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过了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雨,酷热不再,日子仿佛也过得快了些。蕙兰听从了陈周的建议努力学拳,外院基本上不去了,只在院子里练习。
春姨娘变得深居简出,每天不是诵经就是刺绣,和蕙兰碰面的次数很少。陈思勇又总不在,今年镖局的生意越发多了,每个月都有大单子,不亲自出马实在放心不下。蕙兰尽量把她当成透明人,只是在祖母面前越发乖巧,做万无一失的准备。
马车摇摇晃晃的前进着,官道宽敞,碎石地面免不了颠簸,再加上路上尘嚣漫天,长途旅行实在不算一件轻松事。蕙兰和陈周对弈,熏香不时将跳动的棋子归位,冬儿趴在窗口看着外面,扑了一脸尘土也不在意。
“哥哥,我又赢了!”蕙兰擦了擦鼻尖的汗,忍不住扬起笑容,明亮的眼睛灿若星辰。
陈周默默分拣棋子,看也不看妹妹得意的模样,留了一颗黑子在棋盘上,意思很明显:再来!蕙兰见他不服气,乐呵呵下了白子,打起精神应付。陈周的确天赋出众,这五子棋新刚入手几局,蕙兰就觉得险象环生,刚才一不留神就输了。好歹自己还有三年的厮杀经验呢,哪能这么早就败给这小子?所以棋盘两边一个谨慎,一个沉默,倒是熏香作壁上观,显得轻松惬意。春姨娘穿了件丁香色襦裙,垂目端详手里的佛珠,不发一言。
当陈周赢了一局后,终于露出欣喜的笑容问道,“妹妹,还来吗?”
“不来了。”蕙兰就着熏香的手喝了口荷叶甜汤,抓起团扇扇了两下,“等我休息一下,过会儿再来!”
陈周见她目露疲倦,也端起杯子喝水。蕙兰见春姨娘不说话,问道,“姨娘,你喝水吗?”
春姨娘蓦地抬起面庞,眼里的死寂惊得蕙兰一激灵,不由追问道,“姨娘,你还好吧?”
春姨娘温婉的笑了,刚才的神色仿佛幻觉,“我不渴,兰儿累不累?”
“我还好。”蕙兰探究的看着她,没话找话,“眼看到正午了,是不是该停下歇一歇了?”
陈周扭过头来,“妹妹乏了?前面有个村落。”
蕙兰凑过去,左前方果然有斑驳的土墙,黑瓦成片,看来村子的规模不小。她若有所思道,“这是别院吧?房屋修得这么高大。”
陈周道,“嗯,少顷便知晓了。”
车队果然停了下来,冬儿将蕙兰抱下马车,脚踏实地,竟然有了一瞬间的眩晕。唉,马车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特别是无减震的双轮马车。蕙兰忍住揉屁股的冲动,左右张望了下。这是一个大村落,村口有茶铺,见有车队停下,茶博士将抹布甩肩,笑容满面便迎了过来。
骑马的男人们坐着喝茶,妇孺上厕所。蕙兰解决了生理问题,觉得身上都轻快许多,看着小院中央枝叶繁茂的桃树,心想要能多呆一会儿该多好啊!愿望是美好的,老太太显然认为赶路更重要,她带着孩子们回到马车上,等着男人们开路。
午饭吃了几口糕点,蕙兰疲倦不堪,趴在矮桌上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平躺着,起身一看,原来炕桌被挪开了,陈周在身边睡得很沉,脑袋随着车子一晃一晃。
“姨娘……”蕙兰软软的爬起来,在冬儿的搀扶下坐好。
春姨娘也坐在矮杌上,她冲蕙兰笑了笑,“醒了?渴不渴?”神情平和,不欢欣也不低落。蕙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呕……呕……”
到南京时,蕙兰早已吐得七荤八素,自然没心思欣赏通济门的雄伟大气。等到了陈大太爷家门口时,连胆汁都出来了,鼻子喉间全是火辣辣的辛味,胃里痉挛不已。老太太自然得了消息,抚着她的脸蛋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大太太见此情况,带了人便往内院而去,蕙兰在夏儿的臂弯里呼呼喘气,觉得自己真是太丢脸了。
给二房准备的客房不算小,三间三进,院子的青石路十分宽阔,只留下小小四片裸土,点缀着几丛花草,挨墙柱的角落栽着翠竹,随风沙沙作响,十分写意。
大太太携着弟妹的手道,“院子拾掇的还算洁净,妹妹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下边人说,千万不要客气,委屈了孩子们。”
老太太感激一笑,“又要劳烦姐姐,真是过意不去。”
大太太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让兰儿快些进屋歇着,又嘱咐身边的妈妈,“去问问厨房,绿豆南瓜羹还有没,热一热给姐儿送过来。”然后对老太太郝然一笑,“忙昏了头,竟忘了备些解暑汤,还请妹妹莫怪。”
老太太和她交情不错,自然知道对方不是故意的,又见大太太满脸倦色,便道,“兰儿身子不大好,休息一下便是。姐姐,咱们许久未见了……”
蕙兰被一个妈妈抱到了床上,拒绝了对方给她喝水的建议,躺在柔软的床上很快便沉入梦乡。
醒来已是华灯初上,冬儿听见动静,惊喜的扶起她,“姑娘可醒了,好些了吗?”
