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初秋,依旧显得昼长夜短。蕙兰到祖母那儿问安,便陪着老人去大祖母那里。马上要庆祝整寿,大太太和大伯母事情很多,搭戏台,定宾客,开库取东西,忙的不可开交。
蕙兰悄声问祖母,“哥哥去哪儿了?”
老太太知道她问的是陈周,笑着道,“他去了学堂,虽是做客,也不能把学业丢了,多练两笔字也是好的。”
蕙兰自然也想去,老太太拒绝道,“你身体还没好,过两日再让你去,左右一个多月呢,不急。”蕙兰自然不急,只是堂屋来来去去都是人,绕得人头晕,又见祖母拿着单子对账,便告退回屋休息。
院子很静,仆妇们来去并不从这里过,而是走耳房那边的旁道。坐在矮杌上看了半天罗汉竹,也是无聊得很。见冬儿神不思蜀,蕙兰笑道,“不若给姐姐找些针线打发时间?”
冬儿脸一红,含羞嗔道,“姑娘净会取笑婢子!”
蕙兰不解,自己哪里取笑了,又见她捂着脸便跑进屋子,顿时张口结舌,不知冬儿闹的是哪一出。好在冬儿不一会儿便恢复正常了,和蕙兰商量道,“跟人要些不打眼的针线,姑娘陪着一块去,她们也不会推脱了。”
蕙兰觉得这主意不赖,冬儿向来停不住,说着闲话针线活也做的飞快,熏香没在,她一个人也无聊得很,干脆找点活儿给她干!跟守门的妈妈说了,那妈妈笑着应道,“既是如此,老奴倒有些粗陋料子,给这位姐姐随意做做,也算缘分。”
见妈妈回身找针线了,蕙兰低声问冬儿,“你带了钱么?”
冬儿不解,“姑娘要钱做什么?”
蕙兰解释道,“咱们哪能平白拿人东西,你应该还有钱吧?”冬儿爱吃零食,随身总带着铜钱,托出门的丫鬟给自己买东西杂拌。她笑着道,“姑娘别担心,婢子带着哩,只是多少钱合适?”
蕙兰略一思索,“一串钱吧。”
回去的路上,见抱着针线篓的冬儿满脸心疼,蕙兰失笑,“放心,不叫你当冤大头。”多出的钱也是为了自己家的面子,哪能让冬儿一个小丫头买单,见冬儿一脸疑惑的问道,“冤大头是什么?”
蕙兰只能含糊道,“嗯,就是一种大头娃娃,圆圆的。”
冬儿猜到不是好话,绣鞋在地上跺得“砰砰”直响,蕙兰偷笑。
有了活儿干,冬儿果然很敬业,荷包手帕流水线般做了出来,陈周又拿了笔墨纸砚回来,叮嘱道,“妹妹好好养好身体,早些将拳法打熟了,好在寿宴上一鸣惊人!”
蕙兰自然不会大意,天天勤加练习,过几日得了祖母的首肯,和陈周呆在一块后,请教得更欢实了。
日月如梭,转眼就翻到了八月。陈家上下紧张严肃的准备着寿宴,不求最好,但求更好。
这天下午蕙兰睡得太足,半夜忽然醒来,发现有灯光从博古架的空格映过来,起身过去一看,原来冬儿披了件外衣坐在矮杌上绣东西,“姐姐怎么没睡,现在什么时辰了?”
冬儿“哎呀”一声,见蕙兰醒了,连忙过来,“姑娘醒了,是不是想溺了?”
蕙兰见她甩手,关心道,“被针刺到了?”
冬儿将手指放在嘴里吸了吸,笑了笑道,“不碍事。”
蕙兰由着她领着自己上马桶,一边调笑,“你倒勤快起来,叫人家看见了,指不定怎么排揎我们苛待丫鬟呢!”
冬儿脸一红,呐呐道,“婢子下回不敢了。”
蕙兰连忙道,“我不是怪你这个。姐姐每天早起晚睡,身子怎么受得住?以后可别这样了,活计是做不完的。”上完厕所冬儿也吹熄了灯,蕙兰辗转了几回,睡了过去。
学堂里的孩子很多,除了蕙兰,还有莲倩也在上学。薇晴今年十五,听话头就要出嫁了,跟着长辈学理家,便没有过来。
先生对多出来的几个亲戚孩子也不在意,在问过他们的功课进度后,便布置了些作业下来。蕙兰听他讲课,教学水平和冉先生也差不多,都是照本宣科那种,什么旁征博引妙语连珠,自己估计是无缘得见了。
正描大字呢,有小厮过来禀告,“打扰先生了,家里来了客人,老太太请少爷小姐们过去一趟。”
先生知道陈家最近有喜事,今天也是最后一天了,干脆布置完作业便下了学。蕙兰悄声问陈周,“来了什么客人,怎么还要我们过去?”
