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儇蹲在草丛里,屏息凝神,憋得快窒息了,终于等到那帮蒙面人离开了。
她醒过神来,就拖着神志迷糊、晕晕乎乎的周华容,无头绪地朝北边就是一通乱跑,结果等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刚想自我调侃几句,就发现出事了。
他们现下,是在什么地方?
“殿下,怎么了?”周华容半闭着眼,靠在姚儇身上,勉强问道。
姚儇四处望了望,找到一处干净的空地,便将周华容扶到一块岩石旁靠着,自己也就地坐在草上,待那纷乱的气息平稳下来,才说道:“其林,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周华容已经痛得毫无知觉,轻轻地应道:“什么事?”
“恩……那个,”姚儇自己说着也有点不好意思,“我刚才好像走错了路,现在……我也不知这是哪里了……”
为了消除自己那心头涌起的一丝窘迫,她又解释道:“其实,我最不擅长认这些道路地形了。这荒郊野外的,平日也没什么机会走一走,自然就更加不识路了。”
堂堂皇朝长公主,居然是个路痴?!
周华容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他偷偷别过脸去,不想让正满面苦恼之色的少女看到他那难以置信的表情。便是身上带着伤,他也还记得要顾及姚儇的心情,却不知姚儇根本对自己犯下的错误,毫无羞耻之心。此刻的烦恼,也不过是在忧愁如何找到归去的路途。
姚儇皱起眉头,看着周华容越来越苍白的面容,不知他的伤口到底如何了,而周华容醒来后,就一直坚持着不让她查看伤处,一时也只有无措。
皇朝子弟个个身怀武艺,每年都有不少皇家举行的围猎活动。姚儇虽然兴致很高,回回都争取参加,但她身体太弱,不过是去凑个热闹,围观一下打猎的场景罢了。除了偶尔骑骑马,她从小到大,压根连弓箭都没碰过,对于野外生存的经验半点也没有。萧皇后的英姿飒爽,她半分也没继承到,倒是那容貌上的柔和之相,一丝不差地继承了下来。这与她内在毫不相符的清柔皮相,被她利用得很是彻底,早已成了她蒙骗众人的绝佳面具。
姚儇冥思苦想了一会,又伸手去触了触男子的额头,唔,好像有些发热了?再看周华容那优美的双唇,已经干燥得有些脱皮。她瞥了瞥闭目半躺的人,迅速地伸出手指,在那泛白的唇上抚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交代道:“其林,你有些发热了,我去找些水来。”
周华容勉强睁开眼,想要阻止她,喉咙却如火烧般疼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作罢,复又将双目合起,却又心中担忧起来:这位殿下既是个路痴,出去寻个水源,不会就走不回来了吧……
满腹计谋的皇朝长公主,行事总是聪明得很,但在某些方面,居然无知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再怎么样精明,这位殿下都是金枝玉叶的皇女,适合她的生活,是锦衣玉食,是精雕细琢,是阳春白雪,而不是拖着他这受伤之人,在荒郊野外的泥泞小道上寻找归途。
周华容心中隐隐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但他脑中昏昏沉沉,无法多想,只觉得眼前慢慢模糊起来,身体靠在那平坦的岩石边上,很快地昏厥了过去。
姚儇寻到了水源,才想起身边没有盛水的容器,找了一片阔叶团成筒状,装满了水,才慢悠悠地捧着那清水往回走去。周华容料想得不错,她刚要返回原路,突然脑中一乱,就不记得到底是该往哪个方向了……好在姚儇很有自知之明,生怕自己又走错路,先前来时边走边做了几个显眼的记号,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
姚儇回来时,远远走来,便甚是得意地说道:“其林,我找着水了。”
周华容却毫无反应,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姚儇并不知道,她前脚刚走,他就昏了过去。她毫无照顾伤者的常识,站在那处愣了愣,索性半跪在昏迷的男子身前,握住男子的下巴,强行将那清水灌进了周华容的口中。