“唔,好多了,祖母呢?”晕车的后遗症还在,胸口依旧有些闷。
冬儿扶她起来,从床头拿起一件浅粉色的纱衣,“太太和大太太说话呢,肚子饿了罢,婢子带您用饭去。”
蕙兰没有食欲,不过醒了一定要过去的,毕竟还没见过亲戚。穿好衣服后擦了把脸,冬儿有些担心道,“姑娘有些中暑了,一会儿再喝点药,睡一觉便好了。”
“我是不是喝过药了?”蕙兰被她提醒有了印象,睡得迷迷糊糊时被人扶起来喝了碗药,那人似乎还夸了自己来着。
“嗯,下午医生看过了,给开的药。”冬儿扶着她站起来,往外边走去。
绕过幽静的小径,一路上都有下人瞧瞧打量,蕙兰来到主院,灯火辉煌,堂屋人很多。陈周见她进来,连忙过来拉起蕙兰的手关切道,“妹妹好些了没?”
想起陈周之前吓得惨白的脸色,蕙兰笑着道,“好多了,哥哥别担心。”
走到正中给陈大太爷和陈大太太见了礼,大太太怜惜道,“好孩子,身子好些没?”
蕙兰乖巧答了,又在大祖母的提点下给一溜的大房长辈行礼。
“这是你大伯父与大伯母。”
“这是你二伯父与二伯母。”
“这是你三伯父与三伯母。”
“这是你四叔和四叔母。”
蕙兰也没来得及仔细打量,感觉几个伯父都是雄赳赳的武人气概,和爹爹很像,感觉很是亲切,乖巧的一一问好。几个女眷都给了些小巧礼物,说了几句客气话,蕙兰便被引到孩子堆,这才松了口气。
大家已经吃过饭了,有丫鬟给她单独上了几个碗碟,蕙兰身子不适,又被人盯着,略吃了两口便停下了筷子,打量着大房家的孩子们。
大的都有十七八了,小的还在襁褓中。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儿看着她亲切道,“兰妹妹,你吃些山楂糕,极开胃的。”
蕙兰见她满脸诚挚,便接过她递来的山楂糕,在手帕上慢慢吃着。那女孩儿见她乖巧,接着介绍道,“我是薇晴姐姐,是你大伯父家的,这是你哥哥陈宇,也是我哥哥……”
把左右一圈人介绍了一遍,蕙兰含笑听了,薇晴见她虽面色苍白,却无丝毫不耐,语调更欢快了些,“文秀妹妹与你同岁,你们定能玩到一块的。”
蕙兰见那位“文秀”害羞的低了头,却拿眼悄悄看自己,便冲她和善一笑。
回住处的路上,老太太拉着蕙兰的手仔细看了看,见孙女的确好了许多,彻底松了口气,叮嘱冬儿好生照看,便让大家散了。
大太爷的生辰是八月初三,然后就是乡试,自己会在陈家住至少一个月,等到回家时肯定缓过来了,蕙兰安慰着自己,把回去可能遇到的艰辛狠狠抛到了脑后。
大伯父家有三子一女,都是嫡的,没有侍妾,看来夫妻感情不错;二伯父家有三岁嫡子一个,四岁庶女一个,二伯母得孕晚,对儿子爱若珍宝,那个叫陈越的男孩儿眉眼间尽是骄纵,少打交道为好;三伯父家的孩子有些忘了;四伯父是大房唯一的庶子,大祖父的晚来子,今年刚二十二,相貌不错,有一个一岁的女儿。
将今天见过的人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蕙兰决定以后多和大伯父家的薇晴姐姐打交道,她家没有侍妾,自然没什么特别尖锐矛盾。文秀虽然和自己年纪相当,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嫡母对她不怎样,贸然交好可能会让她处境更难,还是谨慎些。
将大方针定了下来,蕙兰再也忍不住倦意,对冬儿道,“不洗了,让姐姐也早些休息吧!”
冬儿绞干帕子给她擦了身子,急急嘱咐道,“姑娘快上床吧,小心着凉!”蕙兰也不敢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缩在被子里只露一双眼睛。
冬儿给她擦着头发,轻轻笑了笑,“别睡了过去,待头发干透了再睡,啊!”
蕙兰点了点头,静静看着今晚特别温柔的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