陈周思索了下,也低头答道,“想是来了长辈吧!”
走在前面的莲倩突然扭头,“妹妹性子怎这么急,去了便晓得了。”
蕙兰暗自腹诽我跟我哥讲话你插什么嘴没教养,脸上笑着道,“嗯,多谢倩姐姐提醒!”
来人是乡下的亲戚,有年长的妇人,也有娇俏的少妇,更有十五六的大姑娘。见陈宇领头走了进来,那些未婚的姑娘纷纷躲到长辈身后,低头拿眼扫着对方。
首先自然是一通夸,不知是孩子太多还是本就如此,那些女人并没有给见面礼什么的,大太太也只大略介绍了一下,便让孩子们退下去。蕙兰见两位祖母的笑容很勉强,暗自揣测这些人的来头。
亲戚?自己也四岁了,除了大房和自家有来往,从来没听说过有别的亲戚。但大祖母又说“这是你们的叔祖母,这是你们的三叔母”,说不定还真是亲戚,毕竟谁都不是从石头缝蹦出来的不是?
正好是午饭时间,大太太临时吩咐了菜单,好在厨房东西齐备,多等一会儿就上好菜了。十岁以下的孩子自成一桌,和旁边相熟的人说着话。蕙兰见文秀局促的坐在身边,比那些刚来的孩子还紧张,也随便说了两句,她渐渐放松下来。
饭食也净是些容易消化的。主打是鱼,红烧鱼、煎鱼、清蒸鱼、鱼头汤,然后是鸭,各种板鸭、糟鸭、烤鸭,虾丸子也做了好几种花样,新鲜的蔬菜不少,清炒胡萝卜丝、清炒玉兰片、凉拌苦瓜,还有好多都看不出原料的菜。全用银镶的细瓷碗碟盛着,漂漂亮亮摆在那儿。蕙兰见了也觉得食欲大开,吃起来毫不含糊。好在她还记得节制,不敢狼吞虎咽给祖母丢脸,刚来的那些孩子可就豪放了,同席的有一对兄弟,他们一边吃一边点评着:弟弟,这个好吃,多吃些!哥哥,那个才香!对了,要不一会儿咱们留些在怀里,等到晚上饿了再吃?童真童趣的对话听得蕙兰满头黑线,她努力地抿着嘴角,不敢笑出声来。
“哧!”陈醇嗤笑一声,盯着碗低声嘀咕道,“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蕙兰皱了皱眉,不管什么立场,这种话实在是掉价。陈醇是三房的庶子,七岁也该懂事了,看来三伯母这人不怎么样,至少教育子女方面很失败。
那两个吃得正欢的孩子听见对方的耻笑,都气得憋红了脸。其中哥哥怒道,“你说谁呢!”
陈醇摇头晃脑,仿佛对眼前的美味极为喜欢,边优雅地品着,边道,“谁答应就是在说谁!”
见事情要糟,那对兄弟都快跳起来了,蕙兰很明白,要是被大人们发现,不管前因后果如何,那个回嘴的乡下男孩免不得挨训,陈醇既然这么嚣张,三伯母平时肯定特别由着他,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忙用胳膊拐了拐陈周,示意他当和事佬。陈周见妹妹满脸忧色,便放下筷子盯着陈醇背后的丫鬟说道,“原来我竟不晓得,大祖父家吃饭时是可以随便说话的。”
陈醇听了,方才想起除了几个乡巴佬,同桌的还有那个讨厌鬼陈周。祖父最是偏袒他,要是被他告状,母亲估计也保不住自己。连忙收敛了得意神色,貌似平静地对丫鬟道,“那道清蒸鱼味道不错,再替我盛一些。”
蕙兰见都不吵架了,他们三个还用眼神“交流”着,不由得祈祷道,“大祖母还是少请些客吧,一堆小孩就该各找各妈,硬凑一块不出事才怪!”
吃完饭,陈大奶奶也不耐烦应酬了,她与客人们闲话两句,便道,“一路旅途劳顿,想必孩子们也累了,大家早点回去歇息吧,住处已经安排好了。简陋的很,怠慢之处还请莫怪!”
老家人不请自来,大太太便没离开,准备和嫂子商议对策。蕙兰和陈周回了屋,开门见山问道,“咱们家原来还有那么多亲戚?”
陈周把妹妹拉到榻上坐好,道,“其实我也不大清楚,祖母曾经无意间提过,只是一直没见走动,我便以为是远亲。”他看了看门口继续道,“现在看起来,倒是离得不远,他们是今天一早出发的。”
蕙兰有些明白了,早上出发,中午便到了,比自家近却没收到请柬,看来是老一代的恩怨了,便笑了笑道,“管他呢,人多更热闹不是?下午哥哥教我打拳怎么样?”
陈周笑了,乌黑的眼睛现出温柔,“好啊,我正好帮妹妹把把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