沁凉的水入了口中,暂时缓解了周华容心头的燥热,他朦胧之中,看着少女面目温和,动作略为笨拙地给他喂清水的模样,想要将少女的神情看得更清晰一些,却仍是睁不开眼,姚儇便当他还在昏迷,一时气馁,停下手中动作,又不愿浪费自己辛苦弄来的清水,也不再避嫌,直接将那余下的清水一口饮尽。
“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背着草篮子的少年瞪大眼睛,看着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天外来客,惊奇地问道。
他粗眉大眼,衣着普通,浑身散发着一股质朴之气,一副农家子弟的模样,一看就是个老实之人。
姚儇听他连连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没心情回答,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这位小哥,我们在此地迷了路,可否请你替我们带个路,我们要到城中去。”
“什么城中?这里是东篱村啊。”少年糊涂了,疑惑地看着这形容狼狈的少女。他天生神经大条,根本看不出这少女一身贵气,并非平凡百姓。而那昏迷中的男子,容貌清雅不俗,一看便是人中龙凤,他竟也丝毫瞧不出。
“东篱村?通州城外何时有了一个叫东篱的村子?”姚儇听不明白,心中开始怀疑,这少年看似是个常人,其实脑子根本是坏的吧……
“通州城?!”那少年终于想起了什么,简直要抽一口气:“你们是外面的人!”
姚儇隐约觉得这情形有一点诡异,她复又去看那少年的神情。那少年目光纯净,看得出是个本性纯良之人,而纯良之人,很可能也天性迟钝。他看了这清贵少女半响,竟是一点也未认出,站在自己眼前的人身份不凡,正是如今在通州人人谈论的皇家公主。
“好奇怪啊……”少年还在那兀自疑惑着,一双细长的眼却瞪得老大,好奇的目光又在那昏迷的周华容身上打转:这个大哥哥长得真好看,莫不是阿娘说的山间妖精?
他好容易将注意力从周华容身上移开,不好意思地憨厚一笑,摸着自己的后脑,这才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你们是从那个入口进来的吗?可是阿娘说,那个入口已经十余年未曾开启过,难道你们真的是妖精,所以才能进来这里?”
“什么入口?什么妖精?”姚儇有些无力,她早就发觉,这少年的思维,像是与她身在不同世界一般,根本无法沟通。
她决定不与这少年争辩这些莫名之事,眼下周华容伤口未愈,需要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她问那少年道:“你家是否就在附近?我的……哥哥受了伤,想找一个地方稍作歇息。”
少年点头道:“这里就是东篱村外,往前走一会就到我家了。若是不嫌弃,便到我家里休息吧。”他纯然一笑,上前帮着姚儇将周华容扶起,慢慢向前走去。
果真如少年所说,他们只走了不多久,就看到一个村落模样的地方。少年很是兴奋地冲着村口那正在河边洗衣的妇人喊了一声:“娘,咱们村子来客人啦!”
那河边还有不少一起洗衣裳的女子,此时都是回过头来,面目温和,目光都如这少年一般纯良,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意外之客。
姚儇心头一跳,总觉得怪异,心头那股诡异的感觉消之不去。她一边扶着周华容,一边艰难地抬起头看向这个沉浸在夕阳之下的村庄,终于知道那股怪异感从何而来了。
这个村子,太过平静祥和了。通州常年匪乱,民风彪悍,根本不会有这样江南般柔美宁静的村落。姚儇突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周华容买回去的几本通州地方志,她也顺手通读了一遍,通州城外因为诸多土匪占山为王,这样纯粹的小村庄已经所剩无几。而在她的印象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叫做“东篱村”的地方!
她手下一松,险些将周华容摔在地上,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
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此时此刻,是梦还是幻?而她,又是庄周,还是蝴蝶?
姚儇心中既茫然又恐惧,这样颠覆时空的不真实感,让她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虚无。