鬟,知道都是接引丫鬟,边走边想:难道她们声音都很好听?
一念及此,接替清鹂的丫鬟已经接待起后面的人来,蕙兰听她声音一般,知道眼前的清鹂只是特例而已。暗自可惜:这么一把好嗓子,怎么也该放在身边呀,做个传话丫鬟真是可惜了。
里面很热闹,大大的厅堂人影憧憧,蕙兰跟着陈周来到祖母面前行礼,旁边还有个衣着华丽的老夫人正与大祖母说些什么,神情十分闲适。她套着一件云鹤纹的深蓝锦缎褙子,雪白的头发上簪着嵌珠金钗,服饰简单,却显得贵气大方。
祖母笑着对那位夫人介绍道,“……最小的两个孙儿。”然后对他们道,“这是马夫人,你们得叫曾舅祖母了。”
那老夫人很慈祥,看着两个孩子行礼,笑着问陈周和蕙兰的年龄,一人给个团花荷包,两人自又答谢不提。老夫人夸了两句,又转过去和大太太讨论迎客的事。
老太条低声嘱咐道,“别乱跑,好好坐着。”
陈栋陈梁早过来了,赵氏是和老太太一起过来的,连带着两个孩子也早早起来。这一坐就是一上午,因为都是至亲,也没安排早点,只各式点心摆满了几个圆桌,旁边一摞小碟,饿了自取垫肚子,倒是很像自助餐。蕙兰不想引人注目,耐着性子装淑女,还好陈梁没事和自己说着话,倒也不是特别无聊。
客人慢慢多起来,厅里渐渐有些拥挤了,空气也越发燥热,迎了许多女眷后,一个仆妇过来对大太太耳语几声,她便笑盈盈站起来大声道,“还请诸位贵客略移尊步,备了几杯薄酒,还请大家欢饮几杯,尽兴而归!”。席面很中看,热菜十二盘,冷盘六盘、素菜六盘、各色点心果子各四盘,都是小碟,齐整整摆满每一张桌子。厅堂已经坐满了人,大太太只在开席前坐了几分钟,然后便一直站在抱厦处,外头自然还有客人要招呼。
蕙兰觉出了自家和大房家的差距,不光是门庭的大小,宅院的深浅,更在于平时的用度。桌上的水晶脍占了大多数冷盘,都是费工夫的菜,至少可以从侧面说明陈家的厨娘很多。
陈周见蕙兰发呆,替她夹了一筷子糖醋藕丝,嘱咐道,“饿了吧,这酸甜口的开胃,多吃些。”
蕙兰回过神对哥哥甜甜一笑,心里那一丝莫名怅然也消失了,自己好歹也是现代人一枚,就算到时候不好抛头露面挣钱,请陈周帮忙也是可以呀。
陈周见妹妹恢复了神采,也跟着高兴起来,也不再自己动手,由身后的熏香代劳夹菜。同桌的基本没变化,还是上回一同吃饭的那些孩子。眼刀乱飞,嘴里也没停下。
蕙兰坐在屋角处,对堂屋的情形一览无余,不时有仆妇拿着一摞大红或是金箔的礼单拐进里间,不一会儿就喜孜孜出来。
午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不觉也结束了。先是一位女客告辞,接着就有第二位,慢慢的,大部分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亲戚和大太太的至交好友。
蕙兰搁了筷子,悄悄打了个饱嗝,掏出帕子擦嘴角。见陈周嘴唇也红艳泛光,悄悄把手帕递给他,他悄然一笑,低头擦拭。
又由着长辈引见了那几位大太太的相与,蕙兰得到N句“长的真好看”的夸奖,便回了院子。熏香和冬儿从起来滴米未沾,蕙兰正想着如何帮她们要些吃的,就有拎着食盒的仆妇过来了,连连赔礼说自己来迟了,两个丫鬟早饿的前胸贴后背,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伺候完两个小主人睡下,便围着食盒狼吞虎咽起来。
蕙兰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的咀嚼声,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肚子,突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胡思乱想着进入了梦乡。
晚上男人们也回到内院,分几桌坐了,热热闹闹吃罢晚饭后,由陈思盛打头,大房的晚辈们逐个献上寿礼。
和福寿相关的占了大多数,青玉寿星、八仙祝寿屏风、福寿双全黄玉雕……陈大太爷是也留须,不过只有少少几根白胡子,红光满面看起来比自己祖父都年轻。他看了陈周的字连连点头,“好,好!”
待陈周退下来后,蕙兰从矮杌上站起,“大祖父,兰儿也有礼物要献给您。”一众人齐刷刷地扭过头,盯着身高不到四尺的蕙兰。
“哦?”陈大太爷语气很惊奇,他看着堂中那个小小的女孩,问道,“兰儿也给我备了礼物?”
“是!”被人轻视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忍了!“兰儿虽小,也感激大祖父辛苦操持,令小辈们得以衣食无忧。故兰儿也要演练武艺,好令旁人知晓,不但陈家的男儿勇武,就连四岁女童也不遑多让!”
面对一群人或惊或异的目光,蕙兰头皮发麻的听着小胸脯,只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好在大祖父很给面子道,“兰儿想练什么拳?”
蕙兰赶紧道,“兰儿练一套擒虎拳,还望大祖父指点一二。”
说完深吸一口气,平定心绪后,蕙兰便一板一眼地挥舞起来。出拳、虚握、擒拿、横肘……微微的细汗出现在她额上,看得陈周心痛不已,陈家几位长辈惊异地看着她,都没有说话。直到招式完毕,蕙兰收势站立道,“兰儿献丑了,只愿在佳期之时,能博大祖父一笑便足已。”
陈大太爷点了点头含笑道,“兰儿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孝心,令我心甚觉安慰。”
蕙兰这段的努力,全在这一回了,到底有没有成效呢?她走回祖母身边,心里感觉很复杂,心事纠结,连陈周关心的话语也没听清。
陈周见妹妹魂不守舍,叫她也不答应,便悄悄握住她的手。
其实孩子们的各自表现,何尝不是大人们的另一番攀比?这种世态人情,蕙兰自是了解,她现在有些担心祖母的心情,之前她瞒得死死的,就是怕祖母知道后不允,现在事也做下了,倒是不安起来。
见孙女坐立不安,陈老太太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请自来的那些亲戚送了什么蕙兰也没注意,回到了住处,陈老太太点了点蕙兰的鼻子嗔道,“做便做了,又这副模样做什么?”蕙兰不敢说话,她其实是不好意思面对祖母了。
陈思勇对女儿一向娇惯,刚想求情,又见母亲好像不太生气,也开始惜字如金起来。
见大家都不说话,陈老太爷开口了,“兰儿的孝心还是不错的,当日既许了你学武,眼下也瞧出你并非戏言。勇儿,得空你把擒虎拳的心法教给兰儿,打完拳连气都喘不匀,没的让人笑话。”陈老太爷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既高兴自家孩子在人前露脸,又觉得蕙兰七喘八喘打拳挺丢脸的。刚才大哥让自己把心法教给孙女,想了想还是教了好,免得下回她又出什么幺蛾子。想到这儿赶紧道,“学什么都学全了,今后你凡事问问你爹爹,别再像今日这般自作主张。”
蕙兰乖乖称是,想到自己梦想成真,那笑容怎么也掩不住了。
陈思源见父亲不太高兴,忙说了些考试上的事,果然引得陈老太爷忘了前事,问他温习的情况来。
说起来,今天是八月初三,没几天就该考试了。只因当年陈大太爷一力要求陈思源念书,他才能一直读到考中秀才。于情于理,都要为陈大太爷祝寿。
望着陈思源儒雅的微笑,蕙兰想,举人是什么样的呢,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见识到?
没过几天,陈思源别了家人进场应考,这是正德十四年八月,某人四岁,虽然依旧吃喝玩乐,但也不时挂心起陈思源来,因为她觉得,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真的是自己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